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時候，爸爸總笑著和我說。

“我的囡囡有兩個媽媽，一定是這世間最幸福的人。”

直到警察敲開我家門，問我媽。

“葉女士，距你最後一次見林鳳和你丈夫楊清，過去多久？”

媽媽的臉漲得通紅，雙手緊握成拳。

她清楚麵前的是警察，不能發瘋，努力克製著。

“連警察也要來看我笑話嗎？”

我有兩個媽媽，一個是生我的媽媽，一個是養我們全家的媽媽！

1

我8歲時第一次見到林鳳。

她很漂亮，頭發燙著波浪卷，穿著精致的旗袍，踩著細高跟，風姿綽約，盡顯妖嬈。

連我都有些看呆了，目光上移，爸爸的手正扣在她的腰上，我愣愣地看著他們。

爸爸把我拉到她麵前，“這是我的女兒歡歡，快叫楊阿姨。”

我往後躲，拒絕喊她。

林鳳也不生氣，蹲了下來，從包裏拿出一個洋娃娃遞給我：“歡歡，叫我阿姨，我就把這個娃娃送你。”

爸爸眼神如狼般盯著蹲在地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撲過去。

以前媽媽給我買的布娃娃全被她剪碎再縫好，變得醜陋不堪。

“林阿姨！”為了洋娃娃，我喊得響亮。

她把娃娃遞到我手上，摸摸我的頭：“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以後阿姨每次來都給你帶不同的娃娃。”

媽媽心情不好會扯爛我的娃娃，心情好時會替我縫好，這就導致我的娃娃全都變得很醜。

不斷被毀壞的娃娃加深了我對娃娃的執念，我想要更多的娃娃。

為此我不惜冒險偷媽媽的錢去買娃娃，媽媽不讓我買娃娃時總拖著我的手，我總怕自己如那些娃娃一樣被她拽斷了手。

我毫不猶疑地點點頭，她高興地捏捏我的臉，從錢包拿出100塊錢遞給我。

“別告訴媽媽，你見過阿姨，這錢給你買好吃的。”

我懵懂地點點頭，自顧自在地毯上擺弄娃娃。

爸爸和阿姨去爸媽的房間，房間傳來淅淅索索的聲音，我伸手慢慢脫掉娃娃身上的衣服。

“你輕點......”我聽到楊阿姨的聲音。

我不去聽屋裏的聲音，也看不見爸爸進屋前把手放在楊阿姨的屁股上，爸爸的臉上還有無數紅豔豔的唇印。

我的手輕輕一掰，娃娃的腿便落在我手上，我慢慢的裝了回去，臉上露出滿意的笑，這樣就再也不怕被扯壞了。

屋裏似乎已經進行到白熱化，我聽到楊阿姨的聲音：“楊清，你好棒......我好愛你！”

我習以為常，畢竟爸爸和很多阿姨都做過這種事。

那時的我覺得大人的交往就是這樣，兩具身軀，不斷交纏，黏膩又惡心。

而每一個阿姨，都毫不吝嗇的把錢給爸爸，後來我才明白是因為爸爸那張好看的臉。

2

自我記憶以來，爸爸都是混跡在酒吧裏，我問他是去上班嗎？他隻摸摸我的頭，說賺錢不易，囡囡要好好學習。

6歲的時候，我第一次走進那家有些破敗的酒吧。

剛踏進門，就被裏麵的氣味逼得退了出來。

但媽媽讓我叫爸爸回家吃飯，我隻能鼓足勇氣踏進去。

無數人盯著我瞧，有個男人甚至趁我靠近是將煙圈吐在我臉上，看我咳得眼淚都出來，一群人哄堂大笑。

“找誰？”男人笑夠了，開口問我。

我報出爸爸的名字，他指著其中一道門：“你爸爸就在裏麵，去找他吧！”

身後傳來另一個人的笑罵聲：“你是在帶壞小孩子。”

男人笑得更歡了：“都會跑會跳了，是時候開開蒙了哈哈哈哈”

我不明白他們在笑什麼，隻是這昏暗的環境讓我不安。

我伸手推開那道門，爸爸裸露著上半身，脖子被一雙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手臂圈著。

那隻手在爸爸的背上遊走，上麵甚至還有幾道深深的指甲印。

“現在談生意可太難了，他們看我這樣就覺得不成，真是狗眼看人低......”爸爸的聲音委屈又帶著撒嬌意味。

女人掐了爸爸一把，笑道：“我前兩天不是才給你一筆，你這花得也太快了。”

“不然你直接來我這上班吧......”

爸爸吃痛叫了一聲，摩挲著女人手上的戒指：“你這......我這不是想多賺點嘛，一不小心就投入大了。歡歡馬上要上學了......”

聽到爸爸叫我的名字，我下意識回了一句：“爸爸......”

女人的手瞬間滑下來，爸爸也猛然轉身，六隻眼睛就這樣對望著。

女人從爸爸的身上站起身來，爸爸也連忙起身：“歡歡，你怎麼來了？”

爸爸局促的站在一旁，女人走到我身前蹲下，摸摸我的頭：“長得跟你爸爸一樣好看。”

她從包裏掏出一把糖塞在我手上，起身從包裏拿出一遝錢塞到爸爸胸口：“這女兒要是我的，也還不錯。”

她拍拍爸爸的臉，扭著水蛇腰轉身離開了。

我看到爸爸的臉上，也有幾道傷痕。

我和爸爸走出來時，女人正和一個男人接吻，爸爸抱著我，捂住我的眼睛，帶我快步離開。

門口我一家好看的娃娃店，我看得出神，爸爸把我抱進去：“囡囡，爸爸給你買娃娃，你不要告訴媽媽你今天看到的好不好？”

我看著滿屋的娃娃，忙不迭的點頭，伸手指著櫥窗上那個：“那個，爸爸我要那個！”

爸爸抱著我不懂，聲音帶著蠱惑：“那你答應爸爸了嗎？”

我晃著小短腿，在他懷裏不斷掙紮著，恨不得自己撲過去拿，奈何氣力不夠：“嗯嗯，答應了，你快給我買。”

3

懷來抱著昂貴的娃娃，手裏還拿著媽媽一直不給我買的冰淇淋。

媽媽說，好朋友之間的秘密不能告訴其他人。

我和爸爸有秘密，和媽媽也有秘密，我們都是好朋友，所以我要替他們保守秘密。

爸爸去衛生間的時候，媽媽問我爸爸在酒吧做什麼。

這些她從來不問爸爸，她覺得爸爸會撒謊騙她，就像我每回在外麵吃了冰淇淋，都會簌簌口，用水把手洗得幹幹淨淨才回家。

“爸爸和別人談生意。”我現在就是那洗手的水。

“你有沒有看到他和阿姨在一起？”

“沒有。”我的手一用力，娃娃被我扯下一根發絲。

“真的沒有，那爸爸臉上的指甲印是哪裏來的？”媽媽摸摸我的臉，聲音溫柔。

手上失了力道，娃娃的腿被我扯了下來，好在這個是可以裝回去的。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嘟嘴道：“我撓的，誰讓他不給我買娃娃。”

“爸爸還在談生意，家裏也沒錢，你不能一直買娃娃，乖點才是好孩子。”她握住我的手取來指甲鉗給我修指甲。

我點頭，乖乖地將手伸給媽媽。

媽媽總給我講爸爸的故事，以前爸爸是有工作的，但後來失業了。家裏沒有了收入，爸爸隻能靠打零工養我們，工資時而多時而少。

媽媽給我講睡前故事，最後總會說，“我的歡歡要找一個王子，給你最好的生活，可不要再像我們這樣了。”

我迷迷糊糊地問她：“那我是公主嗎？”

媽媽歎息一身，輕拍我的背，我也慢慢進了夢鄉。

以前媽媽在廠裏上班，她長得好看，是廠裏的廠花。

那時她的想法就是，將來嫁一個有錢人，有成群的傭人伺候著，再也不用工作，隻要每日感受丈夫的愛就好了。

可遇到爸爸以後，她覺得相愛可抵萬難。

爸爸是廠裏的管理，是廠裏唯一一個上了大學的人。

他被很多女生追求，最後卻和媽在一起了，這極大地滿足了少女的虛榮心。

她義無反顧地投入這場婚姻裏，婚後更是辭職為他洗手做羹湯。

爸爸是個很挑剔的人，他們的廠做的是食品添加劑，和很大公司合作。

這導致他完全不能接受外麵的食物，他也不吃零食，隻吃媽媽做的飯。

有一次，他看到媽媽給我買薯片，氣得將薯片摔在地上，我被嚇哭了。

他蹲下來安慰我：“歡歡，這些東西不能吃，一不小心會吃死人的。”

我那時有些懂生死了，也堅信爸爸不會騙人。

但沒過多久，他就被指控騷擾女同事下崗了。

那天晚上，我聽到爸媽屋裏傳出的聲音，我起身，透過門縫偷偷看。

爸爸像我犯錯時那樣跪在媽媽麵前，但他的手正在發誓：“我楊清，絕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他們壓低了聲音，可我還是聽到了。

“那麼多人看你們抱在一起，我在群裏都看到了，你當我是傻子嗎？”

爸爸膝行到媽媽身邊，輕聲哄，“是她抱我，我一下就推開了，可她抱得太緊了。”

“現在想來，他就是故意害我，她是副總的人，想搶走我的升遷機會。”

“你少騙我！”媽媽一把推開他，“你怕是早和她好上了，升遷機會我怎麼不知道......”

爸爸從地上爬起來，將媽媽摟進懷裏，溫柔地吻了她的唇瓣。

“我又不瞎！她沒你漂亮，我怎麼可能看得上她？葉淑歡，我此生唯愛你一人。”

爸爸畢竟讀過大學，情話張口就來，媽媽很快就被哄好了。

許久，媽媽輕聲問，“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你隻要好好照顧囡囡就行，工作的事有我呢......”

爸爸不想繼續去廠裏工作了，創業資金也不夠，隻能去擺攤。

他賣過炸串，賣過煎餅，賣過烤紅薯，無一例外，很幹淨，但很難吃，他自己接受不了任何添加劑，所以除了鹽，什麼都不加。

這些毫不例外全部失敗了，家裏的錢也很快被揮霍一空，爸媽的爭吵變得頻繁。

“我真是瘋了看上你這張臉，臉又不能當飯吃，你就是個賺不到錢的廢物。”媽媽對著爸爸大吼。

爸爸早已失了哄她的耐心，隻冷冷道：“別的女人都能上班，怎麼你就不能學學別人既能賺錢養家，又能貌美如花。”

爸爸撂下這句話，就摔門出去喝酒。

媽媽崩潰地蹲下小聲抽泣，我跑過去，伸出雙手環抱住她。

她靠在我小小的肩膀上，淚水打濕我的衣服：“歡歡，找男人眼睛一定要擦亮，有媽媽在，將來你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我抱得極緊，我的心顫了顫。

媽媽到現在仍覺得我隻要找到一個男人，就能過好日子。

後來，爸爸回來得越來越晚，可卻帶回了很多錢。

媽媽卻發了瘋，趁他不注意的時候仔細搜查他的衣服，像個變態一樣不斷聞著爸爸的衣服，我不知道她在找什麼。

4

直到林鳳找上門，她優雅地坐在破敗的沙發上，連屋子都似乎亮堂了許多。

“把楊清給我，我可以給你一百萬。”媽媽雙手緊握成拳，突然爆發，將手中的水直接潑到林鳳臉上。

媽媽是個極度克製的人，她知道用杯子砸人把人砸壞了要賠錢，家裏已經沒錢了，所以她隻潑了水。

林鳳優雅地從包裏抽出紙巾擦了擦，不甚在意。

“你這樣，難怪阿清不喜歡你，和潑婦有什麼區別。”

她明顯不想和媽媽說話，拿著包起身離開，“給你兩天時間考慮，要男人還是兩百萬，自己選。”

媽媽癱坐在沙發上，麵色灰敗，我想安慰她，她卻揮手，讓我回屋裏。

我不敢說話，隻能照做。

我的耳朵貼著房門，生怕錯過一點什麼。

許久，爸爸終於回來了。

而媽媽手裏的杯子終於砸了出去。

在爸爸腳邊，綻開一朵漂亮的玻璃花。

我被“砰”的一聲嚇得離開了門。

“楊清，你好樣的，那女人都找上門了，你還在這給我裝好人。”

媽媽不知道，我的屋裏多了很多娃娃，都是楊阿姨送的，她和爸爸經常趁媽媽沒在家回來，楊阿姨每次都會給我帶一個娃娃，媽媽問我哪來的，我隻說是老師送我的。

我拉開門縫，看到媽媽一巴掌扇在爸爸臉上，還想扇第二下的時候，手被爸爸握住了。

“葉淑歡，你鬧夠了嗎？要是不想過了就滾。”爸爸在外麵有了別人，連聲音都硬氣了不少。

媽媽的手指著爸爸，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你......”

“你不想過了是嗎，你敢和那女人走，我就帶著歡歡去死！”媽媽大喊著，我也害怕地縮在床上。

爸爸也被她這瘋魔摸樣嚇住了，還沒說什麼，媽媽已經衝進我的屋裏，將我如娃娃一般拖出來。

我驚恐地大喊，媽媽卻不管不顧：“歡歡，咱娘倆的命好苦，我們一起走，讓你爸也鬆快鬆快。”

我的手臂在地上磨蹭破了皮，我對著爸爸哭喊：“爸爸，我好疼，救救我！”

爸爸衝過來，嘗試將我從媽媽手中解救出來，卻隻能將我抱起來，手還被媽媽攥在手中。

我疼得大哭，媽媽卻好似聽不到一樣。

爸爸朝她喊：“你愛怎麼鬧怎麼鬧，折騰孩子幹什麼？”

“你自己看看，手臂都出血了，囡囡乖，別哭，爸爸給你拿創口貼。”

媽媽終於清醒過來，一把將我抱在懷裏：“歡歡，你沒事吧，媽媽不是故意的。”

我的身子卻止不住地發抖。

我突然想起林鳳的話，“如果爸爸媽媽分開了，你選爸爸好不好，這樣你就可以做阿姨的女兒了。”

我那時不懂爸媽為什麼會分開。

現在我想選爸爸了，媽媽不顧我的傷口，拖著行禮帶我去了舅舅家。

舅媽看到我們來，翻了個白眼不在理我們。

聽到媽媽說要離婚，舅媽氣得站起來：“你離婚了以後住哪，我們家哪還有房間，更何況還有歡歡......”

媽媽抽泣著，外婆拍著她的背安慰，轉頭看到我，笑得和藹：“歡歡跟哥哥去屋裏玩玩具好不好？”

我點頭，表哥牽著我去了玩具屋。

媽媽收拾得倉促，趕路匆匆，來到這裏我才發現，手裏的娃娃少了一條腿，從那個洞往裏望去，一條蟲子正蠕動著。

我無心玩具，隻靜靜聽著，表哥也自顧自玩玩具。

媽媽努力壓抑著哭聲，我貼著門板，想聽到更多，表哥抬頭看了我一眼，我不理會他。

“你真打算離婚？”外婆的聲音難得嚴肅。

媽媽的帶著哭腔，“我必須離，還要他淨身出戶！”

舅媽嗤笑道：“淨身出戶？扔了你們娘倆，跟富婆過逍遙自在的二人生活？”

媽媽的哭聲停止了，外麵靜了下來。

“那你說怎麼辦，我一定要歡歡。”媽媽尖叫出聲。

外婆也冷笑一聲：“就楊清，他有幾個錢，你要留下歡歡，將來她上學了，你去哪裏拿錢養她？”

媽媽又抽泣起來，一言不發。

外婆卻怒了，一巴掌扇在媽媽臉上，躲在門縫的我不由得退了半步。

“我是不是叫你別嫁給他，除了長了張臉，賺不到兩個錢。前幾天還有人去那種地方看到他在陪酒，那也是錢，至少能養你們。”

“你再看看你，這些年沒工作，整天圍著灶台轉，說你黃臉婆都抬舉你了，還和他離婚，離了能找到誰養你，你老娘年紀這麼大了去打工養你嗎？”

媽媽捂住臉嗚咽著，“那我該怎麼辦？”

舅媽拉住媽媽：“我要是你，就拖著楊清，你先撈一筆，然後等歡歡畢業了再說，那時候你有錢又有閑，幹什麼不行。”

當晚我被留在舅舅家和外婆睡，媽媽獨自回了家。

以前娃娃裏有了蟲子，媽媽總會不顧我的意願全部扔掉，這次我在舅舅家樓下找到那條腿，裝上以後就沒人知道了。

5

沒過多久，我們就搬到了一棟別墅的第四層，媽媽要求我不能從樓梯下去，隻在側麵開了一個樓梯，方便我們出入。

兩百多平的空間隻住了我們三人，爸爸住主臥，我和媽媽一人住一間，媽媽還特意挑了一間做我的兒童房，我的娃娃有了自己的房間。

林阿姨從樓梯上來時，手裏拿著個娃娃，媽媽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想將我帶回房間，卻被叫住。

“歡歡，喜歡娃娃嗎？”

我點點頭。

“喜歡阿姨嗎？”

媽媽死死盯著我，我盯著腳尖，不敢回答。

林鳳蹲下來，摸摸我的頭，“歡歡馬上就要去上學了，阿姨幫你安排進貴族小學，你要好好學習哦，將來和阿姨一樣，成為女強人。”

我抬頭看她，堅定地點點頭。

等她說完，媽媽就將我拉回房間，爸爸和林阿姨在開心地說笑。

媽媽摔門出去打麻將了，透過門縫，我看到爸爸和林阿姨擁吻在一起，對於這些，我早已見怪不怪。

而另一個門的門縫裏，我看到一隻怨毒的眼睛，正死死盯著沙發上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