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青樓頭牌,她向來賣藝不賣身,有人出價十萬兩也未能如願。
直到她遇上我爹,享譽士林,號稱兩袖清風的當朝太師。
人們都說娘遇上了良人,可他們不知道,娘侍寢當晚便被爹刺瞎了眼。
我爹李慕是當朝太師,朝臣口中鞠躬盡瘁的兩朝元老,百姓心中剛正不阿的照天蠟燭。
從不逛妓院的他那日破天荒地上了樓,還遞上自己的名帖請娘現身一曲。
娘衝著爹的名聲,想都沒想應諾從良。
娘心懷感激入府為妾,卻看見李府中一水的啞仆,爹笑著說都是些天生啞巴的可憐人,娘不僅沒懷疑,還更加崇拜爹了,念叨著自己三生有幸。
娘侍寢當晚,爹把她吊了起來,獰笑著拿沾了狗血的柳樹枝子狠狠抽打了娘一夜,娘沙啞著嗓子喊救命,爹告訴她,那些啞仆不僅啞,還聾。
末了,娘滿眼不解地看著我爹,爹被她看臊了,抄起柳樹枝子便刺了下去。
最讓娘絕望的是,爹不但沒碰她,還命那些啞仆晚上輪番上陣與娘同房。
直到那日大夫人過來。
“本就是下九流,又何必裝什麼高潔。”
大夫人給娘掛上了一個桃木牌牌,上麵寫著“陳香君”三個字。
娘這才知道,她是被爹買來替大夫人擋煞的。
02
娘被折磨了一月,她被要求穿大夫人穿過的衣服,吃大夫人剩下的飯食,蓋她睡過的被子,這一切,都是爹為了給大夫人擋煞。
至於擋的什麼煞,娘後來告訴我:若有男子死在風塵女子床上,此女子便中了“臟煞”,若不找一替身,便一輩子不能從良生子。
娘猜,大夫人以前也是妓子,而且是床上死過男人的妓子。
不然不會找一妓子來做煞身。
娘也不知道我親爹是誰,反正不可能是李慕。
她本想一死了之,可李慕派了人日夜看著她,娘就這樣生不如死地活著,直到她發現懷了我。
同時懷孕的還有大夫人,她驚喜地跟李慕說一定是娘擋住了煞氣。
李慕老來得子,夜裏喝了個大醉,當晚又興奮地告訴娘。
“你這個煞星算是沒白娶,你要乖乖地給我把這個野種生出來,將來也好替我孩兒擋煞。”
娘後來跟我說,她不止一次想帶著我一死了之,她怕我及笄後跟她一個下場。
我跟李潔是同時出生的,按說娘懷我比大夫人早了一日,可我必須喊她姐姐。
李慕給我取了一個“桃”字。
他笑著對大夫人說:“桃木,可驅災攔煞也。”
大夫人也拍手稱快:“有這小賤種在,可保潔兒一生平安,白玉無瑕。”
我生下來就是李潔的煞身。
我及笄前,同娘一般,穿李潔的舊衣,吃李潔的剩飯,睡李潔的棄舍。
那時我還叫李慕爹爹,有一次我問他我為什麼不能有自己的衣服,吃自己的飯,睡自己的屋子?
“因為你跟你娘一樣,都是替我家裏人擋煞的下賤種!”
那天他也把我吊了起來,用沾滿黑狗血的荊棘打得我皮開肉綻,大夫人與李潔得意地站在門口嗑瓜子,母女倆嬉笑著朝跪地求情的娘臉上吐著瓜子皮。
我不懂,明明我跟娘什麼也沒做,卻要忍受這樣的折磨與屈辱。
03
李潔是才貌雙全的太師府嫡女,而我則是無人知曉的庶出野種。
人人都誇李潔人如其名,生得冰清玉潔,家世顯赫卻溫良儉讓,是宜室宜家的窈窕淑女。
隻有我知道知書達理的她,埋著比大夫人更狠更深的心機。
擋災的門神,尚能得到百姓的尊敬,可我這個門神,在李潔眼裏跟蟲子一般惡心。
她會故意在舊衣裏藏好蛇或老鼠,命我當場更衣,在吃剩的飯菜裏拌入沙石,命我趴在地上,然後她戲謔地遞給我,如果不是她要我活著,她一定會在飯裏扮著刀子讓我咽下去。
她夏天讓我住在燒著旺爐的屋子,到了冬天又命我大開門窗,我高燒不退她又裝作姐妹情深的樣子求郎中為我把脈配藥。
她把苦練琴棋書畫,詩詞禮儀吃的苦頭,在人前裝玉女的不耐煩,全報複在我身上。
請神不敬神,菩薩也難救,況且你們請的不是擋煞的門神,而是催命的活閻王。
李潔及笄那日,皇帝親臨李府。
大夫人本想將我藏在後院,我跪地叩頭:
“今日是姐姐的大日子,怕是難免緊張,我平日跟著姐姐耳熏目染,若是在旁扮作丫鬟,出了紕漏也好提醒姐姐。”
大夫人同意了,李慕也點了點頭,夫妻二人都深信我這個煞身能起到作用。
我蒙著麵紗出現在了大廳,李潔見到我,眼神警告,我躬身低頭,讓她放心。
他們都不敢讓皇帝看見我的臉。
這也是我今日冒死翻身的底氣。
帝後攜手而至,京城貴胄擠滿了客廳,皇帝中年模樣,莊嚴的龍顏蓄著短短的虎須,劍眉寒眸地凝視下滿座噤若寒蟬。
“好玉容,好氣質,好才情。”
皇帝的目光定格在李潔身上,一連說了三聲好。
李慕與大夫人皆鬆了一口氣,李潔也很激動,羞著臉為帝後斟茶,皇帝一臉滿意。
李慕弄出今日這大陣仗,便是為了送李潔入宮,皇帝考校完李潔琴棋書畫後當即下旨,封李潔為玉嬪。
04
還未入宮便高居嬪位,李潔今日亮足了風頭。
李慕紅光滿麵,大夫人揚眉得意,滿座賓客輪番起身敬酒祝賀李潔。我暗暗觀察,待酒過三巡,賓客盡數落座之時,我伺機而動。
“哎呀!好大的風。”
我打開緊閉的紗窗,冬日遊竄的寒風猛地灌了進來,吹開我麵上的黑紗,我裝作著急忙慌的樣子伸手去抓,屋內眾人齊刷刷看向了我。
我甚至聽見有人嘶溜嘴巴吸著涼氣,我看向帝後,二人一臉驚豔。
“大膽!誰讓你開窗的?”
李慕與大夫人同時起身,他快被我氣炸了,咬著牙責問道。
我嚇得跪在地上,胡亂指著一個方向。
“方才有位貴人說屋裏悶得慌,便讓女兒......啊不,讓奴婢將窗戶打開。”
我指的方向正是一桌酒蒙子,李慕再生氣,總不能為了這點小事去盤問客人。
皇帝擰眉發問:“老師,這也是您府上的千金?”
皇後笑吟吟地開口:“聽說太師當年娶回一位豔壓群芳的姨娘,這位莫不是府上姨娘所生千金?”
皇帝似笑非笑,看著李慕,希望得到一個解釋。
我搶先開口:“陛下恕罪,今日是姐姐的大日子,小女子怕出了差錯,才自作主張扮作丫鬟。”
李慕按下了快撲上來的大夫人,跪地請罪。
“老臣昏聵,潔兒未見龍顏,臣恐小女君前失儀,這才出此下策,請陛下降罪。”
事到如今,李慕隻有順坡就驢,和盤托出才能避免尷尬。
“哈哈哈哈,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老師無罪。”
皇帝說話間眼神直勾勾地看著我,我知道他動了心思,隻是不知道李慕會不會同意,畢竟他是先皇的大伴,如今的顧命大臣,更是皇帝的老師。
05
不出我所料,李慕果斷拒絕了皇帝讓我入宮的請求。
“桃兒雖生得沉魚落雁,卻是妓子之後,嫡庶有別,如何能伺候陛下。”
我暗暗腹誹,我是妓子之後,難道大娘子是什麼高門良媛?
皇帝麵露一抹不悅,不願就此罷手。
皇帝騎虎難下,皇後再次開口:“這就怪了,老太師您何故舍得了嫡女,卻舍不得庶女?”
我暗喜不已,皇後這一句話真是幫忙幫到家了。
李慕與大夫被皇後問了一咯噔,皇後的無心之語正好問到了李府最見不得人的秘密。
李慕到底是老江湖,很快冷靜了下來:“娘娘說笑了,吾家二女初長成,臣是又想送進宮一個上報皇恩,又想自己留一個膝下承歡,既然家國兩難全,便都送進宮罷!”
李慕此話一出,一屋子人除了我無不高聲叫好,皇帝也很是感動,加封李慕上柱國,賜金如意兩雙,並特許他可不經請示隨時出入後宮。
宴席散後,大夫人立即衝上來連甩我幾個巴掌,直到李慕抓住她的手。
“她現在是皇帝的女人,不能打。”
我匍匐在地,委屈啜泣:“女兒隻是想幫姐姐一把,不成想好心辦了壞事,請爹爹責罰。”
李潔踏著步子上前,挑起我的下巴,一改方才楚楚可人的模樣,毒蛇似的眼睛刺著我:
“我怎麼覺得你是早有預謀呢?我平日羞你辱你,你會真心為了我好?”
我看著她,哭得一臉真誠:“我是賤種,放外邊會被人欺負死的玩意,姐姐隻是在教我做事,妹妹感激還來不及呢,老天爺把我生下來,就是為了給姐姐消災免禍的。”
李潔得意地笑了,她雖然聰明,可她骨子裏的傲嬌會讓她時而愚蠢。
我的話提醒到了李慕,他覺得這是天意。
“這小蹄子並非有意如此,一入宮門深似海,有她在旁,關鍵時候可派上用場。”
李慕老謀深算,在他眼裏我就是李潔的替死鬼。
06
我被皇帝封為婕妤,與李潔一道進了宮,李慕還給我配了個叫紅兒的丫鬟,她是大夫人的心腹。
皇帝賜名了一座“桃灼閣”的小樓給我,緊挨著李潔的瓊玉宮,這自然是李潔的請求,我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眼皮子底下。
李潔入宮後,連著侍寢三日,第三日晚我早早跪在瓊玉宮,等候李潔的指示。
她光溜溜地裹在紅綢子裏,被兩個太監抬了回來,等太監走後,我才小心翼翼地上前。
我端過一盆淨臉水,細聲上前:“妹妹已調好了水,姐姐可以沐浴了。”
她揚手打翻了水盆,澆了我一臉,我趕忙跪地認錯。
“惡心下賤的陰人,把我當個物件抬來抬去的,憑什麼後宮隻有皇後才能夜宿龍側?”
她總是拿我撒邪火,她隻要蠻不講理,我便立馬認錯告饒,反正她要不了我命。
“明日皇帝宣你侍寢,把這個服下!”
她鬧了好一陣,隨後將一包避胎藥摔在我的臉上,我立馬和水吞下,還張開嘴讓她查看。
“咯咯咯咯,下賤蹄子,比你娘還不要臉,滾吧。”
我賠著笑退下,回屋後我借口如廁支走了紅兒。
我憋著不發出聲響,流著淚摳吐了三次,直到吐出膽汁才停手。
我又命紅兒倒杯茶來,她雖極不情願,可仆就是仆,她暗地裏監視我,明麵上照樣要伺候我。
紅兒抄起茶壺就往下倒,我迅速將手伸了過去,新燒的熱水燙了我一手。
“哎呦,好你個奴才,竟敢傷你主子!”
我的蔥白玉手被燙得滿是大泡,我在她麵前晃了晃,威脅道:
“好啊,明晚我第一次侍寢,到時候皇上怪罪,我定要告你一狀!”
小妮子嚇壞了,一開始她還想搬出大夫人跟李潔鎮住我,可我咬死了要向皇上告狀,她終於跪地服軟了。
她跟大夫人都忘了一件事,這裏是皇宮,丫鬟的命,永遠攥在主子手裏。
07
我逼問出紅兒許多關於大夫人的秘密,這些秘密足以將她綁死在我身上。
侍寢當晚我扮上豔豔的妝,忐忑著被兩個太監抬入龍帳。
皇帝的呼吸很粗重,我暗暗一笑,比起李潔,他更想與我行房,隻不過李潔是嫡出,他要給足李家麵子。
皇帝對我很粗暴,我想他對李潔一定很是溫柔,不過我並不在乎。
他抓起我手時我吃痛地叫了出來,他仔細一看,立馬暴怒:
“這是誰幹的!怎麼把朕的美人傷成這樣?”
我急忙解釋道:“不幹別人的事,是臣妾倒茶時不小心燙著了。”
皇帝也不傻,他立馬懷疑起來:“你大小是個婕妤,還用得著自己端茶倒水?”
我一副受了委屈卻不敢說的樣子,怯怯垂淚跪在床上:
“妾請陛下不要再問了,就當是為了妾好,求您了。”
皇帝冷哼一聲:“到底是千金大小姐,人前裝著人後鬧著,煩死了!”
我心裏暗笑,皇帝說的自然是李潔,她自命高潔,小小年紀又怎麼可能完全放開身段迎合如饑似渴的皇帝。
不等皇帝安慰,我便攬著皇帝的脖子搖晃起來,甜膩膩一笑:“春宵一刻值千金,您何必為這點小事耽誤今夜的良辰美景呢?”
末了他拍著我的背淡淡道:
“朕對你很滿意。日後有什麼委屈,盡管道來,朕自會為你做主。”
我蜻蜓點水一吻,挑逗得皇帝大笑,太監來抬我時他仍依依不舍。
女人是比出來的,在皇帝麵前,李潔端著裝高潔,我便放開身子主動迎合,李潔發脾氣使小性子,我便撒嬌弄癡賣嗲,幹的都是一樣的活,誰又比誰高貴呢?
若是李潔知道她其實跟我一樣,都有一個妓子親娘,高傲如她會是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