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懦弱,自卑了一輩子
別人欺負她,她也不反抗,用她的話來說,忍忍就過去了。
我討厭這樣的小姑
直到,我生了病,進了醫院。
我才知道,原來,她這一生被困住了那麼久。
1.
一覺醒來,意外穿越到1993年。
四周的我再也熟悉不過,這是小姑曾生活過的家
我是小姑養大的孩子。
打出生我就沒見過我媽,我爸也在我三歲那年出了車禍,走了。
我爺和我奶不喜歡我,他們覺得我是個賠錢貨,也是個災星,要把我送出去。
這時小姑回來了。
她收養了我,小姑長得不好看,人很老實,用不好聽的話來說就是懦弱。
2.
扶著牆站起身,我拍拍身上的泥土,全當這是一場夢了。
一道尖利刺耳的叫喊聲吸引我的注意,“周棄,衣服怎麼還沒洗出來,死丫頭,又滾哪去了”。
周棄是小姑的名字。彼時她剛滿10歲。
我開始不受控製的往聲音的來源處走去,我想看看小時侯的小姑是怎樣的。
是怎樣的生活造就了她那樣的一生。
零下的天氣,凍得街邊的流浪貓都窩在一起取暖。
我看見了小姑,又矮又瘦,皮膚蠟黃,穿著破舊的大紅棉襖,手指已經被凍得通紅,她一邊哈著氣一邊搓著衣服。
裏屋走出來的婦人,麵露厭惡,那是我名義上的奶奶,是小姑的親生母親。
她將一旁的桶踢倒,水灑在小姑的身上,粗鄙的語氣帶著嫌惡,“幹啥事都磨磨唧唧,有個什麼用”。
我不懂,為什麼奶奶這樣討厭小姑,那明明也是她的親生女兒。
小姑冷的打了寒顫,蒼白的臉上是驚恐和害怕。
奶奶厭惡這樣的小姑,她揚起手掌扇在小姑的後腦,小姑被打的趔趄坐在地上,坐在地上的水汙裏。
“洗完趕緊做飯,看見你就來氣,當初丟的人怎麼不是你”
辱罵聲隨著一陣或輕或重的腳步聲消失,小姑蹲在地上,衣服上的水珠滴滴答答。
我站在不遠處,指甲已經深深嵌進肉裏,我不喜歡小姑可看她這樣被欺負還是來了氣憤。
我想起曾經小姑在菜場擺攤賣菜,隔壁老板娘不喜她搶了人家生意,罵的特別難聽,小姑也不惱,她就坐在旁邊一言不發。
我去替她出氣,小姑一把拉住我,說忍忍就好了。
“別洗了,天這麼冷,手都能凍廢”我微紅著眼眶,去拉小姑,她的手紅腫的不像樣,上麵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傷痕。
小姑的眼睛露出防備,她往後退幾步,“你誰”。
我的手僵硬在半空中,扯了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理由,“我叫周穗歲,鎮上新來的老師”。
3.
小姑的眼睛亮了亮,她沒念過書,卻渴望念書。
“我媽不讓我去學校,她說女娃子念書就是浪費時間”她避開我的視線,半紅了眼眶。
我半蹲在小姑麵前,“我幫你洗,洗完我帶你去個地方”
洗衣服的水比我想象的還冷,記憶中小姑從不讓我幹這些事,由於貧困,小姑省錢沒有買洗衣機,所以,我所有的衣服都是她手洗,用的水也是院子中破舊的老水管。
我搓著衣服,眼角濕潤,小姑蹲在我的身邊,“要不我來吧,這水太冰了”。
我擺擺手,這是小姑受過的罪。
衣服洗完了,小姑低著頭嘴上說著,“謝謝”
屋子裏傳來咒罵聲,小姑的母親又挑刺了,玻璃落地的碎裂聲,小姑的嗚咽聲交雜在一起。
我的腳步卻像被釘在原地,不敢去看,小姑出來了,手上留著血,眼角的淚明顯極了。
她看見我,抿抿嘴唇,沒有說話。
剛剛洗好的衣服被扔出來掉在地上又染上汙漬,婦人的聲音尖銳又刺耳,“洗的什麼東西,重洗”。
我抬起腳要去找她理論,小姑拉住我的手腕,“你快走吧,我媽打人很疼的”。
她說這話時,用手去拉袖子,我抓過她的手腕,衣服之下密密麻麻的青黑色痕跡”。
原來,小姑是在這樣屈辱的折磨中度過的。
“為,為什麼打你,你不是她親手女兒嗎”?
我的嗓音幹啞,幾度說不出話。我無法認同,怎麼會有人對親生孩子下如此重的手。
小姑抽出手腕,她彎腰去撿衣服,語氣平平淡淡,“我把弟弟弄丟了,媽恨我,應該的”。
4.
我震驚在原地,發不出聲音,使勁搜尋著有關這方麵的記憶,我從未聽過小姑還有一個丟失的弟弟這件事。
原來,奶奶恨小姑的根源在這裏,她恨小姑,恨女兒,重男輕女是幌子,她覺得小姑該給她丟了的兒子賠罪,一輩子活在自責和贖罪之中。
我被小姑趕走了,“你別來了,要我媽發現,她會罵你的”。
漫無目的的遊走在街頭,摸摸口袋是錢,還好,能在這裏不把自己餓死凍死。
我租了一處賓館,路過書店看見了貨架上的《唐詩三百首》腦袋裏閃過小姑的樣貌。
鬼使神差我買了下來,裏麵是帶拚音的,也好,小姑看起來學的容易。
我走到離小姑家不遠處,聽到了吵鬧聲,一男一女。
我小跑過去,小姑的屋門前三三兩兩的人聚集著,我站在人群後麵看不見發生了什麼。
旁邊的婦人砸砸嘴,“這老周家就不能歇息一天,天天吵,天天鬧”。
“可憐那老二,一個女娃娃,媽不親爹不愛的”。
“哎,誰讓投胎到這麼一個家裏,這方圓三裏誰不知道,自從小兒子丟了,這當媽的對女兒不是打就是罵,當爸的又是個賭鬼還愛喝酒,一喝多就拿女兒出氣”。
討論聲在耳邊回蕩,我扒開人群,麵前醉醺醺的男人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是賭了一輩子的爺爺。
我看見小姑瑟縮在牆角,頭發淩亂,臉上的巴掌印看起來觸目驚心,圍觀的人群竊竊私語。
小姑看見了我,眼睛中染上恐慌,爺爺罵罵咧咧的離開了,留下奶奶滿臉淚痕,她轉身去抓小姑的衣領,小姑被拖進院子裏,門重重的被關上,嗚咽和道歉聲聽的我耳鳴。
小姑的母親在丈夫那裏受了氣,她便將這股子憤恨發泄在小姑身上,
我去推門紋絲不動,小姑的哭聲太刺耳了,圍觀的人群早就散去,我拍打著門,將所有力氣發泄出來。
小姑不反抗,在她的認知裏弄丟了弟弟,弄丟了母親的兒子,這一切是她該承受的。
所以她懦弱生活了一輩子。
再次見到小姑已經是三天後,她出現在路口,看見了我,避開眼神像是不認識一樣,我小跑過去追上小姑的步伐。
“周老師,你,你有事嗎”小姑抱著菜籃子,眼神飄忽不定,聲音小的可憐。
我緊抿嘴唇,將懷中的唐詩三百首遞到小姑的手上,她的眼中閃過驚愕。
“去不了學校,總能認字吧,我就在街角的賓館,以後我教你讀書認字”。
我看著小姑,眼神認真。
她緊抓著書,“我媽會打我的” 。
我一時不知怎麼去回答,小姑對上我的視線,
“書還你,我要回家做飯了”。她繞過我,眼角的餘光卻盯著書本移不開。
我叫住她,“如果害怕被發現,我每天去巷子的街角等你”。
小姑的身形晃了晃,離開了,瘦小的背影在夕陽餘暉下顯得孤單又落寞。
我忽然有了救贖小姑的希望,我想帶她逃離,逃離鎖住她一生的生活。
5.
小姑赴約了,她趕來時雨已經下了很久,微微喘著粗氣。
小姑沒有打傘,雨水順著發絲滴下,我皺著眉頭脫下外套披到小姑的身上,她低著頭說謝謝。
小姑不敢看我的眼角,她學的很快,隻是一個小時便能背下兩首詩。
我誇獎她,小姑羞澀的笑。臉上的被肯定後的喜悅。
小姑開始每天來找我,或早或晚,她學的很認真,一字一句,實在記不住的就寫在胳膊上。
我買了一隻嶄新的鋼筆送給小姑,她捧著如獲至寶。
小心翼翼的用衛生紙包好,放在衣服的內襯,不好意思的向我解釋,“被我媽發現,她會扔了的”。
我去摸她的頭,小姑猛地避開,嘴上冒出一句,“別打我”。
我的手僵硬在空中,小姑不好意思的別過頭,“我爸每次打我之前都會這樣,對,對不起”。
我的心下升起一股可悲,是對小姑一生的可悲。
第二天,小姑帶來了一張被疊的整整齊齊的紙,紙上歪歪扭扭的寫著,周棄兩個字,寫了很多遍。
小姑說,這是她第一次嘗試寫自己的名字,我用手摩挲著字跡,我從未問過小姑,名字為何起的這樣奇怪。
如今,看多了,倒有些好奇。
小姑坐在我身邊,她微微側著頭,“可能,我媽根本就不想要我吧”。
我靜靜看著小姑,心下升起的是憐憫還是可憐,記憶中的小姑和眼前的小姑逐漸重疊。
小姑的過去從未感受過幸福,我有些痛恨曾經的自己,為什麼會討厭小姑,明明最討厭的人是我。
沉默的氣氛被一聲辱罵打破,小姑的母親,我的奶奶出現在街角,她的手上拿著掃把氣勢洶洶。
“我就說你個賠錢貨最近天天往外跑,她誰啊,你手上拿的什麼”。
她看見了小姑手上的書,又看看我,五官扭曲著,此刻看起來像索命的怨鬼。
小姑害怕的往後退,這一幕在奶奶看來像是小姑在像我尋求救助。
她一把推開我,我撞在牆上,吃痛一聲。
小姑的頭發被抓住,奶奶搶過她手裏的書,撕得粉碎,紛紛揚揚的紙屑在空中飄舞,小姑哭著求饒。
我去拉奶奶,質問她憑什麼打人。
她斜著眼角看我,嗤笑,“你誰啊,我打我女子關你屁事”。
小姑許是怕我被傷害,她擋在我的麵前,奶奶更來氣了,她一腳踹在小姑的腹部,小姑本就瘦,這樣的力氣她承受不了。
小姑摔倒在地,我去扶她,冷聲對著麵前的奶奶,“你在打人,我就報警了”。
奶奶不以為然,“我還不信我打我女子,警察能抓我?”
她囂張的不可一世,我無法把她和一個被家暴的受害者聯係起來。
小姑躺在地上捂著肚子,“周老師,你快走吧,我沒事的”。
我半紅了眼眶,奶奶看著嘲諷的笑,“裝什麼裝,一天到晚,趕緊滾起來,回去做飯”。
我攔住她伸下來的手,“你沒看見,她很難受嗎,她也是你的女兒,你”。
“嗬,我生下她,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要早知道這樣當初就該把她掐死”奶奶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她看向小姑的眼神沒有對親情的留戀,像是再看一個仇人。
小姑的身子再我懷中僵硬了,她發抖的更厲害。
“你根本就不配做一個母親”我發覺我的尾音都在顫抖。
記憶中我沒有見過我的母親,潛意識裏認為生而不養的人不配為人母,如今看來,小姑同我一樣渴望母愛又得不到母愛。
小姑被帶回家了,我無法想象她會經曆什麼,自責,悔恨包裹著我,如果不是我,小姑也許不會......
夜晚,我睡得很沉,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和小姑生活的日子,小姑不善表達愛,卻字字句句都是愛,我從夢中驚醒,哭的不能自己。
小姑,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