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被周家收養。
在二十一歲時嫁給周書言,生下了周淼淼。
現在我二十五了,是他們父女口中身材走樣的黃臉婆。
周淼淼和周書言很像,總是目中無人又霸道強硬。
曾經我會為他們父女製作精致的一日三餐,熨燙衣物,安心在家當個全職太太。
可當我買菜回家,看見周淼淼和周書言背著我偷偷吃外賣後。
我忽然有些累了。
當周書言收到法院發來的離婚訴訟文件時。
他煩躁地嫌我多事,“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這麼小心眼!就因為我們早餐吃了盤辣炒牛肉?”
“對,就因為這個。”
......
“你來我家的時候已經簽過合同的,我們家負責養你,你負責嫁給我。”
“你現在要反悔?”
周書言擰著眉頭不悅地看著我,時不時地還要看一眼手腕上的手表。
他不覺得我是認真的,隻以為我又到了每月一鬧的時候。
隻是這一次鬧得有些過火而已。
我將早已準備好的文件推到他的麵前,心情沉寂地開口,“我無怨無悔地伺候了你們周家十幾年,也算是還清你們的救助之恩了。”
“至於周淼淼,她是你的血脈,我不想和她有任何關係。我會放棄她的撫養權淨身出戶。”
我已經厭倦了,累了。
每一滴泥水和嘔臭我都不想沾邊,我隻想幹幹淨淨地離開這個我掙紮了許久的沼澤。
周書言拿起我擬定的離婚協議粗略地掃了一眼,麵露譏諷地打趣道,“一分錢不要,淨身出戶?吸了我周家那麼多年的血,就甘心這麼走了?”
“你一沒有學曆,二沒有文采,就連容貌也是平平,離開了我你能生活下去?別鬧了,你現在告訴我你是在開玩笑,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他神色淡淡地將白紙黑字的文件撕碎,稍微放緩了語氣,“一會兒淼淼要放學了,別忘了接她回家。”
我低頭看著被丟在垃圾桶的紙張,自嘲地笑了笑。
直到現在,他還試圖控製我,貶低我,打壓我,PUA 我。
他從來都不會承認自己的過錯,也不會接受我隻是因為一盤辣炒牛肉而離開他。
前天是周書言的大學同學聚會。
我去接他時,一推開門喧鬧嘈雜的音樂震地我五臟六腑都挪了位置。
往日周書言為了維護公司形象,會在人前刻意地保持紳士風度。
而我和他的夫妻感情雖然不深,但他至少會在人前給我個麵子。
可隻是因我衝著窩在周書言懷裏的林婉多說了一句,“林校花,周書言已經是有婦之夫了,麻煩林校花保持一下距離。”
他便突然甩了我一巴掌。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整個包廂都安靜了下來,我的臉頰瞬間紅腫了起來,一屋子的燈火酒綠中,大家紛紛上來打圓場。
周書言搖晃著衝我走來,眉眼中滿是煩躁,“沈晨晨你的教養呢?不管怎麼樣都是鄉巴佬,話都不會說。”
“以後在外麵你別說認識我,真是丟臉。”
被我從幼兒園接回來,還沒來得及送回家的女兒扒著門縫往屋內看,聽到爸爸責備的話後也衝我大喊,“媽媽,你真的是太沒有禮貌和教養了!”
直到我帶著女兒先回了家,周淼淼還在喋喋不休地說,“我覺得林阿姨就很好看,她比你更適合當我的媽媽。”
見我神情不悅,周淼淼又動作輕柔地靠在我的肩膀上,辯解道,“媽媽,我胡亂說的。你看你,我開玩笑還生氣了。”
不愧是流著周書言血脈的孩子,和她爸爸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打個巴掌給個甜棗吃,總是習慣性地試探我的底線。
他們喜歡看我被惹惱地樣子,見我生氣了又服軟暗示我,“你看,你就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
......
我沒再和他糾纏,轉身去行李。
離婚冷靜期需要時間。
在這裏生活了那麼長時間,我能帶走的隻有幾件洗的發白的衣服和破舊的老電腦。
看我什麼東西都沒有帶走的意思,周書言倚靠在門框旁嗤笑了一聲,“演戲還演得挺像。”
“既然你想離婚,那我就陪你玩玩。沈晨晨,可別到時候再哭鼻子。”
這一次我沒再被他激怒,而是神色平靜地轉身直視他,“我向來是一個大度的人,拿得起放得下。”
畢竟一個垃圾在我眼裏,還不至於能引起我的情感波動。
周書言像是陪我玩膩了,轉身便進了書房。
因為他堅信,離開了他的我根本活不下去。
從前當我想要逃離時,屋內零碎的物品,帶有生活氣息的家具,孩子的玩具......都像無數個觸手將我死死控製住。
我不舍得這個,不舍得那個。
現在。
我平靜的掃視了一圈,發現當初拿不起放不下的東西,也不過是些我用不上的東西。
當我準備離開時,周書言又攔住了我,“淼淼說今天有家長會,你別忘了去。”
“她期待了很久了,聽說最近考試考得不錯。”
我抬起頭,推開他攔在麵前的手,“你是她的父親,你去給她參加家長會吧。”
周家人又不是死光了,周淼淼還能缺我這個親人?
邁出大門時,匆匆從自己房間裏跑下來的周淼淼拽著我的衣擺不鬆手。
她的臉上還有因辣椒和牛肉而過敏的紅斑水泡。
不過是因為林婉的一句,“我在外國經常吃辣椒和牛肉,下次請你們父女一起吃。”
周書言便一大早就帶著周淼淼點了外賣,甚至知道我會生氣,還藏在次臥裏一起偷吃。
我清楚地記得周淼淼一邊呼哈著紅腫的嘴唇,一邊詢問周書言,“爸爸,你說的隻要我經常吃牛肉和辣椒,我就不會過敏了,對嗎?”
“你如果想要讓林阿姨開心,就得克服。不然在餐桌上過敏就太失禮了。”
一大一小帶著滿臉水泡大吃特吃,完全將我的叮囑拋在腦後。
“媽媽你去哪裏!我要讓你給我開家長會!爸爸需要賺錢,我不要他去!”
我歎了口氣,一根根將她肉乎乎的手指掰開,蹲下身來一字一句交代道,“以後聽你爸爸的話,我的話就不用聽了。”
說完,我不顧在身後哭鬧的周淼淼,坐上早就停好的出租車。
這個我懷胎十月,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孩子,我終究是舍得放下她了。
......
我大學學的是計算機。
當初因為周媽媽的一句,“你那個係裏男生太多了,別學了。再說淼淼也需要媽媽,別把精力浪費在不相幹的事情上,賺錢的事情周書言幹就行了。”
我就被迫從學校裏休了學。
後來我在家裏悉心照顧著體弱多病的周淼淼,生怕一個疏忽讓她受傷。
而周書言為了維護公司形象,從來不帶我這個家庭主婦出席活動。
圈子裏都知道周書言結婚了,可卻不知道周夫人是誰。
換句話說,誰都可以是周夫人,隻要周書言承認。
這些我都不知道,我隻一門心思為了一日三餐的營養搭配奔走於菜市場,為了孩子的成績嘔心瀝血。
周家的每個人都在要求我,周母希望我是一個顧家的妻子,周書言希望我是個合格的妻子,周淼淼希望我是一個讓她驕傲的媽媽。
可我卻忘了成為我。
我曾聽周書言最親近的朋友們打趣他。
“周哥,你說你這年少有為的,配個糟糠之妻也太不入流了吧。”
“她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你真的下得去手嗎?我這最近物色了幾個身材超頂的模特,讓她們伺候伺候你!”
“別啊,誰不知道咱們大學的林校花回國了,周總這是替她守身如玉呢。”
當時周書言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眼神晦澀難懂,“和別人在一起我不放心,畢竟是從小養起來的,用著安心。”
不過至於為什麼後來他又和林婉糾纏在一起了,我不知道。
大概是周書言迎來第二春了吧。
每次洗衣服時我都能聞到周書言衣領處濃鬱的香水味。
林婉第一次來我家時帶的禮物,是一款香水。
就是這個味道。
現在有時間重新拾起課本了。
幸好休學的時間不長,我補交好學費後就被分到了宿舍。
收拾完一切後,我下樓關了熱鬧的步行街。
青春洋溢的女生三兩結對地逛著街,她們討論著時下最流行的時尚,表情自信而陽光。
我漸漸地也想起來,我也不過是個二十五歲的女孩而已。
沒想到一周後的早自習,我接到了周書言的電話。
他的語氣急躁伴隨著一陣窸窣翻找聲,“淼淼臉上全是紅疹和水泡!有沒有過敏藥!”
我在心底冷笑了一聲,“她對牛肉和辣椒過敏,你不會不知道嗎?”
“我以為她和我一樣,沒有那麼厲害,可以克服的!”
“所以你現在給我打電話是?”
電話那頭咒罵了一聲,語氣中滿是責備,“如果你好好照顧她她也不會過敏!你說你沒事鬧什麼離婚?”
我沒說話,直接掛斷了電話。
畢竟早自習,周圍的同學都在學習,我大聲打電話太沒有禮貌了。
收起來的電話沉寂了幾秒後又震動了起來,似乎在質問我有什麼實力可以掛斷他的電話。
畢竟從前我可是隨叫隨到,24 小時全天等候的保姆。
我拉黑了他的號碼,再次投入到知識的海洋裏。
前排不斷打鬧的恩愛情侶讓我腦海裏浮現出各種曾經的畫麵。
我剛到周家時,對我處處關心的周書言。
初中高中一直幫我補習,陪我熬夜的周書言。
電影院裏捂住我的眼睛,深情吻我的周書言。
......
以及,對我厭倦了的周書言。
隨著下課鈴聲的響起,我跟著魚躍的人群走出了教室。
剛想拿起手機給食堂的窗台結賬,一陣陌生的來電音跳轉出了付款界麵。
我看著陌生的號碼,禮貌地詢問了一聲,“你好,請問您是?”
“您好,我是市中心醫院的門診醫生。前一段時間我給您女兒開了一些治療過敏的藥物,可這次來複查發現更加嚴重了。孩子爸爸不清楚事情的具體細節,他說可以詢問你,請問您可以說一下孩子治療期間的具體事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