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扼住的那玲兒,又一次伸手推向房門,冰涼、冷硬的木門像被冷風凝住一般,動也不動,那玲兒的手就那麼抵著,直到手指凍僵,才恍惚聽得門外一陣嘈雜。
亂糟糟腳步聲近前,早前怎麼也推不動的門“哢噠”一聲開了,開得輕易又痛快。
陳媽半個身子栽進來,哭嚎悲淒:“小姐……我苦命的小姐啊……”。
越過陳媽,那玲兒看見了警察。
警察是客氣的,少見的客氣。可嘴裏的話卻說得那玲兒渾身冰冷。
“節哀……”末了,眼見著為首的官爺嘴開了又合,她使勁地聽,卻也隻聽見了一陣嗡鳴聲,聽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陳媽……”警察走了,陳媽還在哭,那玲兒抖著腕子扯住她,大聲問。
“他們說的啥?我……聽不清……”那玲兒隻覺得自己耳朵裏嗡嗡作響,響得心煩。
“小姐……小姐……怎麼辦啊,怎麼遇見這種事呢?好端端的三個人,怎麼就沒了呢?說是有人尋仇,咋就尋到咱們頭上了啊,老爺和夫人都、都……咋這洪家二少爺他們也敢動手啊?這可如何是好啊……禮也過了,日子也定了……這是、這是……我苦命的小姐喲!”
陳媽說了一堆,那玲兒還是聽不清,可明明聽不清,眼淚卻落了下來。
哭了半晌,迎著冷風吹得渾身打哆嗦,陳媽苶呆呆杵在一旁,臉上亦是兩條淚溝,不算渾濁的眼滿目茫然。
“洪家來人了……”門房扯嗓子跑進來,慌的。這個時候的那家,沒有不慌的,人人都聽見了,人人都知道了,那福隆和榮氏在去飯館的路上被人捅了,就連洪家二少爺都沒躲過去。
四五個練家子從牆上跳下來,不問不喊直接甩刀子,誰能想到在自家地盤碰上茬子。
洪家二少爺一點準備沒有就讓人割了脖子,那福隆路邊撿了塊石頭還沒來得及扔,就讓人捅穿了肚子,榮氏嚇得直嚎,也給人捅個對穿……消息早就傳遍了,甚至比警察說的還仔細。
洪家送來了那福隆和榮氏的遺體,來人是個會辦事兒的,裏裏外外說得明白、說得得體。
“大少爺交代了,日後二少奶奶的事兒就是洪家的事兒,人生無常,遭逢如此變故,洪家日後就是二少奶奶的依靠……”那玲兒耳中還雜著嗡鳴,眼盯在已入了棺的二老身上。
棺是上等的杉木,那福隆身量不高,想來這棺木是臨時購置,對內裏的人來說過於寬大了,榮氏的棺尚且合體,可內裏的身子卻僵直得駭人,刻進麵容的恐懼並不曾隨著生氣一起消散。
“辦喪有小的們,二少奶奶緩緩心神,莫壞了身子……”那人還在一樣樣交代,那玲兒卻隻覺得冷,從心裏往外的冒著寒。
這寒比那擠進門縫的冷風要命多了,這會兒子想來,那算什麼冷呢?不過是自己矯情罷了,嫁人而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樂嗬嗬應了多好,何苦鬧那幾天,二老臨了也沒聽著句好話兒……這人,真就沒得這麼輕易?她不信,她不能信!
“真是尋仇?洪家想怎麼查?可能還逝者一個公道?”那玲兒盯著棺,含著淚,聲兒清冷得像數九寒冬裏凍脆了的冰棱。
來人頓了頓才應:“回二少奶奶話,青天白日裏的命案,自然都托給了警察署,署長那邊大少爺打點過了,二少奶奶緩緩心神,在家安心服喪,莫壞了規矩,外邊的事兒自有外邊的人操心。”
黑道兒尋仇的事兒托給警察署?這天底下的稀奇事兒還真都讓她碰見了?她不信!
那玲兒想說點什麼,可她隻覺得自己像冰天雪地裏的一條魚,張著嘴,沒有聲兒,甩甩尾巴,尋不著水,拚了命的勁兒都使出去,沒得一點用。
說什麼?憑著她?聽聽人家的話“外麵的事兒自有外邊的人操心”,她這會兒子還能說個什麼?
隱隱的猜測引出無端寒意,凍得嘴皮子發抖,肩膀隨著呼吸輕輕地顫,旁人眼裏看來,是道不盡的悲。
那玲兒沒言語,洪家人沒言語,誰也沒言語。
待嫁的新婦,眨眼就成了孤零零的望門寡,克死未過門的丈夫,還克死父母,這樣的女子,這輩子,大抵就是如此了……
改朝換代的日子過得人心惶惶,越是沒味兒的日子,人就越愛看熱鬧,咂嘛咂嘛別人的熱鬧,自己的日子也就有味兒了。
有時候生怕熱鬧不夠味兒,還得自己再加上點佐料,佐料是鹹的,每一次加料,都是在苦主傷口上撒鹽,可看熱鬧的人不在乎,他們在乎的隻是這熱鬧好不好看。
那家的喪在看熱鬧的人眼裏,倒是連鹽都不用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