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當個廢物也很難（下）

萬象繽紛城是去年剛開業的購物中心，地處兩區交界，緊鄰地鐵線路，客流量很高，每逢周末都是一派人聲鼎沸的熱鬧景象。

秦夢微擠在快樂的人群裏，卻感覺不到多少快樂，因為她是來上班的。

她照著王歆發給她的地址，來到三樓展台菁華美妝的門店，這是近年來風頭正勁的一家國貨美妝品牌，主營高端線，口碑一流，頗有和國外廠牌分庭抗禮的意思。奧瑞傳媒的客戶大都是這樣的知名企業，奧瑞作為乙方，會包攬從形象設計、渠道投放到線下營銷的全套宣傳流程，在門店做推廣活動也是其中一環。

久違地看到前領導的臉，秦夢微不免有些緊張，用僵硬的聲音打了個招呼。

和王歆一起的還有幾個前同事，看到她的臉，紛紛露出驚訝的神情：“小秦，你複職了？”

“沒有，我是來做現場助理的。”

“哦。”眾人頓時沒了興致，顯然她們都知道，臨時工的角色並不光鮮。

王歆拿著密密麻麻的物料表格，大聲指揮眾人幹活，因為工作太多，她已經顧不上態度，直接大聲喊道：“助理在嗎？去一樓的顧客谘詢處，把供應商寄存的箱子都搬到店裏來，動作要快。”

“好的好的，”秦夢微立刻答應，但她很快發現沒有人跟她一起走，看來她是今天唯一的現場助理。

推廣活動的物料主是化妝品小樣和印刷冊，玻璃包裝把箱子壓得沉甸甸的。她往返於貨梯和門店之間，才搬了幾趟就累的氣喘籲籲。盡管商場裏開了空調，但她還是出了滿頭的汗，精心描摹的眼線都糊成了熊貓狀，頭發也打了結，像三天沒洗過似的貼在頭皮上。

終於搬完最後一箱，她已然顧不上維持形象，直接席地而坐，拿起一張廣告傳單瘋狂扇風。

兩個同事在她前方的展台邊分揀物料，與她距離不過一米，但因為背著身，誰也沒有留意到她。其中一人低聲說：“那個秦夢微怎麼還好意思來啊？”

另一個點頭附和：“對啊，她真的不嫌丟人麼？”

“我看她長得挺老實的，沒想到膽子那麼大。”

“哎，人不可貌相。”

閑言碎語飄進秦夢微的耳朵，叫她不由得一怔，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丟人的事，難道被辭退之後就不能來做臨時工麼？但她沒有與人爭辯的勇氣，隻是往角落裏縮了縮，假裝低頭玩手機。

這時，她聽到王歆響亮的聲音：“沈總，歡迎歡迎。”

她不由得抬起頭，想看看沈總究竟是何許人也，卻意外地看到一個熟悉的側影。

“你好，我是菁華的品牌形象負責人，沈欣欣。”

“久仰久仰，沒想到你會親自蒞臨現場。”

“這是我們的旗艦店嘛，開業活動哪有不捧場的道理。”

看到甲方領導是個大美女，奧瑞的員工紛紛圍過去套近乎，但秦夢微不敢上前，便站在遠處默默地看著。誰知道沈欣欣對其他人興趣缺缺，隻敷衍了幾句客套話，便撥開人群，徑直向她走來。

“沒想到是你呀。”

“啊——”看到沈欣欣的正臉，秦夢微終於確認自己的記憶沒有偏差——她就是自己離職當天，開著豪車來接黎楓回家的女人。

沈欣欣的氣場比那天還要更強，穿著玫紅色的禮裙，戴著耳環，白皙的頸子上掛著一條閃閃發光的項鏈，和灰頭土臉的秦夢微仿佛不屬於一個世界。

沈欣欣的矚目讓秦夢微瞬間成為焦點，她不敢再出風頭，簡單打過招呼，便縮回展台後方拆箱子去了。

活動即將開幕，品牌模特依次到場，個個都是盛裝打扮的美女，站在普通人之中，顯得極為出挑。展台前已經排了長長的隊伍，模特們熟練地引導人群掃碼參加活動，發放紀念品，順暢地接管了現場，這也意味著乙方的工作可以告一段落了。

王歆張羅手下的員工和她去吃午餐，秦夢微聽到動靜，饑餓的肚子咕咕作響，便湊過去問：“歆姐，能不能帶上我！”

王歆卻露出為難的表情：“我們有人均一百的餐標，打算去試試新開的泰國菜，你不介意的話就一起吧。”

“啊，”她這才想起來，像這種周末加班的活動，公司都是有補貼的。但她一介臨時工，顯然享受不到同等待遇，看到其他人意味深長的眼神，她隻覺得臉頰發燙，恨不得挖個地縫鑽進去，“我不去了，你們去吧。”

“好，”王歆衝她點點頭，“一樓有家便利店。”

“我知道了！”

她去便利店買了飯團，打包帶回攤位，在展台的kt板後方找了一個不顯眼的角落，坐在裝礦泉水的紙箱上，邊休息邊啃。

“累不累？”一個聲音問。

“嗚嗚嗚，快累死了！”她不假思索地抱怨起來。

“嗬嗬，辛苦了。”那人來到她對麵。

她抬起頭看到沈欣欣的臉，當場嚇個半死：“不累不累，都是我應該做的。”

沈欣欣變戲法似的遞來一杯檸檬茶：“渴了吧，喝點東西？”

她哪裏敢接，隻能擺手道：“不用了，我不渴。”

“黎楓的麵子你都給了，還不給我麼。”

“那……謝啦。”她小心翼翼地接過飲料，插上吸管喝了幾口。她平時很喜歡喝奶茶果汁之類的東西解饞，但最近為了省錢，一杯都沒買過。甜蜜的糖分在舌尖融化，讓她疲憊的身心得到了治愈。

沈欣欣站在一旁打量她：“你比上次胖了一點。”

秦夢微差點把飲料噴出來：“不好意思，最近在家裏宅太久了。”

“挺好的，既然辭職了就休息一段時間嘛。”

她心虛地咳了兩聲，轉而問道：“請問……黎楓的傷怎麼樣了？”

“早就好啦，本來就是皮外傷，小事一樁。你還挺關心他的嘛？”

“沒有沒有，上次蹭了他的飯，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沈欣欣衝她笑了一下，很快又嘟起嘴：“他正創業呢，最近都不來找我玩了，真是絕情呐。”

“他在創業啊，真厲害。”

秦南星早就覺得這兩人是情侶，沈欣欣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測。一個是廣告公司創始人，一個是時尚品牌的高管，仿佛小說裏天造地設的一對，叫她連嫉妒的勇氣都沒有，隻覺得自慚形穢。

但沈欣欣似乎對黎楓不太滿意：“厲害什麼，連個人都招不到，每天忙得焦頭爛額。”

招人？秦夢微的耳朵豎了起來，還想繼續打聽，但展台外麵有人在叫沈總的名字，似乎是萬象繽紛的工作人員。

“我得走了，”沈欣欣從包裏抽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有需要的話可以聯係我。”

“好的，謝謝。”秦南星捧著燙金的名片，目送紅裙的背影離開，心裏說不出的羨慕。

自己要是也能變得那麼耀眼就好了。

可惜她隻是個卑微的臨時工，當天的活動一直持續到下午，沈欣欣再也沒有露麵，午飯之後，奧瑞的人走了一半，但她還留守在現場，清理活動過程中產生的廢棄包裝，別人在台前微笑著迎接顧客，她在台後一趟又一趟地搬垃圾下樓。活動結束之後，她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王歆和剩餘的幾個部下聚在一起，用手機下單網約車，這次她沒敢厚著臉皮湊上去，因為她猜到公司一定有打車補貼，而她一介臨時工，自然是享受不到的。

看看少得可憐的日結轉賬，她咬咬牙鑽進地鐵，與高峰期的行人一起擠進車廂，找了個角落站了一路。

終於回到出租屋時，秦夢微已經精疲力盡，客廳黑著燈，黃瑞琪不在家，她的老家離濱城很近，動車每天都有十幾個班次，於是她周末經常回家住，吃媽媽親手做的飯菜。秦夢微同樣享受不到，隻能把樓下打包的外賣拿出來，湊合塞了幾口。

但她很快就沒了食欲，隻覺得腦袋越來越沉，不一會兒便開始頭痛，身上也冷颼颼的。她摸了摸額頭，果然比平時更燙，拿出體溫計測了一下，38度5。

發燒了，應該是白天搬東西出汗，又吹商場空調的緣故。她平時不常生病，家裏的備用藥都過期了，她躺在寂靜無人的房間裏，孤獨無助的感覺從四麵八方襲來，壓得她透不過氣。她很想找個人陪著自己，哪怕隻是說說話，聊聊天。她打開手機掃了一圈聯係人列表，發現韓一飛正好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