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租了個房子,裏麵供了個神龕。
神龕裏住了一個男人。
每周都要我往神龕裏放一本書。
沒錯,我租到了凶宅!
......
原本月租5000的房子被我500租到。
中介說:“私人物品不能動。”
房間完整地保留著房東的東西:衣櫃的衣服,衛生間的牙刷,玻璃櫃的手伴……
“……原來擺什麼位置,你租了之後就擺什麼位置”。
這是房東唯一的要求。
中介又指了指書櫃旁邊的神龕:
“每周一早上,麻煩你放一本書進去,一周一換……”
“房東人在國外,不想賣房,又怕收拾東西麻煩。”
“所以,就是找個人看家,懂不?”
500元的房子連個單間都租不到,卻讓我租了一套三居室。
我估摸著,我租到了凶宅。
誰讓我窮呢!
我來江城找我媽。
她失蹤了5年8個月零6天。
我貼完尋人啟示回到出租房,沒開燈,抹黑去衛生間洗了一把臉。
走到客廳的時候,發覺有“沙沙”的聲音……
我屏住呼吸,側耳傾聽……聲音是神龕發出來的。
我趕緊開燈,硬著頭皮走進神龕。
朱紅色的神龕嵌在牆上,兩邊擺著電子蠟燭,中間放了一本書。
剛才的聲音像是……翻頁!
沒錯,是翻書的聲音。
可書擺在那裏,紋絲未動。
一股寒意瞬間湧上脊背,我汗毛倒豎,周身止不住戰栗。
我鼓起勇氣,又挪近一些!
那本書是《昨日的世界》。
此時,沒有任何異常,“沙沙”聲也銷聲匿跡。
周一的時候,中介給我電話,提醒我,別忘記換書。
我在一家便利店上晚班。
便利店晚上12點以後麵包打五折。
這個時候客人比較多。
大概一刻鐘後,麵包一掃而空,店裏沉寂下來。
我趁這個空檔理貨,結算,休息。
靠窗的座位上,總會有個男客人,穿著黑色風衣,帶著眼鏡。
通常他買一杯泡麵,眼前擺著一本書,一坐一夜。
店裏要是沒客人,我還能在倉庫迷瞪一會。
有客人,我不能離開,隻好硬生生地撐到天亮。
這天,他坐在同樣的位置,依然在看書。
我走進問他:“還有什麼需要麼?”
潛台詞是:趕緊走,別耽誤我睡覺。
男人抬頭。
我有些訝異,他長得真好看!唇紅齒白,看起來秀色可餐……
我趕緊甩掉腦袋裏齷齪的想法。
“沒有,謝謝!”他笑著說,露出嘴角的酒窩,賞心悅目。
我之前的煩躁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
人呢,果然是視覺動物。
早上的時候,我問接班的小胡:“你以前晚上值班的時候,有沒有碰見一個男人,總是一個人坐在那邊看書。”
小胡搖頭:“沒有。”
我又望了一眼臨窗的位置。
男人早離開了,但是杯麵還,沒有動過。
第二天晚上的時候,男人照例要了份杯麵。
我說,“你要是不喜歡吃泡麵,可以換成麵包,牛奶,餅幹。”
男人猶豫了一下:“不用了,這挺好。”
我實在不明白,他又不吃,買麵幹嘛,祭天嗎?
我泡好麵,給他送過去,他道了聲“謝謝”!
我瞅了一眼那本書—《昨日的世界》,有點眼熟。
男人通常12點以後過來。
有的時候我去倉庫拿貨,出來再看,他人已經走了,了無聲息。
連進出門的“你好,感謝光臨,謝謝惠顧”的語音都沒響。
周一早上,我拿了一本《毛姆短篇小說精選集》放在神龕。
換下來的這本書就是《昨日的世界》。
巧了,便利店的男人看的也是這本書。
剛下班,小九給我電話,說有我媽的消息。
對方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大爺。
他指了指尋人啟示上的頭像:“她當時挺個大肚子,太紮眼了。”
“城西白布大街還沒拆遷,她在附近收廢品,鄰居都認識。”
“……有四五年了。”
我們拿著我媽的照片,在白布大街問了一圈,一無所獲。
小九氣餒了:“咱去找警察吧,就報失蹤。”
她以為我沒有找過警察麼?
我報了好多次警,奇怪的是,一報警,我媽的電話就能打通。
有一次,我實在氣急,對著電話吼:“你給我視頻。”
我媽真和我視頻了,但是我一眼就看出來,雖然長得像,但不是我媽。
今天男人來得比較遲,過了淩晨兩點才來,他照例要了一份杯麵。
我送到他跟前,順便送了他一根香腸:“我請你吃。泡麵和香腸是絕配。”
男人笑了笑,道了聲“謝謝”。
我這時才發現,他的眼鏡少了一個鏡腿:“你的眼鏡好像壞了?
男人撫了一下鏡框:“沒事,還能用。”
真別說,少了一個鏡腿的眼鏡,戴得還挺牢固。
我笑了笑,掃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書:“今天看的什麼書?”
男人坦然地把書合上,給我看封麵——《毛姆短篇小說精選集》。
好巧,我今天放在神龕上的也是這本書。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奇怪的念頭從我腦海裏一閃而過、
我拚命把它摁住,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隻是巧合!
我退到收銀台,睡意全無,時不時地瞄著男人。
他很安靜,一頁一頁地翻著書……
我第一次仔細打量租來的房子:
衣櫃裏的衣服,鞋櫃裏的鞋子,以及主臥的擺設……
我住的是次臥。
中介說,主臥別動,最好也別進去。
主臥的門一直關著。
我推門進去,一股黴味撲麵而來……
我掩住口鼻,拉開窗簾,打開窗戶!
床上被褥、枕頭一應俱全,書桌上,筆記本電腦也在。
衣櫥裏的衣服顯然是男士的。
中介說,房東人在國外!
那筆記本電腦為什麼不帶走?
這種重要的私人物品,不應該隨身攜帶嗎?
我突發奇想,給神龕換了一本書《昨日的世界》。
我倒是要看看,他今天看什麼書?
但是,男人沒有來!
我晚上上班,白天有空就去城西的白布大街轉一轉。
白布大街屬於城郊,邊拆邊建。
我把我媽的照片拿給一個老阿嬤。
老阿嬤眯著眼瞅了半天:“秀蘭吧,這是”。
我媽叫吳秀蘭。
我欣喜若狂:“對對對,是她,你見過?”
老阿嬤說:“在我們這待過一陣,後來走了,都走好多年了。”
“你是誰呀?”
“我是她姑娘。”
老阿嬤努努嘴:“呐,後麵那棚子就是她住的。”
我隨著老阿嬤到棚子裏轉了一圈。
僅能放下一張床的窩棚,成了我媽在這個城市的容身之所。
突然,我發現角落裏的洗發水瓶子特別眼熟,我隨手撿起來。
是我買給我媽媽的洗發水!
上麵還有圓珠筆寫著的日期和祝福語。
“她是一個人麼?還有別人和她一起嗎?”
老阿嬤想了想:“有個男人過來找過她,說是她丈夫。”
“她躲著不見,男人來了幾次,就沒再來過。”
是我那人渣繼父!
老阿嬤瞅著我手裏的洗發水瓶子,詫異地說:“我都扔了幾回了,怎麼又被撿了回來。”
“奇了怪了。”
老阿嬤絮絮叨叨地要把手裏的洗發水瓶拿走。
我立馬攬在胸前:“送給我吧。”
男人已經三天沒來了。
我望了一眼空蕩蕩的座位,心裏悵然。
周一的時候,我又把《毛姆短篇小說精選集》放進了神龕。
鬼使神差的,我把《昨日的世界》也放進了神龕。
一個神龕供著兩本書。
有點擠。
晚上,男人來了,我開心地給他打招呼:
“你好,好幾天沒見你,忙什麼呢?還要杯麵嗎?”
男人看起來有些疲憊,他點了點頭,說了一聲“謝謝”。
我把杯麵送過去的那刻,突然瞪大眼睛,他麵前擺了兩本書:
《毛姆短篇小說精選集》和《昨日的世界》!
我吞了吞口水,心跳如擂鼓,實在沒法用巧合來說服自己。
我趕緊退到收銀台,和他保持一個安全距離,暗暗地觀察他。
他臉色蒼白,微微垂著眸……
我通過貨架能看到他精致的側臉,高挺的鼻梁……
緊抿的薄唇,是好看的櫻紅色。
最好看的是他那雙手,瑩白勻稱,修長有力。
我輕咳了一聲,隔著老遠問他:“先生,我叫許七安。怎麼稱呼您?”
男人茫然片刻,小聲說:“我不記得了。”
還有人能忘了自己的名字,怕不是個——!
男人又開口:“已開第七秩,飽食仍安眠。所以你叫七安。”
呦,挺有文化的。
名字是我那短命鬼老爸給我起的。
可惜呀,沒能如他所願。
我大學畢業後,連個安穩工作都沒找到。
男人說:“你父母肯定希望你餘生幸福安樂。”
也許吧。
那天晚上,他走得特別早。
我胡思亂想了一通。
第二天,我又在神龕了塞了一本書《克林索爾的最後夏天》。
隔天塞了一本《分裂簡史》。
隨著我塞的書越來越多,男人帶來的書也越來越多。
直到這天晚上,他走到我麵前,哀怨地說:
“許七安,別往神龕裏放書了,我看不完。”
我一驚,手裏的一箱零食“嘩啦”一聲砸在地上,散落一地。
他想幫我撿起來,努力半天,幽幽地說:“你自己撿,我抓不住。”
他給我看了看他的手。
好似透明的!
我慌亂地俯下身子,把零食撿起來,胡亂地擺在貨架上。
他站在我旁邊:“你別緊張,我不會傷害你。”
我顫顫巍巍地走到收銀台,他也跟了過來。
我有點害怕:“……你想幹嘛?”
他執拗地說:“你還沒回答我。”
我趕緊點頭:“好的,我回去就把多餘的書拿掉……保證一周放一本。”
他得到了滿意的答複後,又踱步到窗前的桌子旁坐下來。
瞧著他孤寂落寞的身影,我有些心疼。
他確實也傷害不了我,畢竟,他也不是個人。
我問:“你還要泡麵麼?”
他點了點頭。
我突然有些疑惑:“你是怎麼付錢的?”
他茫然地搖搖頭:“我沒付錢。”
我,呃……也對,現在是電子支付,有一兩個逃單的,不足為奇。
但是,我值班時候得逃單,月底算工資的時候,肯定要扣錢。
哎,算了!
我泡了杯麵,放在他麵前,自己坐在他對麵。
“你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呢,你住在神龕裏?”
他垂頭回應:“應該是。”
他不記得自己生前的事情。
唯一能記住的,就是那個所謂的“家”。
我回到出租屋,裏外翻了一通。
在櫃子下麵的最後一本書裏找到了一張高中畢業合照,指著上麵的男人問:“這不就是你嗎。”
“你叫陳煜行。”
他喃喃道:“我叫陳煜行?”
我問:“你是怎麼死的?”
他被我問懵了:“我死了?”
我把手穿過他的身體,問:“你告訴你還活著?怎麼可能!”
陳煜行沉默。
我又問:“你能想起誰?”
陳煜行沉思一會,悠悠地說:“你!”
我趕緊擺手:“我不算。”
陳煜行幽幽說:“隻有你能看到我。”
這是什麼孽緣!
他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許七安,幫幫我。”
“我想找回以前的記憶,不想這麼……飄著。”
中介說,房子是房東的一個朋友委托他出租的。
“別的情況,我不知道。”
普通人如果不想通過派出所查一個人信息的話,法子還是有的。
比如,物業!
小九眼前一亮,交給我。
小九是我發小。
她初中畢業後就出來打工。
她工作早,社會上的一些三教九流都認識些人。
我就靠她幫我打聽我媽在江城的消息。
月底的最後一天閉店盤貨,我是臨時工可以不用去,就把陳煜行叫了出來:
“你再好好想想,哪怕一個片段,一件東西也行。”
“你什麼都不知道,我怎麼幫你。”
“我又不是神仙,能掐會算。”
陳煜行坐在餐椅上,側身指著不遠處,悠悠地說:“那個東西,我見過。”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瞬間驚恐!
那是我媽媽留下來的洗發水瓶子,是我從廢品站帶回來的。
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我不停地追問:“你見過!在哪裏?什麼時候?”
陳煜行顯然被問懵了,他皺著眉頭想了很久:
“……瓶子上麵的字我熟悉。”
我趕緊拿過來,擺在他麵前,上麵的一行小字:
“媽媽,生日快樂,永遠愛你的女兒,小七”。
那天是我媽生日,我就隨手把祝福語寫在了洗發瓶上麵:
我至今記得我媽收到禮物後笑吟吟的樣子……
突然,有個念頭從我腦海裏閃過。
“陳煜行,你見過我媽。”
我慌忙拿出尋人啟示,指著我媽的照片:
“你見過她?”
陳煜行茫然地搖搖頭,指著洗發水瓶子上的字:“這些字我熟悉。”
我燃起了希望,懇求他:“陳煜行,你再好好想想。”
陳煜行痛苦地搖搖頭:“……我一直沒敢告訴你,我害怕嚇到你。”
我不解地看著他。
陳煜行起身,慢慢地轉過去,脫掉黑色風衣……
我瞪大眼睛……
他背上居然有個尺把長的血口,刀劈一般,血肉模糊,汩汩地往外冒血。
陳煜行說:“小七,我好像是被人害死的。”
“……下了很大的雨……很冷……”。
第二個早上,小九給我電話;“物業那查到了,業主是叫陳煜行,父母在國外。”
他是室內設計師,有自己工作室。
大概一年前,他通過女朋友把房子委托給中介出租。
至於原因:不清楚。
他女朋友叫葉清河,緊急聯係人一欄上寫的就是她的聯係方式。
如果換做之前,我可能會打電話給葉清河。
但是自從得知陳煜行是被謀殺的,他身邊的人我不敢相信。
小九把從物業拿到的陳煜行的手機號遞給我:“人都死了,估計也是關機。”
我覺得未必。
我撥了陳煜行的手機號,居然通了。
“你好,誰呀。”
“額……我是小七。”
“不認識!”對方很不耐煩。
我怕他掛斷電話,趕緊說:“我是租客,你家衛生間水管壞了,漏水。”
“你看你什麼時候有空幫我修修。”
對方沉默了三秒:“這幾天沒空,你找物業。”
電話掛掉了。
是陳煜行的聲音沒錯。
小九有些激動:“你加他微信,如果通過,你就和他視頻。”
我焦急地等待對方通過……然而,並沒有。
小九突然緊張起來:“壞了,咱是不是暴露了。”
“萬一對方是凶手咋辦?會不會想要滅口?”
我說:“所以,我們現在需要一個正當的報案理由。”
晚上,陳煜行照例來便利店找我。
我問他:“前些時候,你咋好些天沒過來?”
陳煜行說:“你下次開主臥窗戶的時候,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好躲起來。”
我立馬會意,他孤魂野鬼的,見不得光,隻能夜出晝伏。
我猛然一開窗,折損了他的魂魄。
我趕緊道歉;“對不起。”
陳煜行說:“沒事,緩幾天就好了。”
我指了指他的背問:“疼嗎?”
陳煜行搖頭:“沒感覺。”
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突然用手撫在他的臉上。
他一愣,沒有躲閃,任由我的手在他臉上撫摸。
他說:“小七,你的掌心是熱的。”
我翻了一個白眼:“我是活人。”
他笑了。睫毛低垂,酒窩淺淺……
我不由得心裏歎氣:多妙的人兒,居然是遊魂,真可惜。
其實,我的掌心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他的皮膚,好似一團霧氣,在掌心裏遊蕩。
我問:“你為什麼一直要看書。”
陳煜行直言:“我不是在看書,我是在思考。”
我懂,他怕自己遊蕩久了,會失去意識。
這光怪陸離的人間,沒有念想,何嘗不是一種絕望。
天剛蒙蒙亮,環衛車已經開始沿著街道收商鋪的垃圾。
我睡眼朦朧地拎著垃圾袋走去路對麵……
突然,一輛失控的汽車,瘋狂地向我撲來……
強烈的恐懼讓我無法挪動腳步!
就在汽車撞向我的那一瞬間,我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撞出幾米遠,跌倒在地上……
汽車擦身而過,隻差那麼一點,我就要見閻王了。
我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
收垃圾的大爺遠遠地喚我:“小姑娘,小姑娘!沒事吧!”
我驚魂未定,忍住疼痛,茫然地起身!
我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無法思考,下意識地喊了一聲:“陳煜行。”
無人回答。
我瘋一般地跑回出租房,不停地喊著:
“陳煜行,陳煜行……你要在就應我一聲。”
家裏空蕩蕩的,沒有回應。
陳煜行消失了,那之後,他再也沒有出現過!
我報了警。
接警的民警叫周沿,是我老鄉。
我曾經拜托他幫我找過我媽。
我說,“周警官,有人要謀殺我,那個人叫陳煜行。”
周沿怪物一樣地看著我。
我信誓旦旦,胡謅起來:“租他的房子,發生了口角,他說他要殺了我。”
於是,我把怎麼和陳煜行起的爭執,差點被車撞死,說得真真假假,煞有介事,差點連我自己都信了。
周沿說:“許七安,報假警可要負法律責任的。”
我說:“你要是不信,就把陳煜行叫過來,我們當麵對峙。”
周沿查了一下便利店周邊的監控,確實有一輛車橫衝直撞地向我開過來。
從監控上看,司機絲毫沒有刹車的意願。
周沿安撫我:“我們會查清楚的,你先回去。”
“最好去同學朋友家,別一個人。”
過了兩天,周沿給我電話:“來所裏一趟。”
“陳煜行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