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那天,我爹哭得說不出話,拿出家中僅剩的一袋白米給我做了嫁妝,我忍住漫上來的鼻酸,一轉身上了驢車,不敢多看一眼阿爹鬢角的白發。
那日下著的雨,全都流到了我的眼裏,隔著雨幕,我沒看清追過來的幼弟,隻記得一塊石頭絆倒了他,他在泥裏大喊著:「阿姐,阿姐。」
驢車順著角門滑進了程宅,沒有敲鑼打鼓,沒有拜堂成親,我是來給程宅患了癡症的小公子做妾的。
01
阿爹早年打獵摔斷了雙腿,終日臥床,近來又惹了風寒,連日高熱不退。請了大夫回家,大夫卻連連擺手,說什麼也不肯開方。
我曉得,不是救不活,是怕我們給不出藥錢。醫者仁心,可這世道艱難,打著仗的年歲裏,藥比人貴。
再一次被醫館趕出來,我心一橫,跪在牙行門口,求中人將我賣出去。
第二日,中人領著一個穿著錦服的阿嬤來了我家。
我提著從山裏獵來的雞,一個手起刀落,雞頭滾落在阿嬤腳邊。
阿嬤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點頭,「是個能幹的。」
就這樣,我進了富商程家。
程家是夫人做主,家裏家外一手抓,行事雷厲風行,敬茶那日,隻對我交代了一句:「照顧好少爺」,便匆匆出了門。
程老爺是贅婿,整日裏吃喝玩樂,其餘萬事不管,但為人很是和善。
少爺程歡,有一雙孩子氣的眼睛,笑的時候會漾起梨渦,一派天真的模樣。頭一次見我就笑得開懷,「阿嬤說府裏來了個新姐姐,專門陪我玩的,我有糖,給你吃。」
他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家中的小弟,小弟五歲那年,看見領居家的小孩吃糖,口水流了三千丈,回家後也吵著要吃。
糖是個金貴物件,我們這種人家是不會常備的。那時阿爹身體已然不好,家中大部分開支都砸進了湯藥裏,但還是從枕邊的匣子裏摸出一枚銅板拿給小弟。
一枚銅板隻換了一塊飴糖,小弟歡天喜地地跑回家,將飴糖捧在手裏瞧了又瞧,才依依不舍地咬下一半遞給我,也是這樣的神態,這樣的語氣,他說:「阿姐,給你吃糖。」
我掩下眼中的熱意,「謝過公子,糖真甜。」
我每日就這樣陪著程歡公子,陪他吃飯,哄他睡覺,跟他放風箏,給他買零嘴。隻待他更年長些,再為程家誕下子嗣。
就當我以為日子會這麼安穩地淌過去時,瓜洲兵亂了。
02
原本家在瓜洲的遠房小侄子程越尋到了揚州城,瘦的皮包骨,一見夫人,就嚎啕大哭:「小姑姑,沒了,全都都沒了。」
程越是程家遠房大伯的幺兒,從小聰慧,少年老成,於讀書一事上很有天分。程夫人從沒見過小侄子這般歇斯底裏。
待安撫好他,才曉得程大伯一家子被亂兵殺了個幹淨。隻剩他一個,因為身量小,藏在死人堆裏才逃過一劫。
瓜洲離著揚州不遠,程夫人憂心忡忡,派了小廝出去打聽。
可外頭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說蠻軍馬上就要進城了,有人蠻軍已經遭了大敗,打不到揚州來。
消息傳不進來,沒人知道外頭是個什麼光景,惴惴不安地度過了幾晚,小廝丫鬟卷了財物跑的一個不剩。
沒多久,揚州城——破了!
街上響起震天的馬蹄聲,北蠻軍長驅直入,提著刀在城牆上一通砍殺,守城兵士慌不擇路,往搭好的炮座上一跳,炮座翻了,人落下來,摔斷了腿,兩三下,被馬蹄踏成了肉泥。
街上的人,四散竄入各家各戶,紛紛往地窖、枯井裏藏。
程府也緊閉了大門,一家人團團圍在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