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禮送的上臉麵,收禮的人家卻未見得喜。
“可不能啊,不能讓玲兒入洪家啊……當家的,可不能啊。”
“這有什麼不能的?人家洪家二少爺是續弦,明媒正娶。”
“那是洪家……”
“廢話,就是洪家,才拒不得!”
“訥訥,誰家的東西?”清脆脆的聲兒斷了屋內爭執。
“這孩子,咋不知敲個門。”那福隆借責備掩飾尷尬,榮氏趁機扭頭抹了臉上的淚。
那玲兒歪著頭,水盈盈的杏眼眨了又眨,她一早就被父親支去了叔公家送東西,這會兒回來,才進胡同子就有人跟她道喜,再看這滿院子的東西,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瑪瑪剛才說什麼洪家?”那玲兒又問。
那福隆回手拿過煙匣子,對著裏麵三兩個煙袋鍋左挑右選,又是填煙絲,又是對煙火,好半晌才鼓搗出個煙圈來,煙圈聚了又散,話卻沒一句。
“瑪瑪不吱聲算怎個回事?可是煤市東街的洪家?”末了還是那玲兒自己回了自己的話。
“你也17了,這麼大的閨女算出閣晚的了,洪家……你也知道些,咱家關裏跑山貨,來回的路子都靠洪家,跑山人沒有不過洪家的。你嫁過去,也算享福了。”那福隆鼓了口煙,圓眼珠半耷拉著眼皮,像一隻沒什麼精神的京巴狗。
“跑山人沒有不過洪家的……八大胡同裏那些個掛粉紅燈籠的院子和海山賭坊呢?他們過不過洪家?”那玲兒盯著空中徐徐散去的煙氣,冷了一張俏臉。
這話把榮氏剛抹幹的眼淚又引了出來。
“當家的,回了吧,那樣的人家……咱高攀不起啊!”榮氏哭著跪倒在那福隆腳邊,反倒把那福隆惹惱了。
“回什麼回?這樣的婚回了,我那家關裏的買賣還做不做?我這大個家業就為這毀了不成?你別一天哭唧唧的,這明媒正娶,你不樂意個什麼勁兒?
要不是人家洪家想跟在旗的結親,你以為能輪著咱那家?要不是我從小把玲兒當小子養,又是請先生又是見世麵的,你以為人家能瞧上咱?這是我那家幾輩子攢出來的緣分,行了,起來吧!”那福隆急吼吼地喊,好像自己這輩子嘔心瀝血培養她費盡了心思。
“那是您那時候沒小子,這會有小子了,姑娘就不當人了,往開妓院的人家送……”那玲兒最是聽不得這話,梗著脖子回嘴。
“啪”一巴掌抽在臉上,沒說完的話給憋了回去。
那福隆走了,他是氣的,莫說他在外麵養個女人,就是娶進門來,又能怎麼的?這丫頭真是自小給慣壞了!
“訥訥知道的吧?前兒我去店裏,大人孩子都帶去了,夥計前後圍著喊小東家……”
那玲兒又氣又委屈,那孩子都五歲了,五歲……那玲兒自小做男孩打扮,十歲開始被那福隆帶著關裏關外的跑山貨,到十二歲的時候,突然不讓她跟了,也不允她跟先生讀書,連店裏也不讓來了。
隻說世道不太平,正趕上各地鬧兵亂,訥訥也願意她在家,這才恢複了女孩模樣。這會兒看,不過就是早年間沒兒子的時候,拿她當兒子養,真有兒子了,女兒也就不算什麼了……
“男人嘛,外麵有個把知冷熱的,常有的事。”榮氏性子軟,說的話也軟,眼圈卻是紅了的。
那玲兒咬著嘴唇福了福身子,走了,走得極快,鬥篷兜帽上滾的貉子毛邊隨著步子搖晃,好像被那無端冷風打亂了的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