大婚之日,夫君以謝君恩的名義,入宮求見皇上。
我在洞房翹首以盼。
卻隻盼到他為給表妹複仇,行刺君王的消息!
行刺失敗,賀瑾舟自刎於堂前:「若離,來生我定不會再讓人傷你。」
他是全了鴛鴦赴死的美名,卻害得我被滿門抄斬!
血染嫁衣。
再睜眼,我和賀瑾舟一起重生了。
這一世,我決絕退婚,成全二人。
可當他親眼看到,我和他死對頭在一起時,卻紅了眼。
1
「小姐,今日賀公子來府,現下正在書房,與老爺、夫人議事呢。」
當我從一片混沌中醒過神來時,
正聽到丫鬟彩玉在我耳邊輕語。
她俏皮地衝我眨眨眼,圓圓的臉上一團喜氣。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重生了,
重生在賀瑾舟上門提親這日。
想起前世衝天的血腥之氣,和脖頸斷裂的劇痛,
我提起裙擺向書房跑去。
書房裏,寒暄過後,
賀瑾舟突然直挺挺跪在我爹娘麵前,
聲音堅定:
「晚輩今日前來,是想談談我和婉寧的婚事。」
「我......不能娶婉寧。」
此時,即便我被關在門外,
也能想象爹娘的臉色該有多難看。
母親震驚的聲音近乎尖利:
「你......你的意思是......要退婚?」
也不怪她如此失態。
在他們眼裏,我和賀瑾舟是情投意合的一對。
他五歲時隨老侯爺來府,
一看到奶娘懷裏的我便移不開眼。
猴兒在我母親麵前問「這雪團子一樣的妹妹是誰」。
當得知我的閨名時,賀瑾舟朗聲道:
「若能娶婉寧妹妹為妻,我定為她造個金屋子,好好寵她護她。」
當年黃口小兒之語,雖被長輩們當成戲言,
但隨著我倆長大,我們的婚事也成了兩家心照不宣的事。
我性子活潑好動,他生性穩重內斂,
我打小兒大禍小禍不斷,但受罰的從來都是賀瑾舟。
他一直寵溺地護著我,為我善後。
我原本以為,我們會在打打鬧鬧中過一輩子的,
可惜......
言猶在耳,人已非昨。
賀瑾舟篤定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
他一字一句道:
「不敢欺瞞伯父伯母,我與若離表妹情投意合,實在不能與婉寧成婚。」
我雙拳緊握了握,
雖然曆經前世,我已知曉他的心意。
但親耳從他口中聽到這話,
內心還是不可避免地刺痛了一下。
看來他也重生了啊,
才如此迫不及待地來退婚,
試圖扭轉蘇若離前世慘死的悲劇。
母親「哎喲」一聲,癱坐在椅子上,顫著聲音哭道:
「我那傻女兒啊,瞧瞧你看上的是個什麼貨色。」
我打小便與母親親近,
我所有的心思,她都知道。
每每賀瑾舟來府,慣如假小子般的我,也難得有小女兒姿態,
央求著母親為我簪花梳發,鄭重裝扮一番後,才肯出門見他。
今年生辰時,我還偷偷湊到她耳邊,
說希望賀哥哥今年就能娶我......
父親在戰場上馳騁慣了,向來手腳是快於腦子的,
他抬腿便把賀瑾舟踹趴在地上:
「你們賀家欺人太甚!」
「這些年,你們一直把兩家的親事掛在嘴邊。為了你,我將多少青年才俊拒之門外。」
「如今隻一句不娶了,就想應付過去?你當我們將軍府的人好欺負嗎!」
一向文弱的賀瑾舟,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飛摔到門板上。
霎時門戶大開,
我俏生生立在門外。
賀瑾舟抬頭正好與我對視,
他抹了抹唇角沁出的血,嘴唇翕動,目露愧疚。
我從容地從他身上跨過,
向父親福了福禮:
「父親母親何須為此動怒。」
「我與賀公子並未簽訂婚書,如今說開了也好。」
我拿出巾帕替母親拭汗,
看向賀瑾舟的眼神冰冷決絕:
「此後,我與你男婚女嫁,各不相幹。望賀公子珍重!」
2
蘇若離是他母家的遠房表妹,
她及笄時,父母因禍橫死,被賀母接到府內親自教養。
我第一次見她,是在賀府後花園。
那時的我如野猴兒一般,在假山間爬上爬下,
賀瑾舟說,他新得了隻異瞳的波斯貓,我若找到,便送我。
「婉寧,慢一些,注意腳下。」
賀瑾舟寵溺地笑看著我,輕聲提醒。
忽然,樹影間傳來一聲驚呼,
賀瑾舟反應極快,
穩穩接住了那抹如粉蝶般墜落的倩影。
從樹上摔下來的女孩,臉色慘白,驚魂未定,卻緊緊將一奶貓護在懷裏。
——此人正是剛進府不久的蘇若離。
她和賀瑾舟對望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從他懷裏掙脫出來,
紅著臉低頭行禮:
「多謝表哥。」
賀瑾舟倉皇地收回手,神色也有些不自在,
清了清嗓子才道:
「下次別再這麼莽撞了,當心受傷。」
而一旁的我年幼,並未把此時有些微妙的氣氛放在心上,
隻埋頭逗弄那隻剛足月的奶貓,
它好似把我當成了母親,嬌憨地嘬著我的指尖。
我欣喜地抬頭,正好看見他們二人相視而笑的情景:
公子佳人並立一處,
一個清潤如玉,一個端莊脫俗。
心裏才泛出一種說不出來的憋悶滋味——
賀瑾舟那般繾綣溫柔的眼神,
一向明明隻在望向我時才會有。
好像就是從那時起,
他在我麵前提蘇若離的次數越來越多,
說她知書達理,
讚她文采卓絕。
哪怕是這般,
幼小懵懂的我,心裏再怎麼不舒服,也從未懷疑他們之間有私情。
3
近日,京城貴人們的飯桌上多了不少下飯的談資。
其中兩樁,皆與我宋家有關。
一是我娘公開放出要為我相看青年才俊的消息,且明裏暗裏表示已與賀家斷絕往來。
故而一連幾日,賀瑾舟的父母幾欲將我府上的門檻踏破,
他們宣稱是為那昏了頭的兒子登門賠罪,希望將軍府能不計前嫌,兩家親事照舊。
卻始終被我爹娘拒之門外。
二是蘇若離竟於鬧市之中,長跪將軍府門前。
她先是聲淚俱下,當街傾訴自己不幸的身世,
而後哀婉地表示,雖她與賀瑾舟兩情相悅,但因懼怕將軍府給賀家施壓,願退一步,與我共侍一夫。
隻求我能有容人之量,允她為妾。
丫鬟來稟時,我正愜意地靠在涼亭的躺椅上,
一邊享受著穿堂的涼風,一邊吃著清甜的瓜果。
我瞅了瞅外麵毒辣的日頭,
尋思這蘇若離已跪了一天一夜,想必喉嚨都喊啞了吧?
為了個男人,可真夠豁得出去。
「府門前看熱鬧的百姓越來越多,這樣下去,我怕有損將軍府的清譽。」
小丫鬟忐忑地道。
母親這幾日一直守著我,生怕我會為了賀瑾舟這個負心漢想不開。
聽完丫鬟的話,她恨恨地說:
「這蘇若離真不是省油的燈。」
「當眾示弱,是想把我將軍府架在高台上,逼我們為了名聲讓步。」
「還真當我們是軟柿子?她想跪就跪,跪死了我花錢替她收屍!」
我心中波瀾不驚,輕聲道:
「她隻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女,隻能豁出去,替自己謀前程。」
突然想起前世,
蘇若離偶感風寒,我作為她的閨中密友,前去看望。
見她桌子上散落著數個男子的畫像,畫中各類高矮胖瘦、歪瓜裂棗都有。
「這是什麼?」
我好奇地翻看。
身後躺在床榻上的蘇若離,聲音有些心灰意冷:
「是姨母為我物色的夫婿人選。」
她的姨母,就是賀瑾舟的母親賀夫人。
聽她說,這些人裏,有發妻新喪便迫不及待另娶的鰥夫,也有年近六十、妻妾成群的老漢,
唯一相同的一點,是他們都在京中掌有實權。
我很難將眼前這個清麗女子,和那些須眉濁物聯係在一起。
我問她何苦費神看這些,在我看來,她和這些人一點兒都不般配。
桌上的銀鏡映出蘇若離灰敗的臉,她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冰冷:
「我的婚事,不過是姨母鞏固賀家勢力的工具罷了。」
「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樣,能隨心所欲。」
婚姻大事也可被拿來利用嗎?
我疑惑轉頭。
她看清了我眼中的困惑,
臉上已恢複以往典雅的笑,聲音卻幽幽的,沒頭沒尾地說了句:
「婉寧妹妹,若我日後有對不住你的地方,還請多擔待。」
「畢竟,我沒有父母在側,一切隻能靠自己了。」
現在想來,她那時候,已經和賀瑾舟有苟且了。
4
我和母親正閑聊著,前方忽然傳來吵嚷聲。
抬眼望去,竟是賀瑾舟。
他麵色冷峻,全然不顧彩玉的再三阻攔,抱著一個女子從大門一路闖入。
他懷裏的正是蘇若離。
因為跪得太久,膝蓋處隱隱滲出血跡,被汗水浸濕的頭發,淩亂地披在身側,映襯著蒼白的小臉兒,著實我見猶憐。
他一見我,開口便是質問:
「宋婉寧,你怨我便罷,何苦拿別人撒氣?」
「若離與你相交多年,你怎麼忍心當眾折辱她!」
原來,被禁足數日的賀瑾舟,一出來,首要之事就是尋找自己的心上人。
當看見心愛的女子,為了二人的幸福,甘願當眾下跪忍辱時,
立馬心疼難耐,於是興師問罪來了。
我還沒開口,娘親已如母雞護崽一般,把我攬在懷裏。
她厲聲道:
「是她自己不愛惜名節,哭著喊著要給人做妾,與我兒何幹?」
賀瑾舟臉上帶著不服,咬牙道:
「伯母,您若對晚輩不滿,打我罵我都行。但何必為難一個孤女呢?堂堂將軍府,如此恃強淩弱,就不怕被人恥笑嗎?」
他眼神瞥向我:
「還有,希望伯父伯母能早日為婉寧覓得良婿,不要一味強人所難。」
「不管你們如何逼迫我父母,我絕不會娶她,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
母親冷笑一聲,大步上前,揚手便給了他一巴掌:
「將軍府就是因為太講理,才讓你們這些阿貓阿狗踩在頭上撒野。」
「我宋家世代簪纓,戰功赫赫。區區流言,有何懼之?」
她邊說邊朝他啐了一口唾沫:
「呸!這婚退便退了,當老娘稀罕?想當初,我本就瞧不上你們賀家。」
「你當你們永安侯府是什麼好人家?除了有個虛頭巴腦的爵位,半分實權都沒有!」
「內裏早已財匱力絀,三天兩頭借錢填補虧空。內宅更是臟汙不堪,才出了你們這對私相授受的狗男女!」
「你們滿府上下皆是扶不起來的阿鬥,這些年,要不是仗著和我老爺這層關係,在這遍地貴胄的京城裏,誰會把你們放在眼裏?」
我站在母親身後,望著她直挺堅毅的背影,心裏猛地一酸。
前世,天子被刺,龍顏震怒,賀家一夜之間被屠殆盡。
因事出突然,我連跟至親告別的機會都沒有。
母親趕到時,隻看到我身首異處的骸骨,
當即便昏死過去,自此一病不起,沒幾日便追隨我而去。
在邊關屯兵的父親,一夜之間連收兩封至親去世的訃告書,
日夜兼程,快馬加鞭趕回京城,活生生累死在路上。
我宋家滿門覆滅,都是因為賀瑾舟!
他為了給自己的心上人報仇,不惜連累至親,更讓我成了禍害雙親的不孝女。
單憑這一點,我就永遠無法原諒他。
重活一世,我再也不是那個全然仰賴爹娘庇護的小女孩了。
我扶著母親坐下,緩步行至賀瑾舟麵前,他被我娘親的一席話擠兌得麵紅耳赤。
「賀瑾舟,你太小瞧我了。一個心不在我身上的男人,我宋婉寧不稀罕。」
看著這個與我相伴了十幾載、卻越來越陌生的少年,我輕聲對他說,
「想要退婚的不止你一個,我其實——也不想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