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高高的鬥獸場裏，立著兩排籠子。

左邊是齊國俘虜，右邊是各種猛獸。

獸場周圍還有各種刑具，我衣著華麗被呼延邵抱在懷裏。

我的手裏拿著葡萄，一顆一顆剝了皮喂進他的口中。

呼延邵的大手時不時在我身上揉捏，我嬌笑著回應他，他笑得更開懷了。

突然他低頭，看著我手中剝了皮的葡萄。

我不知何意，隻將葡萄放在唇畔，朝他的唇靠近。

他並不咽下，將葡萄拿到手中把玩。

良久，他說：“雲雲你這葡萄剝得真好！”

“啊！！！”隨著一聲慘叫，獸場裏的男人被獅子咬斷了喉嚨，我不自覺抖了抖，往他懷裏又縮進一分。

呼延紹似是被我取悅了，輕拍我的背。

我抬頭看他，露出小鹿般的神情，這是我對著鏡子練了無數次的表情。

呼延紹抬手，有個女人被拉了上來。

“雲雲，你們比比，是你剝葡萄的速度快，還是他”呼延紹指著一個麵相凶惡的男人，“剝下這女人的臉皮快，誰贏了，重重有賞！”

下人給我拿來十幾顆葡萄，捧著碗跪在我身側。

我不敢忤逆呼延紹，在一聲開始的令下，我戰戰兢兢的剝著葡萄，被匕首的寒光嚇得一抖。

我剝第四顆葡萄的時候，一張人皮已經被呈在呼延紹的下首。

呼延紹笑得肆意，將我再次攬入懷中。

“雲雲，你輸了哦~”呼延紹捏捏我的腰，我嬌笑著推他。

“單於分明偏心自己的部下，奴這有許多顆，將軍不過一張麵皮。”我撒嬌到。

女人的丈夫雙眼赤紅的看著我。

“賤婦，你不配為宰相嫡女，更不配為太子妃，妖妃配暴君！”

“這可是你的國人，你竟然說一張麵皮，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呼延紹捏著我的下巴，手指摩挲著我的臉：“雲雲，你的國人在罵你呢！”

我笑著拉拉他的衣角，“你捏疼我了，”眼眶微紅“我既然嫁給單於，那你的國人才是我的國人，難道你不要我了嗎？”

呼延紹在我的唇上親了親，吩咐到，“將這女人的麵皮做人麵扇，送給閼氏（匈奴君長的嫡妻）賞玩。”

接著他掃了一眼剛剛罵我的男人，“將他的皮剝下，製成鼓，我想看雲雲為我擊鼓演奏。”

我點頭答應。

呼延紹又將我朝他拉進幾分，溫柔的看著我，說著愛我。

我知道他在透過我看另一個女人。

2

回宮的路，要走過那些俘虜的籠子。

他們看我的眼神，恨不得生啖我的肉。

這些年，我親眼看到無數國人死在我麵前。

我曾是齊國最出名的才女，也是宰相府嫡長女。

人人說我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

及笄那年，我被八抬大轎送入東宮，成了尊貴的太子妃，受萬民供養。

我與夫君相敬如賓，人人說他清心寡欲，隻醉心政務，將來必是好皇帝。

我太子成親半年，便隨著他出征。

匈奴兵臨城下，我立於城牆上，為太子擊鼓。

不經意一眼，便被匈奴暴君盯上。

我敬重的父親和結發的丈夫不顧我的意願，將我送給暴君，換來了齊國的和平。

初入宮時，我也曾為了貞潔，企圖撞柱而亡。

呼延紹抱著我哄，說會對我好，讓我不要再這樣，實在哄不好，便出聲威脅，若我再敢尋死，便帶兵踏平齊國。

我怕了，變得很乖。呼延紹很高興，會給我送桂花糕，帶我遊湖，夜裏和我纏綿，一遍遍喊著雲雲。

後來，我更是心甘情願的為他生下了一兒一女，他們異瞳紅發，我最初是排斥的，可他們一遍遍喊我阿母，我的心終究是軟了。

我以為我在呼延紹的心中同別的女人不同。

那日我偶然看到呼延紹要把戰俘隨手扔進火盆，我跪下求他。

他的表情陰鷙，蹲下來狠狠掐住我的脖子。

“你怎麼能為這些東西求情，別頂著雲雲的臉，做這種事！”

呼延紹一腳將我踹開。

“別幹這種事，雲雲絕不會做這些事，你必須像她！”

我被他踹得嘔出一口血。

他又急急過來擦拭。

“雲雲，我不是故意的，我馬上讓醫師過來！”

他狀似瘋魔，那時我才知道他有個白月光，和我有八九分相似，也是齊國人。

呼延紹在森林中丟失了她，他滿心愧疚，現在身邊所有的女人都是像她的。

那天他為了泄憤和報複，殺了齊國戰俘五千人。

3

我在後宮八年，生下一雙兒女後他更是遣散後宮，獨寵我一人。

呼延紹什麼都依著我，我孕期脾氣不好，吃的刁鑽，他也能在寒冬臘月為我尋來新鮮的活魚。

親手為我梳發髻。

漸漸地，宮中人都覺得白月光比不上日日陪伴的我。

畢竟若是不愛，有如何能做到這種程度。

更何況有了小王子和小公主。

“阿母，這是兒子獵的鹿，送來給阿母補身體。”我的兒子呼延齊，今年不過7歲，大概遺傳了呼延紹，騎馬射箭樣樣拔尖，卻不似他父親那樣暴躁易怒。

我朝他身後看，卻沒看到呼延紹，我接過他手中的鹿，想著今晚給他們父子燉鹿肉吃。

我拍拍他，笑著哄，“齊兒真厲害，你阿父呢？”

昨日他們要出去狩獵，看我無聊，便說要抓隻小狐狸給我養著玩。

小孩兒扁扁嘴，說“阿父現在在陪著個女人，還受了傷，他還叫那人雲雲，是把她當阿母了嗎？”

我的臉色變了變，有宮人慌慌張張從外麵進來，告訴我孟雲恩回來了。

原來我們都有一個雲字。

我的女兒呼延蘭雅進來時看到我身旁的鹿，吵著要吃鹿肉。

我命人處理了鹿，親手為兩個孩子做了鹿肉。

蘭雅看阿父沒來不敢動筷子，我告訴他們今天呼延紹不會來了。

我率先動了筷子，兩個孩子便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半月後，我終於見到了孟雲恩。

她看著我的臉，笑得嘲諷。

“真與我長得這樣像，難怪呼延紹把你當寶呢？但你二嫁，也不覺羞恥嗎？”

孟雲恩的表情滿是鄙夷。

我出聲斥責她：“我是這裏的閼氏，何時輪得到你來評頭論足？且單於因你受傷，你怎麼還笑的出來？”

孟雲恩笑出了聲，“閼氏？偷盜我的身份，你終究是要還的？”

“至於他受傷，他自願救我，我有什麼錯？”

“你信不信，等他來了，你連孩子都護不住......”

八年的相處，我很愛我的孩子，怎麼能讓人害他們，我一時火氣，一腳將她踢出去。

“那也是單於的孩子，他怎麼可能會讓你傷害他們......”

我的話還未說完，呼延紹的長鞭已經擦著我的臉甩過來，臉上出現一道細細的血痕，手臂上的傷痕幾乎看到骨頭。

孟雲恩躺在地上，大口喘息著，呼延紹抬腿朝我心口踹了一腳，我的頭磕到床腳，嘔出一大口血來。

呼延紹看也不看我一眼，抱著抽泣不止的孟雲恩離開。

4

我被侍女扶到床上休息，醫師說我要好好靜養，至少半個月不能下床。

我的宮殿外也被士兵圍了起來，他們說我傷人在先，單於罰我禁足三月。

我本就需要靜養，也不想管外麵的事，但我擔心我的兒女。

夜裏，伺候呼延齊的侍女小桃在門口哭喊，我被驚醒，不安蔓延全身。

我急急往外跑，卻被侍衛攔下。

小桃大聲哭訴著：“閼氏救救王子，他們把王子帶走了，要拿他的心臟入藥......您快去救救他啊，再晚就來不及了......”

我氣急，狠狠推開侍衛，他們一時不察，被我闖了出去。

我畢竟還是閼氏，侍衛們不敢傷我，我拚了命的往前跑，再快一點再快一點，我的孩子不能有事。

孟雲恩還住在呼延紹的寢殿裏，我推開所有人，不顧一切的闖進去。

四處張望，並沒有聽到我的齊兒的聲音，突然我看到他躺在一旁的桌上，我朝他跑去，卻被呼延紹的親衛鉗製住，動彈不得。

可我還是看到了。

白日裏還興高采烈給我送糖葫蘆的鮮活小人兒，此刻躺在那裏，一點聲息也無，胸口一個血洞，正汩汩往外冒血。

我的眼淚控製不住的流著，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齊兒，我的孩子......嗚嗚嗚......”

呼延紹朝我走來，一巴掌將我的臉扇得偏到一邊。

“是你害了齊兒，你哭什麼？要不是你踢了雲雲一腳，她何至於需要皇族心臟入藥？”

我泣不成聲，問他：“單於，齊兒不是你的孩子嗎？你......你怎麼忍心？”

他一腳將我踹開，惡狠狠的說：“你該慶幸有齊兒為你贖罪，不然你早沒命了，你這樣的被玩爛了的賤婦，怎麼配生下我的孩子！索性現在用上了......”

我滿眼絕望的看著他，分明是他將我強要到這的，他也曾說過很愛很愛我們的孩子。

我如行屍走肉般被人送回了寢殿，侍女代真扶著我，我的全身氣力都壓在她身上，她將我重新扶上床，我劇烈咳嗽著，又咳出血來，代真想去找醫師，被我拉住了。

“代真，找人去護著公主，不能再讓她出事了。”

代真朝我鄭重的點點頭，我終於安心的昏睡過去。

我獨自在殿中養病一月，呼延紹對外宣稱呼延齊狩獵時被猛獸咬死，年紀太小夭折的孩子，入不得皇陵，連墓碑都不會有。

夜深人靜時，我在院子裏找了一塊木頭，將我兒的名字刻上，我是個不負責的母親，我為他點上香火，希望他能早日脫離苦海。

我望著窗外的發呆時，代真在一旁安慰我，“閼氏不要難過，等幾日，幾日後，單於一定會來看您的......”

我從未因呼延紹不來看我而難過，我隻是擔心我的蘭雅。

“公主怎麼樣了？”我問代真。

代真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我回答到，“公主這段時日一直找阿母和兄長，您被困在這，下人們同她說您犯了錯被禁足了，王子......王子他......下人們告訴公主他外出了，大概要很久很久才會回來......”

她紅了眼眶，低頭繼續幹活，嘴裏念叨著。

“閼氏這樣好的人，怎麼他們都這樣對你？”

“那些齊國的戰俘，若是沒有您的救濟，早就沒了性命，您怎麼不說呢？”

這幾日我終於能起身，擔心著那些齊國戰俘，讓代真準備了許多食物和衣物，按慣例送過去。

我給了戰俘營守衛許多錢，同他打好關係，讓他幫忙送東西進去，隻是不要說是我送的。

我隻是想為我國的子民做點事，並不需要他們的感謝。

代真出去不久，呼延紹來了我的寢殿，他看著我，難得溫柔。

“姝雲還在生我的氣嗎？我都解了你的禁足，你怎的也不出門？在屋裏不悶嗎？”

我愣愣的看著他，不發一言。

突然，他從背後拿出一直金黃的小狐狸，抱到我麵前。

“別生氣了，這是答應給你的小狐狸，你把它當齊兒養著......”

他的聲音溫柔繾綣，好像一隻狐狸就能彌補我失去孩子的痛。

我並不伸手去接，眼淚無聲的落著，這一個月來，我仍沒想通我該如何麵對呼延紹。

呼延紹的粗糲的手撫過我的臉頰，似是想擦幹我的淚，卻讓我的臉生疼，我的淚更加止不住了。

“別哭了，你看這小狐狸，多好看，你不是一直想養一隻？”

“前頭的事本就是你的錯，你為何無緣無故將雲雲踢到重傷，她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受住你的一腳？”

“至於孩子，你若喜歡，我們再生便是了......”

說著，呼延紹便想將狐狸塞給我，卻被一隻纖纖玉手截了過去。

“好漂亮的小狐狸......”

“呼延紹，你還記得我喜歡這種可愛的小生物呢？”

孟雲恩抓著小狐狸看了看，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她捏了捏小狐狸，笑歎好軟好舒服。

呼延紹笑看著他，早已忘了一旁的我。

孟雲恩空出一隻手去拉呼延紹，“這小狐狸是專門為我準備的嗎？我身子剛好便收到禮物，我可太高興了，我感受到你對我深深的愛~”

孟雲恩笑得見牙不見眼，呼延紹忍不住和她十指相扣，笑得更溫柔。

“我對你的愛深不見底，你隻需要慢慢感受就好，全是你的，再也不會分到其他人身上！”

我立在一旁看著他們，沒由來的有些反胃。

曾經我也見過這般的熱戀，是我的太子夫君和庶妹，人人說太子冷情禁欲，卻抱著我的庶妹在我們的婚床上翻滾，太子說娶我是一時之計，將來他的皇後，隻能是我的庶妹，我的庶妹說她信。

我被呼延紹帶走後，庶妹便被我爹記在我娘名下，成了太子妃，而我卻在這裏受盡折磨。

孟雲恩轉頭，像是才看到我一般，語氣裏滿是笑意，我卻聽出了嘲諷。

“閼氏，您在這呀？怎的眼眶這麼紅？我已經不怪你了，單於說你為了贖罪送出了齊兒，是我的身體不好，給您和單於添麻煩了。”

她有低頭看一眼小狐狸：“還是您看單於給我送了小狐狸，吃醋了？”

“不過一隻小畜生，你喜歡，便拿去好了。”

我的語氣不自覺嚴厲，孟雲恩將狐狸遞給我，我不伸手接，語氣不善：“我也曾狩獵過狐狸，不在乎這一隻。”

呼延紹變了臉色，我並不想停下：“我自幼長於皇庭，什麼沒見到，我聽聞孟姑娘生於青樓，沒見過好東西倒是正常的。”

孟雲恩將狐狸狠狠摔在地上，狐狸口中淌出血來，不過一會就一動不動了。

“單於讓我離開這吧，我這樣的人，配不上單於，嗚嗚嗚”孟雲恩哭的撕心裂肺，她的下人過來扶住她，告訴她醫師讓她不能哭，免得再傷了身子。

呼延紹的臉色全黑了，他踏過狐狸的屍體，血漿四濺，我的心跟著顫了顫。

糊滿血漿的鞋底踹在我的腹部，我疼的爬不起來。

“季姝雲，你又算個什麼東西，二嫁的蕩婦......”

“你的皇庭，若不是我放過你們，早在我的馬下夷為平地。”

“你的父親和夫君忙不迭的獻上你，就為了讓我放過他們，八年來，你早被我睡爛了，還以為自己是多幹淨的東西嗎？敢對雲雲大呼小叫。”

朦朧中，我看到孟雲恩朝我笑得頑劣。

呼延紹命人將我脫光了，扔在皇宮的主幹道上，讓來往的宮人看我的狼狽。

我太累了，可為了蘭雅，我不能死。

5

一日過後，代真扶著我回了寢殿，我全身顫抖，醫師們卻全被呼延紹喚去為孟雲恩診脈，我發著高燒，代真隻能一遍一遍為我擦拭著身體降溫。

夢中，我似乎聽到了代真的哭訴，“閼氏快醒醒，公主......公主還在等您啊！”

我睡了三日，醒來時，代真雙眼通紅坐在我床前，看我醒來，不發一言的為我穿上衣服，我愣愣的任由她擺布，渾身酸疼。

“閼氏，您醒醒，公主要不行了，在等您去看她......”

我瞬間驚醒，快速穿好衣服，拉著代真往外走。

蘭雅傷痕累累的躺在床上，侍女小桃雙目通紅，看我進來，忙去喊蘭雅。

“公主，閼氏來了，你睜眼看看，是閼氏。”

我撲到她的床邊，看著小小的人兒，僅剩一點微弱的呼吸。

來時，代真已經和我說了一切。

蘭雅看到宮人將我拖出去，想去求呼延紹饒了我，卻被孟雲恩堵個正著，她說帶蘭雅去找呼延紹，卻把她拖到一個湖邊。

孟雲恩對蘭雅說是我活該，說自己肚子裏已經有了孩子，而我死不足惜。

小孩子護母心切，隻想掙脫開下人去找呼延紹，掙紮過程中，孟雲恩落了水，正好被趕來的呼延紹看到了。

孟雲恩被救上來時，下裙上全是血，蘭雅不懂，還跪在地上求呼延紹饒了我。

孟雲恩的聲音更大了些：“蘭雅，我就算有了孩子，也會將你視作親生，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

呼延紹不再管身後為我求情的蘭雅，抱著孟雲恩離開，還吩咐親衛，打她二十大板。

這幾日，五歲的蘭雅撐著一口氣，在等我來看她。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她睜開眼睛，看了許久，似是終於看清我。

“阿母......阿父......他對你不好！”

“雅雅，別說話，阿母給你找醫師好不好？”

“阿母，我知道哥哥走的的時候，沒有等你來，雅雅不想讓你擔心，一定要等你來。”

我泣不成聲，我護不住我的孩子。

“阿母，我昨夜......咳咳......夢到哥哥了，他說他很好......讓阿母不要擔心。”

“咳咳咳......”蘭雅咳出血來，她該有多堅強，才能撐著等我這麼久。

我哭到幾乎昏厥，可呼延紹還在陪著流產的孟雲恩......

蘭雅在我的懷裏沒了氣息，死前，她還輕輕安慰我。

“阿母，雅雅要變成天上的星星守護你了，我和哥哥一定會護著你回家。”

她明明才5歲，卻什麼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