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遠嫁那天,全村人都跑出來看笑話了。
他們盯著小姨竊竊私語,暗罵「不孝女」,「白眼狼」等難聽字眼。
隻有小姨臉上帶著些許依戀和決然看著我們,接著頭也不回離開了。
外婆氣得在原地跳腳,指著小姨的背影大罵道:
「死丫頭,出去了就別回來了,真是白養你那麼多年!」
然後,外婆又蹲下來看著我說:
「你可別學你小姨那樣,不然我一定打斷你的雙腿。」
可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做的比小姨更過分。
1
小姨決定遠嫁那天,全村人都跑出來看笑話了。
我媽扶著外婆,帶著我們來村門口送小姨,臉上滿是愁容。
小姨回頭看了我們幾眼,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外婆麵前,哭著說:
「媽,對不起,我真的不能一直待在村裏。」
那時候我太小,不懂小姨話裏的意思,隻看得出來小姨是下定了決心的。
重重朝外婆磕了一個頭後,小姨臨走前又塞給我一個小布包,在我耳邊輕聲勸道:
「好好讀書,無論如何也不要輟學下地。」
外婆氣得在原地跳腳大罵,而小姨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外婆看著自己不爭氣的女兒,又回過頭教訓我:
「你可別學你小姨那樣,不然我一定打斷你的雙腿。」
我連忙點頭,不敢反駁外婆的話,可心裏卻有些羨慕小姨。
回到家後,我媽從房間裏拿出一個小木盒子,裏麵有小厚的一疊錢,粗摸著估計有五千塊錢。
她將盒子遞給外婆,說是小姨留下的,外婆原本還在生氣念叨中,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起來。
她拿著那一疊錢細數起來,再沒提小姨的不好。
我爸在一旁看到這些,一把將我媽扯過來說:
「你怎麼不留著我們自個兒用,全一股腦的全給你媽了。」
我媽眼睛一瞪,壓低音量說:
「那是我妹留給我媽的,你想都別想。」
我爸抿緊了嘴巴,看向桌子一旁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爸是個倒插門的,原本外婆家就挺窮的了,但我爸的父母早早病死,家裏隻剩了他一個人,還是個十足的廢物,自己過得窮困潦倒。
要不是外婆太淩厲,我媽年紀大了嫁不出去,不然怎麼也不會讓我爸和我媽在一起。
這些話我還是從小舅嘴裏聽說的,那個時候他正嘲笑我爸的一無是處。
話糙理不糙,做了別人家的倒插門,有任何不滿都得往心裏憋。
所以我爸對於我媽給錢的事,雖有不滿,卻也不敢當麵指責什麼。
過了會,小舅醉醺醺的從外麵回來了,他路過我爸時,朝他吐了一口痰,麵露不屑。
我有些害怕的後退,小舅脾氣不好,家裏人一般都忍讓著他。
「媽,又在數錢啊?」
小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盯著那一疊紅票子傻笑,隨手抽出了幾百塊錢。
外婆眉頭一皺,嗔怒道:
「你姐秀美嫁出去了知道不,白眼狼一個,居然還嫁到外省去了,還好給我們留了一筆錢,不然下次回來我一定罵死她。」
緊接著,外婆捏了捏鼻子,不滿道:
「你少喝點酒,不然這點錢還不夠你花的。」
小舅嗤笑一聲,仿佛對小姨的離開並不感興趣,隻是直勾勾盯著手上的錢笑了幾聲。
2
小姨離開後的幾年,家裏的變化並不大。
依舊是我媽幫著外婆幹農活,我爸給別人家打小工,賺點零用錢。
而小舅則是在村裏欺男霸女,天天喝酒鬧事,一副混混作派。
這天我帶著一盆衣服去河邊洗,碰到鄰居張嬸,她向我打聽小姨是不是嫁外麵有錢人去了。
我摸了摸鼻子說:「不知道。」
張嬸衝我嘿嘿一笑,偷摸著說:「小姨是不是在外麵幹那種活?」
我微微皺眉,見我不懂,張嬸又補充了一下說幹身體賺錢那種事。
我立馬站起身,扔下手中的棒槌,生氣道:
「小姨才不是那種人,你別瞎說。」
張嬸一臉鄙夷的看著我,冷笑道:
「誰不知道你小姨嫁有錢人了,聽說還是靠身體賺的錢,你可別走了她的老路。」
「你胡說,平時村裏就你最能八卦,我小姨才不會這樣,她是有骨氣的!」
我不服輸的和張嬸對峙起來,張嬸原本想羞辱我們家幾句,卻沒想到我脾氣也很硬,呸了一聲就離開了。
我盯著她離開的背影,生氣地將地上的棒槌扔了出去,換來的是大聲的嘲笑。
我抱起衣服回到了家,剛進家門就聽到了吵架聲。
原來是小舅和村長的兒子打架了,正好給人家鼻梁打斷了,人家正在找他的事。
「郝家人都這麼囂張嗎?」
村長怒斥一句,顯然是在為自己兒子鳴不平。
小舅一臉得意的看著村長一家,大搖大擺的坐在椅子上,絲毫不怕。
別人的兒子,外婆或許不管,但村長的兒子還是要尊重一下的。
於是,外婆訕訕笑了兩聲,揪住小舅的耳朵就給村長道歉,態度十分誠懇。
村長不依不撓,非要我們家賠償自己兒子的醫療費。
其實小舅身上也掛有傷,但奈何他拒不認錯,外婆迫於壓力也不敢要對方的賠償費用。
最後在雙方的拉扯下,外婆隻好拿出了小姨留下的幾千塊錢給了村長一家。
等村長他們走了之後,外婆臉色一變,哭嚎一聲,直呼作孽,又抱怨道:
「誌平,你也老大不小了,別整天打架鬧事,小心以後連個媳婦兒都娶不到。」
小舅揉了揉耳朵,不滿道:
「有錢能使鬼推磨,隻要有錢,什麼事辦不成?」
說著,小舅突然朝我看了一眼,盯得我渾身發毛,隻好低下頭去。
這時,我爸走到一旁,打開了電視機,隻聽老舊電視機窸窸窣窣的響了一下,就播出了畫麵。
不一會,我爸激動的大叫一聲,忙說看到了小姨的身影。
3
於是全家人擠在電視機麵前看了起來,發現那個土裏土氣的農村丫頭搖身一變竟成了舞台上追求夢想的少女。
小姨穿著白色的衣裙,宛如水中輕輕展翅的白天鵝,美得讓人挪不開眼。
我咽了咽口水,突然就明白小姨為什麼非要離開,哪怕是用嫁人的方式。
因為她離開了村裏,離開了流言蜚語,有足夠的能力和決心去奔赴自己的夢想。
這一刻,小姨實現了自由,不再是被外婆他們瘋狂壓榨的苦命人了。
鏡頭一轉,我看到不遠處觀眾席上穿黑西服的男人,他正默默為小姨鼓掌,眼裏都是讚賞。
我想那應該就是姨夫了,看著真像有錢人。
但我相信小姨絕不是村裏張嬸口中的那樣為了錢出賣自己身體的人。
恍惚間,腦海中想起了小姨臨走前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以及在我耳邊說的那句話「無論如何也不要輟學下地。」
簡短的舞台播放結束後,我爸關了電視機,屋內詭異的沉默起來。
外婆眼神一暗,怒罵道:
「這個死丫頭果然是去做不正經事了,居然還能出現在電視機裏,白瞎了啊,白瞎我養這麼大。」
我媽怯懦的站在一旁,手搭在外婆肩上,陪她一起說小姨的不好,絲毫沒有自己的主見。
晚上回到房間,我聽到我爸媽房裏又吵起來了,無外乎是我爸嫉妒別人,我媽懦弱不敢說外婆壞話。
一點芝麻大小的事足夠他們吵很久了,我習以為常的拉好被子睡覺,突然聽到爸媽房裏傳來摔東西的聲音,一陣作響。
突然有些煩躁,我又想起了小姨的身影,那樣美麗動人,仿佛拋棄了一切身外音,在那一刻鮮活著。
我想我也是有夢想的,我也想走出這偏遠的農村,去外麵的高樓大廈看看。
於是我暗自發誓自己一定要好好學習,成為像小姨那樣有勇氣和果敢的人,然後離開這個村子。
4
過了半個月後,又要到重要的期末考了,這次我發揮的很穩定,是班裏的第二名。
回家路上,一個在班裏學習不太好的女生攔住了我,旁邊還跟了一個好姐妹。
「喲,這不是郝月嗎?最近過得挺滋潤啊。」
我停下腳步,有些謹慎的打量眼前二人,就準備繞過她們離開,卻被攔住。
「聽說你小姨早就嫁給有錢人了,怎麼沒把你帶過去啊?是不是幹的事見不得人,不好意思啊?哈哈。」
耳邊傳來陳梅的汙言穢語,同時夾雜著各種嘲笑聲。
小姨的形象早已在我心中變得神聖不可侵犯了,我不允許別人隨意詆毀她。
於是,我攥起拳頭直接朝陳梅揮了過去,一邊打一邊怒懟:
「你放屁,我小姨才不是這樣的人,閉上你們的臭嘴吧。」
陳梅本就不是個善茬,一直等著我反抗的時候,一腳踹在我的胸口上。
她和旁邊的姐妹衝上來壓住我的身體,扇下一個又一個的巴掌,打得我鼻血直流。
「爛貨,誰不知道你家人的德性,少裝了,平時最看不慣你們這種好學生樣子,以為長大了就能跑出村嗎?少做夢了。」
「我告訴你,你這一輩子都逃不過村裏。」
說完,陳梅不服氣的一拳頭揮在我的臉上,我感覺到我的門牙鬆動了一下。
見我再沒力氣反抗,陳梅出了氣後就起身,笑著說:
「村裏人都傳遍了,說你小姨遠嫁到別人家,幹得都不是正經人事,你小舅又是個欺男霸女的爛貨,你們一家子人能好到哪裏?」
我粗喘著氣,看著眼前二人晃了晃手就大搖大擺的離開。
我抿緊了嘴巴,摸起身旁的一塊石頭,用力朝陳梅砸了過去,接著用盡全身力氣跑回了家。
回家後,外婆隻看了我兩眼,見我一身是傷,並未放在心上。
在我們家女孩受傷是無所謂的,男人才是主心骨,不能有損失,這也是為什麼小舅有底氣在村裏橫行霸道的原因。
直到晚上,陳梅的家長找上門,強迫我們家給她女兒道歉賠償。
可明明錯不在我,是她先罵了我小姨並毆打我。
我媽二話不說一巴掌扇在我的臉上,對著別人卑微道歉。
「不好意思啊,陳姐,月月她脾氣太不好了,等之後我會好好教訓她的。」
「誰要你們教訓,我隻要道歉和賠償,她將我女兒的腰砸破了皮,疼了一下午,你們就是將郝月打死又怎樣?」
我媽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手背在後麵用力掐我的肉。
「明明是陳梅先找我的事,她先打罵了我。」
說著,我扯開衣袖,露出了青腫的手臂,可陳梅一家人卻毫不在意,一心隻想要賠償。
「我們也不要多了,就七百吧。」
隻是破了個皮就要七百,這無異於當眾搶劫,外婆怒上心頭,上前一巴掌抽在我的臉上。
原本就紅腫的臉現在看起來更腫了,我疼得哭了出來,心裏十分憋屈。
「臭丫頭,真是個敗家玩意兒,好好上著學還能給我惹出事來,你是不想活了?」
「再說了,你小姨選擇遠嫁本就不是什麼正經人,人家說錯了?」
我瞪大了眼睛,突然就說不出話了。
小姨明明是她的親女兒,可她卻能幫著外人指責小姨的不是。
最後在雙方的協商下,隻賠償了四百元,可這錢也足夠我一學期的生活費了。
外婆因為賠錢一事生氣,將我關在家裏閉門思過,不許我去上學。
我突然有些恐慌,害怕小姨臨走前的那句叮囑會成為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