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愛

這事在心裏放了很久，老不是個滋味。

冬日的一個下午，很冷，沒有了客人、外人，我和老伴還有女兒圍著火盆烤火，說著家常話，很是爽意，心裏暖和和的。這時，小孫子長河從樓上下來了。他才一歲半，走路還不太穩當，穿著厚厚的棉衣，活像個不倒翁，一搖一晃的，格外逗人喜愛。看見了他，幾個人齊聲歡叫：“長河，來！”

他側側歪歪跑過來，撲到我懷裏，伸出小手學著大人的樣子烤火。大家停了閑話，逗他取樂，叫道：“長河，唱個歌聽聽。”

他眨巴眨巴眼，張開小嘴唱了。

“世上隻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是塊寶。”

我心裏起了一絲醋意。他爸媽天天上班，他們走了，他就腳跟腳地纏住我，我寫字，他奪筆，我看書，他奪書，逼著我和他做打仗的遊戲。我隻好順從他，拿起兩支玩具槍，他一支，我一支，兩個人“叭叭叭”地對打。現在坐在我懷裏，還唱“世上隻有媽媽好”。我瞪他一眼，問他：“世上隻有誰好啊？”

他看了看我，馬上改嘴了。

“世上隻有爺爺好，有爺的孩子是塊寶。”

我笑了，心裏甜甜的。老伴不樂意了，拉過他，佯裝生氣的樣子，問：“誰好啊？誰給你做好的吃？誰給你擦屁股？誰給你抹香香？”

他看看奶奶，又改嘴了。

“世上隻有奶奶好，有奶的孩子是塊寶。”

老伴笑了，說：“就是嘛，你媽天天上班她管你了？”

女兒從口袋裏摸了半天，手伸出來是攥著的，在他麵前晃了幾晃，說：“長河，你猜猜姑姑手裏是啥？”

“糖！糖！給我，給我！”長河撲了過去，掰姑姑的手。女兒問他：“說，世上誰最好，說了姑姑給你。”

他一麵奪糖，一麵又唱了。

“世上隻有姑姑好，有姑的孩子是塊寶。”

大家滿意了，笑得前俯後仰。這時，媳婦從樓上下來了，長河掙脫姑姑，撲向了他媽。大家爭著對她講，誇獎長河聰明，腦子靈活，小小年紀就會變著法兒討人喜歡。媳婦也笑了，說：“真的？”大家說：“可不，不信你問問他。”媳婦就抱起長河，說：“再唱唱，世上隻有誰好？”

他又唱了，唱得更高興了。

“世上隻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是塊寶。”

“啥呀？世上誰好呀？”我問，老伴問，女兒問，“說，世上誰好？”

他的小眼睛瞪著大家，一股不服的神氣，說：“世上隻有媽媽好，世上隻有媽媽好……”

媳婦摟緊了他，笑著教他：“說，世上隻有大家好，說呀！”

他偏不，好似有了仰仗，大聲叫道：“世上隻有媽媽好！”

大家笑了。

老伴說：“我算白伺候你了。”

女兒說：“我的糖算白叫你吃了。”

“別逼了。”我說。

大家笑得流出了眼淚。炭火還在熊熊燃燒。我忽然一陣心痛，忽然一陣發冷。一歲半的孩子就這樣，幾十歲的大人呢？

這就是愛嗎？

一九九二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