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圖南還沒走進勤政殿,便聽得裏麵一片紙屑紛飛的動靜。
他不動聲色地將名冊撿起,藏在袖中。
“暑天燥熱,陛下一時情急也可理解,卻為何不願選秉筆官?”
謝清宴往後一仰,白嫩雙足從明黃的龍袍中探出,在這幾代帝王起居之地,搖晃得極為放誕。
她挑釁般地看了徐圖南一眼,“我不要這些人。”
徐圖南抬眼問她,“那陛下想要什麼樣的秉筆官侍奉在側?”
徐圖南眼神猶如沉淵,多年權臣的威儀叫他不怒時也有三分肅穆,驚得謝清宴下意識地躲閃開他的目光。
其實兩人都心知肚明,謝清宴哪是不想要伴讀,隻是因為孝元帝身前突然留下的那一紙婚約,叫她心裏對徐圖南有了膈應。
她不肯受這個擺布。
眼睛往窗外一眺,她信口胡謅,“我要俊秀漂亮的少年作伴讀,那些個整日隻會哭哭啼啼哼哼唧唧的小娘子有什麼意思。”
徐圖南緩慢站起,不急不緩地整理衣襟,“不行。”
“為什麼不行!”年輕的帝王顯然有些惱怒,她生來便是霸王,從未有人敢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拂拗她意。
父皇不知抽什麼瘋,竟留下一道賜婚聖旨,又封徐圖南為太傅,給了他名正言順管束她的權利。
那天自高台下來後,徐圖南竟能在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一掌劈暈她。
這幾日又強行將她關在明政殿中休養,她打也打不過,罵也不占理,實在憋屈的緊。
她知道徐圖南是怕她傷心太過,但他這樣神鬼莫測的身手,實在叫她不安。
謝清宴長這麼大,從未受到這般無法掙脫的約束,她便下意識地想反抗徐圖南的所有安排。
徐圖南好整以暇地看著少女惱怒的模樣,心知她在氣什麼,四平八穩地接住了她的情緒。
他從內侍手中接過鞋襪,屈身,拽住了她的腳踝。
謝清宴下意識地往後縮,想反抗,卻被成年男子不容置疑的力量製住,穩穩地給她穿上織金繡花卉的棉紗襪子。
他的手指冰涼,和棉紗一起滑過她的小腿肚,謝清宴心裏起了異樣。
她不自然地掙脫了徐圖南的手,自己套上鞋履。
“臣知道陛下在生氣,臣不是故意要劈暈了陛下,隻是陛下那日心神俱亂,悲慟太過。”
“臣若不劈暈了您,隻怕您氣血上湧,經脈紊亂,屆時走火入魔便不好了。”
謝清宴扭頭,她知道。
“至於陛下與臣的差距,”徐圖南笑,“學生打不過老師,這不是很正常嗎?”
徐圖南將這事點破,謝清宴惱羞成怒,“朕就要少年郎做秉筆官,還要長得最俊的。”
徐圖南嘴角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若以俊秀少年給陛下做秉筆官,隻怕會擾亂陛下的讀書心。”
“等陛下到了適婚年紀,臣自然會為陛下張羅選秀,但現在,不行。”
徐圖南最後兩個字說得斬釘截鐵,語畢,將袖中一遝名冊放至女帝麵前。
“這其中自有聰明靈秀之輩,難不成陛下隻顧著違拗我意,從未認真看過?”
徐圖南將手指勾起,敲了敲名冊。
“下月廿三,臣會為陛下辦一場秉筆官遴選,陛下到時大可自己放眼去挑,若當真全是庸俗之輩,臣必以死謝罪。”
徐圖南從袖中掏出一方錦帕,慢條斯理地擦拭手指,成年男子的手骨節分明,纖長如玉,謝清宴看著卻隻覺心下不爽。
“把胳膊伸出來。”謝清宴道。
徐圖南挽起袖口,露出一截手臂,謝清宴張嘴便咬,像是咬了截鐵。
她狠咬至腮幫子發麻,牙都快崩壞了也沒給他皮咬破。
她抬眼看徐圖南,正和徐圖南對視。
徐圖南麵色平靜,眼神甚至有些詢問的意味,謝清宴甩開他的手,覺得真沒勁。
徐圖南說:“陛下若是覺得不解氣,臣還有一隻胳膊。”
他神情冰冷嚴肅,看得謝清宴心頭一跳,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不該這樣。
徐圖南整了整衣領,“陛下應當時刻謹記,您是帝王,臣有錯要罰,也不該由您親自來。”
謝清宴氣笑了,冷冷道:“那便賞太傅十板子鬆鬆筋骨罷。”
徐圖南聞言淡淡笑了,眼中竟透出滿意,饒有風度的頷首,“臣領陛下賞。”
謝清宴不知為何肝火非但沒消,反而更旺盛了。
但她到底撿起了徐圖南送來的名單。
她注意到一個名字:薑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