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難堪

四年前，蔣不凡二度申請博士終於得到了回信。

導師開學便要去美國訪學，蔣不凡因為工作經驗豐富，便獲得了身為團隊成員一同前往的機會。

他知道，導師要訪學的地方，距離周勝男所在的博士後工作站，直線距離不超過一百公裏。

他是專門去見她的，但卻在一家華人超市裏，偶遇了她。

“周勝男。”蔣不凡故作鎮定地喊她。

她提著購物籃的手明顯顫抖了一下。

轉頭看到他的時候，滿臉的不可思議。

“蔣不凡……”她喊出他的名字，然後是一陣尷尬的留白。

“勝男。”一個說中文的，男人的聲音，從幾個貨架外傳過來。

聲音的主人逐步靠近，直至他與蔣不凡彼此看清楚對方。

“何煦？”蔣不凡率先叫出他的名字。

“好久不見。”何煦禮貌回應。

“嗯，你怎麼也在……”蔣不凡一開始是驚奇，隨著直覺運轉，他的意識逐漸明晰。他的好哥們，好像跟周勝男是生活在一起的樣子。

“你們……”蔣不凡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嗯，她現在，跟我一起。”何煦平靜地點點頭，說道，“我們結婚了。”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回憶戛然而止。

蔣不凡拿起來看，是馮瑗，也就是周勝男提到的那個快音影視的藝人經紀。

“怎麼了，大晚上的。”蔣不凡有不祥預感。

“哎，太好了，還擔心你睡了，”馮瑗一副謝天謝地的語氣，“出事了，你還記得陸文文嗎？”

“是個網紅嗎？文兒baby？”蔣不凡依稀有印象。

“對對對，她的假體，今天在片場吊威亞的時候，撞了，破了！”馮瑗語氣急躁，確實也非小事，“已經送到禾木醫院了，她指名要你修複，價格好說，你能來一趟嗎，就當救我狗命。”

“誇張了，”蔣不凡看了一下表，“我開車過來大概半小時，你讓醫院那邊準備手術室吧。”

蔣不凡歎口氣，默默慶幸自己今晚沒有喝酒，他拿起車鑰匙和手機，迅速出了門。

到了禾木醫院，果然燈火通明，這家兩層樓的私立整容醫院藏在一棟不起眼的大廈裏麵，並不對公眾營業，它的客戶全都是明星網紅這一類的VIP。

醫院的固定雇員隻有輔助的醫護人員，而操刀醫生，全都是從最好的公立醫院邀請來的專家，進行一對一的定製化服務。

而蔣不凡就是其中之一，他拿到主任醫生的職稱之後，便也被邀請了。

蔣不凡剛進門，馮瑗就迎上來，隨手遞給他一杯熱美式。

“你的狀態還可以不，這手術估計得兩小時吧。”馮瑗有些憂心忡忡。

“假體更換這種手術，我一年起碼也有百來台，問題不大的。”蔣不凡不以為意。

“哎，今天事發突然，找機會再感謝你。”馮瑗兩手合十，看來文兒baby近期的咖位有所上升，值得馮瑗如此上心。

蔣不凡擺擺手，推開玻璃門，把非醫護人員的馮瑗留在了外麵。

“術前準備已經做好了嗎？今天的麻醉醫生是王醫生吧。”蔣不凡一邊往手術準備室走，一邊詢問道。

“都好了。是。”助手說道。

蔣不凡換好手術服，進到手術室，跟王醫生點頭打了招呼，便看到了他的這位病患已躺在手術床上。

他們這是第一次見麵，之前隻是加了微信。第一次看到她本人，年齡看上去要比朋友圈發的那些圖片小不少。能正經上鏡的藝人，真人往往都十分纖細，臉龐也比鏡頭裏要小一圈。

聽馮瑗說，她今年隻有19歲。

該讀書的年齡，她已經走入了殘酷的成年人世界，盡管做藝人的收入，確實比大多數人，也包括蔣不凡要高很多，但看著這樣一個容顏清麗的小女孩如此楚楚可憐的樣子，蔣不凡還是產生了一些惻隱之心。

“怎麼傷得這麼重，身上有假體，有些動作戲還是能避免要避免……”蔣不凡說道。

沒想到這一句話，竟然生生把陸文文激哭了，眼淚就這樣順著眼角往下滴，看上去更慘痛了。

“對不起，我不了解你們行業，姑娘別哭了，馬上手術，情緒不能太激動。”蔣不凡覺得是自己多言了，連聲道歉。

王醫生起身，很默契地給病人加了一劑安定的藥劑，柔聲道：“你是不知道，除非你是頂流，能有機會出演一些知名導演的作品，誰都得拚命努力的啊。”

“世人皆苦……”蔣不凡感歎道，眼睛望著陸文文，用盡量真誠的語氣說，“放心，我會盡全力幫你做到跟摔之前一模一樣，甚至更好的外觀的。”

“好，麻煩你了，醫生。”陸文文說著，安定藥劑起了效果，她的眼睛慢慢閉上了。

兩個小時後，蔣不凡走出手術室，更衣出門，發現馮瑗竟然還在外麵貴賓等候區。

不過她也困到手撐著腦袋在打瞌睡了。

蔣不凡走過去，敲了敲貴賓室的玻璃門，道：“陸文文沒啥問題了，你也回家休息吧，或者找個小妹來換班。”

“啊，哦，”馮瑗睜開惺忪睡眼，“太謝謝你了。”

“你男朋友呢，怎麼放心你一個人在這兒加班到半夜。”蔣不凡看了看表，已經是近三點的光景了。

“吵架了……沒事，別管我，倒是你，”馮瑗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表情，“你知道周勝男回國了吧？”

“嗬，”蔣不凡被戳了痛處，冷哼了一聲，“不說這個，我先回去了，你也三十有一了，別動不動作天作地，趕緊讓你家直男過來接你回家。”

“略略略，三十個屁，老娘永遠十八。”馮瑗揮著手，一副慢走不送的表情。

蔣不凡笑了笑，擺擺手走了。

蔣不凡走後，馮瑗才低頭看手機。

三通未接來電。

都是蘇展打來的。

馮瑗不太想回電，因為一回過去，免不了又是一通說教。

昨天之所以吵架，也是因為她就問了一句：“什麼時候帶我回家見你爸媽？”

他居然回答道：“你是想跟我結婚了嗎？還是隻是想探探我家是不是很窮？”

一句話把馮瑗氣到差點睡不著。

你窮，你有理，你窮，我還不是跟你談了三年戀愛。

但這話她沒有說出口，她竟然還在怕傷了他的自尊心。

她決定不回電話，直接打個車回去。

畢竟是一線城市，半夜三點，打車軟件也還有人接單。

對方的電話打過來，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晚上不安全，你別著急出來，我到了再喊你。”

“好。”馮瑗答應道，心想這麼晚還在工作的司機師傅還能有這種服務態度，真不錯。

幾分鐘後，他的電話又打來了：“我在路邊了，出來吧。”

馮瑗此時已經等在大樓的一樓大廳了，便快步走了出去。

隻見一台紅色的法拉利911停在了路邊。

“不能夠吧……”馮瑗有些疑惑。

她點開手機軟件仔細看了一眼，發現還真就是它。

打車打到法拉利這種事情，她隻在社交軟件上看到別人發過。

她沒怎麼坐過法拉利，車門都摸索了一會兒才打開了。

坐上副駕，她還照著軟件上的名字問了一句：“陸師傅？”

駕駛座上的男生“噗嗤”一聲笑出來：“我看上去像個師傅嗎？”

馮瑗這才定睛看他，是個留著淡金色寸頭的年輕男生，打扮時髦，而且身上還散發著一絲香水味，一看就是那種晝伏夜出的時髦人類。

“確實不像，像是剛拿駕照沒幾天的。”馮瑗打趣，試圖化解這份尷尬。

“不是吧，我都快開三年車了。”他說著，空踩了兩腳油門，整條街都響徹了他的油門聲。

接著，他鬆開手刹，車“嗖”地一聲衝了出去。

馮瑗的右手已經悄悄摸摸伸到了車頂扶手上，並暗暗祈禱今晚能平安到家。

此時她的手機又響了起來，是蘇展。

馮瑗有些不爽，但想了想，還是接了。

“工作結束了嗎？”電話裏的聲音已經沒脾氣了。

“結束了，現在在回家的路上。”她平靜道。

“那我到小區門口接你。”蘇展說。

“不用。”馮瑗剛想這麼說，對方已經把電話給掛了。

“男朋友催你回家了？”男生搭訕道，嘴角上翹，“小姐姐怎麼這麼晚才下班啊？”

馮瑗笑了笑，並不生氣，心想我還沒問你這麼有錢出來還出來開嘀嘀是圖啥呢。

“幹商務的，加班是常態。”她敷衍道。

“你別騙我啦，那棟樓是我朋友的物業，裏麵能半夜出來人的，隻有一家醫院。”男生竟然如此直言不諱。

“哦，是嘛，哈哈。”馮瑗又尬笑了一下。

“姐姐是明星經紀吧。”男生窮追不舍。

“嗯。”馮瑗也懶得遮掩了，本來就是因為不想聊天才不談職業的，這會兒還非得聊會兒了。

“姐姐，你看我，有當藝人的資質嗎？”男生問道。

永遠也躲不開這個問題。

困得半死的馮瑗隻好拿起了看家本事，仔細瞧了瞧他的臉。

他的臉很小，但五官都很立體，眉毛故意剃成斷眉的樣式，不知道是玩音樂的還是故意趕時髦。放到藝人堆裏算不上驚豔，但贏在氣質確實不錯。

“你想當藝人嗎？”馮瑗問道。

“沒想好，現在還在讀大二。”男生說，又是一邊嘴角上翹的動作。

“做這一行很辛苦，你如果不為錢的話，可以再多考慮考慮。”馮瑗從包裏掏出來一張名片，放到了中間的收納箱上。

聊到這兒，車剛好停在了小區門口。

“謝謝。一會線上付款哈。”馮瑗開門下車，走出幾步，就看到蘇展穿著T恤褲衩拖鞋站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