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依依到底是憂心祖母,早早抄錄完經書便趕了回來,原以為祖母已經在等著自己吃晚膳了,誰知東角樓漆黑一片。
她心有不詳的預感,快步走進祖母的起居室,看祖母在床上好生躺著才鬆了口氣。
“祖母好睡,該起來用膳了。”
她想去扶祖母,卻發現祖母軟軟的,輕得像棉絮,手心碰到被褥是濕的,薑依依奇怪地點上燈。
“被褥怎麼濕了……”
薑依依嚇了一大跳,祖母滿臉的血,她手心哪是水,是血!祖母額頭上汩汩流出的血!
她大叫一聲,馬燈摔在地上,粉碎。
恰在此時奶娘也回來了,聽得薑依依的喊聲,衝進起居室,“怎麼了五娘子!”
薑依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顫抖著聲音,“快,去將止血藥拿來,快!”
奶娘哆嗦著給沈老夫人上藥,血卻越流越厲害,藥根本敷不上去,“五,五娘子,這樣不行啊,得,得要大夫!”
“你照顧祖母,我去請大夫。”
薑依依跑出東角樓,剛出院門就被攔住,今日守門的不是粗使婆子,而是帶刀護院,冷漠地將刀一橫,“落鎖了,五娘子,您出不去。”
薑依依霎時間回過味來,是尤氏!
定是她害了祖母,所以此刻攔著不許她去請大夫,她是想將祖母的死因捂死在薑府裏。
她恨不能生啖尤氏的肉!
薑依依冷眼梭巡麵前兩個護院,護院頂不住她的眼神,“五娘子,您瞪我們也是無用,這是夫人的令。何況,您就算出去了,也找不到大夫的。”
是啊,她哪怕出去了,也沒有大夫敢來給祖母治病。
薑依依扯起唇角笑,她有父親,有姊妹,但她活在這世上,隻有祖母一個在意她的人罷了。
於旁人而言,祖母不過是一個無用的老太太,可於她而言,祖母是她在這世上最後一點溫暖,是她最後一個親人。
薑依依捏緊了袖中令牌,她要救祖母,她一定要救祖母。
這世上,隻有那一個人能夠幫她了。
薑依依作勢轉身要走,護院略略鬆了口氣,卻不承想,她飛快轉身,拔出護院腰際長刀,拎在手中,冷漠道,“讓我出去。”
護院剛出聲了一個,“不……”薑依依便橫刀劈來,若不是護院躲得快,手臂便被砍下。
薑依依不再看他們,拎起刀往外衝。
家丁護院剛開始被她的氣勢蠱到,沒人敢攔,等薑依依衝出二門時,他們反應過來,上前去要奪薑依依手裏的刀,薑依依一頓亂砍。
血濺在臉上她也毫不在意,這世上,往往就是比誰更豁得出去。
尤氏聽得消息匆匆趕來,“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攔住她!”
薑依依已然殺紅了眼,她想明白了,尤氏,薑少華,誰敢來攔,她就砍誰。隻要今天他們不敢在這裏把她弄死,她就要去救祖母。
家丁撲上來奪薑依依手裏的刀,薑依依拚命反抗,張嘴就咬。
但她隻能攔住一個,有人繞到她身後照著她的頭狠狠給了她一棒子,敲的薑依依頭暈眼花,但她仍死死攥著刀柄,無論如何不肯鬆手。
眼見薑依依腳步虛浮卻還在往外猛衝,尤氏發了狠,麵目猙獰地嘶吼:“死也不能讓她出了薑府的大門!”
薑依依背上挨了一刀,劇痛幾乎撕裂了她的意識,她眼前一黑,家丁趁機掄起棍棒砸上她的右膝。
薑依依咬牙,舉起刀狠狠紮進麵前這個家丁的背部,慘叫聲貫穿她的耳膜。
大片溫熱黏膩的血濺入她的眼睛和耳朵,她眼前的世界變成了血紅色,聽到的聲音也開始變得虛幻。
她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片腥臭的沼澤,正沉沉地被那些汙泥逐漸淹沒。
不,不能停,她還要救祖母,祖母還在等著她。
薑依依用刀撐著身體,顫顫巍巍地站起,前麵還有幾十個家丁從大門兩邊向她湧來。
不能停,不能停。
忽然,那些湧來的家丁都消失在眼前,被人用極殘忍的方式一刀斃命,屍體橫七豎八地躺了滿院,尤氏尖叫一聲,“什麼人!”
薑依依勉強抬起頭,一個黑色的背影立在她身前,好像擋住了鋪天蓋地向她洶湧而來的夜色。
他微微轉過身子,高眉骨,深眼窩,極冷極俊的一張臉,茶褐色的瞳孔映出她的身影,他仿佛皎皎月光,清冷柔和地破除她眼前的血色陰霾。
她眼中聚焦,看著那張臉離她越來越近。
他上前來扶住了她。
是陛下身邊的護衛,月初。
她猛然攥緊了他的胳膊,“帶我,去見陛下,我知道答案了。”
薑依依跪到謝清宴麵前時,白衣染紅了大半邊,謝清宴其時正在用晚膳,見到她倒是不驚訝,手穩穩地去夾菜,“想通了?”
薑依依深深叩首,“臣女明白了。”
“臣女從此後,徹頭徹尾,是陛下的人。”薑依依紅著眼,一字一句立下重誓,“不忠於國,不忠於世,不忠於經綸,不忠於道義,隻忠於陛下一人。生死相隨,永不背叛。”
女帝少年登基,身邊沒有親信,太傅雖好,終是外臣。
因而她想要的,隻是一個自己人,徹頭徹尾的自己人。
謝清宴勾起唇角,“不錯,夠聰明,也夠膽識。朕願意留你在身邊。”
薑依依再次叩頭,帶著即將山崩的悲傷,“求陛下,救救臣女的祖母吧。”
謝清宴淡淡吩咐,“月初,陪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