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戀者的友情

不少人都堅信，安徒生是一個同性戀者，他留下來的大量信件和日記為這一點提供了足夠的證據。但同樣可以確信的是，他的同性戀與通常意義上的同性戀不可同日而語。因為，像他的異性愛情一樣，同性之愛也被他剔除了性的成分。安徒生所期望的是，與他的男性朋友之間建立起柏拉圖式的愛情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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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在安徒生的一生中，他曾經試圖與很多男人建立長久的男性友誼關係——19世紀30年代的奧托、路德維格·穆勒兄弟，克裏斯蒂安·沃伊特和愛德華·科林；40年代主要是亨利克·斯丹普等，而60年代則是芭蕾舞演員哈羅德·沙夫和畫家卡爾·布羅赫。所有這些人都隻和安徒生維持短暫的敏感關係，之後因為訂婚和結婚而消失在這段關係之外，留下的是這個單身漢和他那邋遢的睡帽。

每一個人都在訂婚！愛德華·科林對他的傑特很滿意；我經常拜訪傑特的家，看到這對快樂幸福的愛人。我是那麼的可笑，但我卻無法控製自己；每當我聽到某個人已經訂婚的消息，就陷入痛苦之中！盡管上帝知道，對於每一個離開我的人，我都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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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2年到1836年，安徒生與劉易斯·科林一直保持著密切的書信往來。科林一家非常關注此事，因為劉易斯隻有18歲，而安徒生那些感人肺腑的信件也許是他想讓自己成為劉易斯的丈夫候選人。這當然遵從安徒生的內在需要，一旦成為她的丈夫，他就可以一勞永逸地成為科林家的一員。

事實上，在其背後還有更深的動機。比方說，他迫切地需要在妹妹、哥哥和作家之間建立起密切的關係，就像他想成為沃伊特兄妹中的一員一樣。1832年秋天的安徒生正處在事業和愛情的十字路口，如果我們認真地剖析安徒生寫給劉易斯的每一封信就會發現，他想方設法引起這個姑娘對自己發生興趣的另一個目的是他要借此與愛德華建立更加密切的關係。

愛德華·科林是科林家的次子，他與安徒生年齡相仿，安徒生深深地被科林家這個優異的男人迷住了，他想方設法吸引愛德華，甚至使用了戀愛中的人經常使用的伎倆——表麵的移情別戀以激起對方的嫉妒。

1832年夏天，安徒生和小他四歲的路德維格·穆勒度過了一段舒適的莊園生活。同一年，穆勒成為神學碩士，後來擔任了皇家錢幣和獎章收藏協會的總經理。也許是安徒生的過激言辭讓這位主教的兒子也退避三舍，很長一段時間，路德維格對安徒生采取了緘默的態度。此次度假後，兩人保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通信往來，安徒生不失時機地向愛德華展示來自穆勒的信件。在後來的自傳中，安徒生這樣寫道：

那是一種真正的愛情，一種純潔的、精神上的感情，那使我依附於他們，我希望路德維格能夠意識到這一點！然而我完全贏得愛德華的感情還需要等好幾年。我十分確信的是親愛的路德維格會在將來的某一天理解我。

1833年，訂婚後的愛德華漸漸疏遠了安徒生。安徒生仍然每天到科林家吃晚餐，他每天都能感覺到這種疏遠。3月份的信中，他傾訴了這種怨氣。

你的移情別戀讓我飽受折磨，盡管我能感覺到其中的無奈，但我的尊嚴早已在對你的愛戀中分崩離析！我真的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我是多麼地喜歡你，我現在是如此的絕望，因為你不能而且永遠也不會再是我的朋友，如果我們互相換一個位置的話，如果我處在你的位置的話……我會怎麼做呢？在我的性格中，你到底認為什麼東西讓你感到如此厭煩呢？告訴我！快告訴我，我一定改正自己，讓自己遠離這些令人厭惡的東西。

在劇作《阿格尼特和人魚》中，他借助主人公之口表達了自己的情感，甚至把他和愛德華信中的語言寫進台詞之中。

這讓愛德華惱羞成怒，很快寫了一封駁斥的信。安徒生反而無比鎮靜，1833年9月的一封信中，他這樣寫道：

我們的性格迥然不同；我太過於溫柔，以至於不得不屈服於你的意誌。如果我在家的時候，也能有現在這種正沸騰於我體內的感受，你對待我的方式肯定是把我推到一邊，把我推回到我還不認識你的時候。我奉獻給你的，是一個孩子般的全部信任，當我向你說出兄弟般的“du”時，你卻拒絕了我！於是，我哭了，我陷入了令人恐懼的沉寂；盡管你的冷漠總是像撕裂的傷口一樣提醒我，但是正是我過分的溫柔，我半個女人的性格，讓我每每在看到你身上其他很多光芒四射的品質時，就會情不自禁地依戀著你。因此，我隻能愛上你，我總是告訴自己，這隻不過是眾多優點中的一個小小的缺陷。不要誤解我，愛德華！現在該輪到我用你經常對我說的話了，我們兩個人必須彼此真誠相待，我的心永遠向你敞開……既然你已經在抱怨我寫的信太多了，我自己也認為不該寫這封信，但我必須要對你說，因為你無時無刻不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我用自己的精神和你分享這一切！如果你能真正理解我的愛，那該有多好啊！

他和愛德華友誼的裂痕終於讓這個家庭的大家長喬納斯·科林卷入其中，同時這也是安徒生本人刻意為之的。喬納斯私下找自己的兒子談話，知道該保護自己的兒子了。他寫信給遠在羅馬的安徒生。

他（愛德華）在心裏還是很喜歡你的，隻要在你需要他的時候，他仍然是你最熱忱的代言人……實際上，他一直在關心你，但是他並不希望成為你關注的焦點。在這個意義上，他更像戈特利布（愛德華的大哥）和他的父親，因為他的父親也是一個不希望讓別人窺視自己內心的人。至於他對你所發布的言辭，我並不會讚同。但是，我親愛的安徒生，不要抓住這些令人不快的過去來攻擊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他也一樣，我們必須相互容忍對方……我就寫到這吧，衷心地祝福你幸福快樂，愛你的父親——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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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5年，安徒生創作了小說《即興詩人》，這可看作安徒生一生的寫照。

安東尼奧是個窮困潦倒的孤兒，精神和肉體上經曆洗禮。直到16歲，安東尼奧才意識到自己性格中與眾不同的特征。盡管伯納多一直在尋求並最終建立與其他異性之間的肉體關係，但安東尼奧一直愛戀著曾經和自己一起上學的小伯納多。他被自己的朋友迷住了，隻是他讓這份愛顯得更高尚。

在一次大型舞會上，他對小伯納多的愛突然迸出激情的火焰，舞池中的小伯納多英俊瀟灑，與漂亮的女孩翩翩起舞，微笑中充滿了柔情蜜意。安東尼奧緊緊盯著小伯納多，突然有一個女人走到安東尼奧麵前，邀請他跳一曲自由舞。他顯得不知所措，平靜而堅決地說：“我不跳舞，我從來不跳舞。”那個輕佻的女人居然擁抱了他，對於這種既不是母親也不是兄妹的擁抱，他感到惡心。

安東尼奧從小就對女性的擁抱有一種恐懼和厭惡，和女人擁抱的時候，他會覺得有花香窒息而死的感覺。小時候，當模特瑪蒂尤西亞把安東尼奧的腦袋壓在自己的胸部和赤裸的肩膀上時，安東尼奧拚命地掙脫，拔腿便跑，邊跑邊喊：“我不想要任何愛人或妻子……我要做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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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6年，愛德華·科林要結婚了。除安徒生之外，一家人都在靜靜地等待婚禮的具體時間和地點，雖然安徒生不斷地打探消息，新郎卻敷衍搪塞：我的結婚日期和地點還沒有最終確定呢。

直到婚禮的前一天，安徒生才得知婚禮的具體時間，而就在婚禮當天，安徒生才被通知婚禮的具體地點。看起來科林一家並不因沒有收到安徒生的新婚獻禮而感到遺憾。

愛德華婚禮三個月後，安徒生的小說《奧·特》出版了。他隨即給愛德華寫了一封信，信中公開地稱愛德華是一個“來自卡拉布裏亞區的女人，有著一雙烏黑的眼睛和火熱的眼神”。

在我的新小說中，其中一個角色的原型就是你。你會看到，你是多麼的可愛，你會看到我是如何刻畫這個角色的，但是你當然有自己的缺點，而這個角色的缺點卻更多。他身上的一些缺點就是來自你——你能原諒我這麼做嗎？他以我曾經遭受過的方式傷害了這本書的主人公——我所想象的故事是一個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故事，除非我能成為一個貴族，而你卻低我一頭，但這絕對是不可能的！我必須用這種方式來描寫這個角色，盡管我知道你不會同意。我可以放棄這部小說，即使它也許會成為我偉大的傑作。我們的友情是一種神奇的事物，沒有人會像你這樣，成為我發泄憤怒的目標。沒有人會像你這樣給我帶來如此之多的眼淚，但是，也沒有人像你這樣，我一直深深地愛著。如果失去了你，我會絕望。我們的友情太符合這樣的描寫了，然而我害怕，這種事情也許永遠不會發生。用一部小說來同時表現這種反差和如此偉大的和諧似乎是不自然的。

盡管安徒生做了種種努力，愛德華·科林還是與他的妻子傑特·科林過起了幸福的家庭生活，無奈的安徒生隻能落寞地走開，去尋找新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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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3年至1844年冬天，安徒生認識了比他年輕的新朋友亨利克·斯丹普，他在給他的信中傾訴了自己的愛情：

我親愛的亨利克，我真心希望每一分鐘都能和你在一起，和你聊天，和你握手。很奇怪我是這樣地想給你寫信。我還是覺得對我來說，寫信比麵對麵地講話更方便。因為我可以不必去百般考慮那些細節……我也承受著類似的一種病痛。在您看來我今天也許不那麼可愛，因為我已經不能再等待，等不及為你做你要求我的事情。對我來說，你給我的每一分鐘每一秒，都是我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你經常對我說“用‘你’來稱呼我吧”，好，我就這樣做，就在今晚，在我寂寞如舊的夜晚。

60年代，跟安徒生一起旅行的人常常是些年輕人，在愛德華·科林拒絕向安徒生說“du”的三十年後，終於有個年輕人向安徒生說了“可以”，這是安徒生最幸福的時刻。

在傍晚，我做了我過去一直下決心要做的事。我建議他向我說“好”；他很奇怪，但很快以堅決的語調說“好”。後來，當我上床睡覺後，他在休息之前來到我的房間，握住我的手，不斷重複“謝謝，謝謝”，聲音發自肺腑。我感動得熱淚盈眶。他在我額頭上深情一吻，我幸福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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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如梭，轉眼愛德華的兒子喬納斯長大成人了。安徒生在他身上看到了愛德華昔日的風采。他堅決地給予這個侄子深情的“父愛”，愛德華並未阻攔。

單身漢安徒生在其一生中深深懂得和其他男人做朋友的危險性。這些男人會突然背棄他並把自己緊緊圈在婚姻的牢籠裏，而不給安徒生這樣常惹麻煩的人一點空間。婚姻使友誼變得脆弱。

這就是為什麼在19世紀60年代安徒生與喬納斯交往時，總是懸著一顆心。這個年輕人當然有他的女朋友，安徒生對此也知道。但同時，每隔一段時間，安徒生總感覺到會有更壞的事情發生。喬納斯年輕富有，受過好的教育，並且出生在一個受人尊重的家庭，因此婚姻的威脅總是在他身邊徘徊。

1868年，安徒生警告他，要他反對所謂的“訂婚這一流行病”。在同一封信裏，他懇求喬納斯保持單身和自由，因為隻有這樣，他和他的世界才能永遠年輕。

我收到的每一封信裏都充滿著某某訂婚的消息，連弗裏茨·哈羅德都投降了。親愛的喬納斯，我們兩個應該等待：你隻能年輕一次，並且當主持婚禮的牧師說“阿門”的時候，你會突然變成一個家長的。對你來說，這會對你的青蛙和蝸牛造成不公的。

喬納斯從來沒有用婚姻使他的這位年長的朋友失望。直到安徒生去世並入土一年後，36歲的喬納斯才結婚。

童心意味著童貞、自由的玩伴、那些永遠長不大的小姑娘、女主人體貼的美食和睡前溫柔的晚安，那是永遠沒有性的愛情。

同時，男人間的惺惺相惜更讓他癡迷不已，這些情結都神秘地集中在安徒生的身上，注定了讓他過這樣一種孑然一身的生活。結婚隻是他眾多童話中光明的尾巴，卻永遠不是開端，對於家庭，他永遠是介入者，卻不是組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