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嘯襲來時,母親推開了我,把身旁的養女護入懷中。
我被巨浪卷走,曝屍一個星期後才被發現。
後來,母親認領屍體那天,她甚至不願簽下自己的名字。
她是該多恨我,才一滴眼淚都不肯落下?
如今,如她所願。
我再也不會讓她煩心了。
1
我今年剛剛畢業。
要是順利,我會進入母親的公司上班。
現如今,我再也不用去那個令我恐懼的場所。
因為我死了。
“簽字吧。”
工作人員把我的死亡報告交給了母親。
她眼神滿是冷意,一言不發的盯著遞過來的紙。
“她怎麼可能會死?又是這麼幼稚的把戲,我警告你們,別和她一起戲弄我!”
母親的話語愈加激動,像是認定了我就是個隻會說謊的孩子。
我無奈的看向她漲紅的臉,因為她太過激動,很快便被趕到的保安控製住了。
“年紀輕輕隻會撒謊!也不知道是和誰學的,她說得沒錯,這死丫頭就是天生壞種又愛扯瞎話!”
“陳思雅不可能會死,就她這賤命那麼硬,怎麼可能說沒就沒!”
母親像是不解氣,顧不得體麵,伸手將頭上的紗帽用力的摔在地上。
啪嗒一聲巨響,卻絲毫沒有震懾到身經百戰的工作人員。
他們早就對情緒失控的父母見怪不怪。
工作人員看了保安一眼,下一秒好心的保安帶著媽媽去到了休息室調整情緒。
我虛無的身子跟在母親身邊,看著她因為憤怒,而無法保持理智的模樣。
真是稀奇。
平時她對我冷嘲熱諷的多,很少發這麼大的脾氣。
一瞬間,我覺得我的死或許是讓母親解脫了。
她無視我的存在,無條件的偏愛養女白小童。
就因為她是媽媽好姐妹的孤女。
一個身世淒苦又沾親帶故,還從小跟在她身邊的女孩。
比起一個留守農村,前年才回到她身邊的親生女兒,好太多了。
她不愛我,似乎也成了情有可原。
【以後我再也不會惹你生氣的人了,媽媽。】
【如你所願,你會和白小童會幸福到老,再也不用因為我的存在而讓她感到難受了。】
【她也不用在私底下排擠我了。】
我歎了口氣。
就在轉頭看向她的一刹那,我看到一顆晶瑩的淚珠滑落至母親的下巴。
而後是她難以控製的哽咽。
她握緊了我送給她的項鏈,哭得一塌糊塗。
我懵了。
“我的雅雅怎麼可能會死,她一定在哪裏好好活著啊......”
為什麼媽媽會在意我?
我還記得白小童說過,母親希望我死在高燒不退的那個晚上。
2
這次旅遊是母親和白小童的約定好的。
她請了年假,提議和媽媽去海島遊玩。
母親寵她都來不及,自然不會拒絕她的要求。
我不想來也沒機會來,可外婆將我塞了進來。
外婆是家裏唯一對我好的人,可也是因為她想要對我好,害得我客死他鄉。
如今我隻希望母親把我身死的真相掩埋,不要讓外婆知道......
得知這事後,白小童氣得半夜三更堵住了我。
“陳思雅,出去了給我滾遠點,別以為你媽會在乎你!托我的福你才有機會出去玩,給我識相一點!”
旅遊前,姐姐這麼警告我。
我滿腔苦悶,也隻能把一切心事記錄在日記本裏。
這一路的旅程,我都盡量做一個透明人。
隔著十米遠,安安靜靜的跟在她們身後。
偶爾並肩行走的母親會和姐姐向我投來嫌棄的眼光,這時候我都會把鴨舌帽壓低。
什麼都不知道的話,我就不會難過......
可海底地震,突發海嘯。
海浪反複拍打至海岸,原本站在遠處等她們拍完照片的我先行察覺到異常。
我下意識想要拉起母親,卻被她狠狠推開。
隻見她死死護著養女,一手拿住了繩索,沒有一次回頭看我,任由我卷入海底。
直至海浪平息,我的屍體才得以浮現。
而我隨身攜帶的日記,也跟著四處漂流。
沒多久,它跟著我的屍體一起被打撈上來。
隻是工作人員暫時還未交給母親。
3
媽媽哭得很難看,手背胡亂的抹著鼻涕。
我實在不懂以前一直嫌棄我的母親,為什麼現在如此懺悔。
她哭到一度缺氧,手不受控製的顫抖著,滿口說著愛我。
【媽媽,是你將我推了出去的。】
【在白小童和我之間,你第一選擇是她,沒必要再裝成有多麼愛我......】
這扭曲的愛,我搞不懂也不想懂了。
或許是我不配,現在我不要你的愛了,媽媽。
等到工作人員第二次扶著母親去簽署死亡證明時,姍姍來遲的白小童出現了。
她拿著一件外套,在門口站得筆直,脖子上還有幾點殷紅。
看到了母親後,她立馬換上難過的神情快步走了過來,伸手就摟住了母親的手。
“許阿姨,你別難過,這都是因為意外!雅雅是沒了,可還有我在,您別太難過,別傷壞身子!”
媽媽方才在休息室哭到幾近崩潰,身子虛浮的依靠在白小童的身上。
“可你不是她啊,小童,死的是我的親生女兒啊!”
白小童臉色閃過一絲不悅,我迅速捕捉到了她的情緒。
“許阿姨,日子還要過,你要振作,公司不能沒了你。”
“是雅雅性格太倔了,要是和我們一起,說不定她還能活下來!”
她壓製自己的煩躁,繼續寬慰母親。
媽媽還沒察覺,自顧自說著:“可我女兒死了啊!小童,是你說雅雅從農村出來,敏感自卑,情緒化嚴重,要我別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說這樣能讓她學會反思,才會聽話。可為什麼我都做了,雅雅卻沒了?小童,我明明都按你說的做啊!”
站在一旁的我愣住了。
前年,我來到許家後被百般排擠。
隻覺得自己寄人籬下,情緒愈加自卑敏感易怒。
看著媽媽越來越厭棄我的眼神,我好幾次痛苦得自殘。
可這一切,原來都是她們所謂的脫敏治療?
何其可笑......
我捂住了胸口,如墜冰窖。
“許阿姨,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唉,我媽媽還在世的時候,常和我說許阿姨是個內心強大的人,我們都以為雅雅會遺傳你多一些,卻沒想到......”
她欲言又止,引出我的父親,一個連我都感到陌生的男人。
像是以此和媽媽說,我是天生惡種,沒必要為我感到可惜。
心思之惡毒,讓我咂舌。
畏手畏腳的我恰逢母親的輕視,而鳩占鵲巢的養女不停的打壓我。
媽媽和我都被她玩得團團轉。
“許阿姨,身子重要,等處理完雅雅的身後事,您要多休息,實在不行,公司的事情就讓我來接手一陣子吧。”
母親沒有說話,就這麼呆呆的看著掌心我送她的結繩項鏈,那是我在農村時親手編製的。
記得我剛回到她身邊時,害羞的將其塞進了媽媽的手中,卻被她和白小童嫌棄了一個晚上。
白小童說著我窮酸,見不得人。
而母親隨意丟在客廳。
我以為母親會丟了的。
4
如今母親仍舊沉浸在悲傷中,自然沒精神分辨白小童說的話是不是別有居心。
她黯然的點了點頭,白小童的歡喜溢於言表,立即把母親的手交給保安。
白小童沒了往日的體貼,連多陪母親的心意都沒有,著急忙慌的打車回去。
一旁的保安也看出了白小童的心思,無奈的搖了搖頭,把我的遺物轉交給了母親。
最後,母親還是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一個人神情呆滯的回到酒店。
站在她身邊的我急得團團轉。
【媽媽,你萬般寵愛的白小童是什麼心思,大家都知道,為什麼你卻還不懂?】
【現在我死了,唯一的繼承人隻會是她,你還要繼續被她的偽裝所蒙蔽嗎?】
可母親聽不到我的話語,神情恍惚的掂了掂手中頗有些重量的筆記本。
這是她送我的第一份禮物,當初讓我歡喜了許多天。
當她摸到密碼鎖的位置時,母親下意識轉動了自己的生日。
是的,密碼是媽媽的生日。
孩子永遠會愛自己的母親,盡管素未謀麵,我卻把媽媽的生日記在心中。
於是在設置密碼時,我立即修改成母親的生日。
那時候,我以為這是幸福的開始。
後來,我無數次渴望她會打開這本筆記本,去看到我的委屈,我的心聲。
卻沒想到是等到我死後,她才打開了這本筆記。
皮質的外殼隻讓紙張的邊緣沾染濕意,有些許文字微微暈開。
內容很多,從我回來到死亡的前一夜,都記錄在裏麵。
母親的表情不停的變化著。
哀傷與憤怒交織,一臉難以置信。
【我有媽媽了,再也不會被奶奶打了,媽媽好漂亮,她會愛我的!】
【因為我是農村來的,就要被白小童挑刺嗎?媽媽為什麼隻是看著?】
【白小童說我搶不過她,隻要我留在這裏,就隻能看她的臉色活下去,她會讓所有人都厭惡我。】
【外婆在哭,媽媽臉色很差,因為我發高燒毀了她的行程,對不起......】
【白小童拿刀叉劃破了我的手,可媽媽隻看到了我手上的傷痕,就罵我不懂事。】
【我好痛苦,好壓抑,我不想留在這裏,為什麼我要受盡白眼,還要被媽媽無緣無故的批評?】
【或許她不愛我,她愛的人是白小童,這不是我的家。】
【生了我又不要我,你隻愛白小童,所以情願看到我的痛苦,放縱她對我的傷害。】
【原來我的痛苦都源於你的偏心。】
媽媽張了張嘴,眼淚爬滿了整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