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打入冷宮後，我跟皇帝互換了身體。

白天，我在朝堂做和事佬，跟誰都是：“愛卿說得對。”

晚上，我在後宮唯唯諾諾：“愛妃所言極是。”

深夜，我躺在皇帝懷裏哭唧唧：“陛下，外麵的人好可怕。”

直到皇帝說找到了換回身體的辦法。

我：“愛妃發什麼癔症？朕怎麼不知，這世上有換魂之事。”

1

宮裏傳言，李婕妤乃妖狐轉世，紅顏禍水。

不但一夜之間從冷宮的庶人恢複原位，甚至牝雞司晨，染指朝政。

我就是傳聞中的李婕妤。

因為一個意外，我跟皇帝謝瑾互換身體。

如今，我正頂著皇帝的殼子跟他虛與委蛇：“陛下，貴妃娘娘不滿臣妾接您出冷宮，生氣了，不願見我......”

這話當然是假的，我根本沒去找蕭貴妃。

2

三天前，我還是冷宮棄妃。

因冷宮缺衣少食，染了風寒，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再醒來，眼前便是禦書房的桌案。

我成了皇帝。

來不及多想，我當即便去了冷宮。

此時，“我”正蜷縮在床上，殘息微茫。

我連忙招來太醫。

饒是如此，“我”還是昏睡了兩天，昨日才清醒。

也就是這兩天的時間，李婕妤“妖妃”的傳聞，已經遍布了前朝後宮。

是蕭貴妃搞的鬼。

這點我知道，謝瑾亦心知肚明。

但他不在乎。

甫一醒來，便讓我去找蕭貴妃。

“蕭貴妃與朕情深意重，恩愛多年，朕突然性情大變，貴妃定張皇失措，你去將貴妃帶來見我，讓朕好生安慰貴妃。”

說完這句話，他便又昏了過去。

病重都不忘安排好蕭貴妃。

我幾乎要為皇帝的癡情感動了。

感動完，我轉身便去找了皇後。

3

皇後溫良賢淑，母儀天下。

便是我突然造訪鳳儀宮，依舊舉止得度，寵辱不驚。

可惜謝瑾並不喜歡，一直專寵貴妃。

若非皇後母族勢力強盛，且廢立皇後乃國家大事，國母之位怕是早已易主。

便是如此，謝瑾依舊在朝堂上鬧過好多回，想要重複前朝末帝立五後的行為，想要搞出個二後並存的局麵。

隻是一直未能如願。

我揮退身邊的宮女，待到宮殿中隻剩下我與皇後兩人，不再繞彎：

“宮廷玉液酒——”

皇後抬袖遮住了下半張臉，卻擋不住眼角的抽動。

我笑道：“不會？那便換一句，奇變偶不變——”

皇後依舊不說話。

隻是臉上的掙紮之色更加明顯。

見狀，我拿出殺手鐧：“富強，民主，文明......別擔心，我不是謝瑾，不會草菅人命，隨意殺人。”

許是聽見了我的保證，皇後目光一閃，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老鄉——”

我笑眯眯地說：“錯了。”

“什麼錯了？”

“我不是你老鄉，我是土著。”

皇後臉色迅速灰敗，癱倒在地。

4

我笑眯眯地扶起皇後，花了小半個時辰，才跟皇後說清楚我的處境。

“你為什麼告訴我？你現在是皇帝，想教訓蕭貴妃也好，想跟皇帝解除誤會也罷，為什麼要拖我下水？”

“我需要你將後宮管理得密不透風，讓謝瑾沒法通過眼線向朝中傳達消息。”我看著我未來的盟友，繼續道，“我需要你牽製住蕭貴妃，讓蕭家在前朝自顧不暇。”

皇後茫然：“為什麼？”

我說：“奪權。”

我毫不避諱地告訴皇後我的野心。

我要整頓兵馬、清肅朝綱、選拔人才，將權力牢牢握在手心。

我要當真正的皇帝，而不是謝瑾的傀儡。

我並不擔心皇後會背叛我，甚至出賣我。

帝後素來不睦。

謝瑾為了蕭貴妃，屢次三番找皇後的麻煩。

隻要皇後不犯傻，便該知道，什麼才是對自己更好的選擇。

何況換魂之事匪夷所思，便是皇後真的說出去了，又有幾人敢信？

隻是此舉終究還是有風險。

饒是我篤定皇後會幫我，但換魂的秘密，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份風險。

可我隻能這樣做。

我沒有時間徐徐圖之。

三年後北狄大舉入侵，可那時，大陳已經被謝瑾這昏君搞得民不聊生，毫無抵抗能力。

北狄一路勢如破竹，打到京城。

朝臣無奈，隻能舉國南遷。

我必須在北狄入侵之前掌握一切。

我握住皇後的手，推心置腹：“如今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若此時不聯手，難道想要三年後成為夷狄的帳中奴？”

皇後瞳孔巨震。

她嘴巴開開合合，欲言又止。

最後，她小聲問：“你怎麼會知道穿越者的事？”

我故作神秘：“因為，我是天命之女——”

5

成功與皇後達成合作，我異常興奮。

有皇後的幫忙，蕭貴妃不成問題。

而謝瑾本就身體虛弱，如今又因為流言身陷囹圄，本就無計可施。

我在他麵前示弱扮可憐，讓他以為即便換了身體，我依舊在他的掌控下。

如今，我隻需要專心處理好前朝的事情，為即將到來的北狄南下做準備。

上朝前，謝瑾對我幾番提醒，讓我按照他的要求行事，除了衛國公所奏，其餘大臣所奏的事情一概壓下，回去與他商量。

我唯唯應下。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詩詞中描寫的場景並不誇張。

萬人跪拜，齊呼萬歲。

我清楚地聽到自己胸口愈發猛烈的撞擊聲。

那並非因為恐懼，而是欣喜與激動。

原來，權力的滋味當真這般美妙。

我極力掩飾自己的興奮與恐懼，看著殿上的眾臣。

他們的上奏與爭吵聲落在我的耳邊，如同仙樂。

第一日上朝很順利。

我怕露餡，不敢多說話，在朝臣們吵得激烈時，隻能輕咳兩聲以作提醒。

而回到後宮，我將朝堂上的事情告訴謝瑾。

謝瑾便會教導我批閱奏折，處理朝中事務。

6

除了在衛國公和蕭貴妃的事情上有所偏頗，謝瑾處理朝政確實有一手。

在謝瑾的教導下，我飛速成長。

互換身體一個月，謝瑾的身體依舊不好，病歪歪地在床上躺著。

我能明顯感覺到謝瑾的脾氣越發暴躁。

隻是麵對我，他不能發作，隻能安撫敲打，越發憋屈。

皇後的日子倒是很舒心。

沒有皇帝三五不時給她找麻煩，整個人都活潑了。

“你怎麼知道自己是天命之女？

“是不是有算命的說你天生鳳命？

“還是你娘生你的時候天生異象？”

......

皇後天真的臉上寫滿了好奇。

她這副樣子，讓我想起了那個告訴我真相的人。

我的妹妹，李言月。

7

李言月也是穿越者。

十三歲那年，原本的李言月意外落水。

大病三天，醒來後就變了個人。

落水以前，李言月總是楚楚可憐，一副無辜的姿態。

她喜歡自憐自卑，卻又喜歡與我攀比。

那樣，我和父親母親便會將她想要的東西送到她的手上。

回回如此，讓人心生很厭煩。

落水之後的李言月，外向豁達，開始結交友人，更不再耍那些自以為是的小聰明——

父親生辰，她想出風頭，便故意往我身上潑茶水，替我去接待前來祝賀的客人。

手段拙劣，直白得可怕。

我卻並不討厭這樣的李言月，她給我枯燥的生活帶來很多樂趣。

我冷眼看著李言月到處蹦躂。

她總喜歡在無人處嘀咕“人人平等”“男女平權”......

她偶爾會做出很有才情的詩句，腦子裏似乎有無窮無盡新奇的主意。

可她又不夠聰明，興致勃勃做的事情，最後隻能成為一個爛攤子。

那段時間，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替李言月擦屁股。

很多時候，我都很慶幸李言月的不聰明，讓她闖不出大禍。

但我還是看走眼了，李言月的破壞力，比我想象得更大。

8

李言月惹上了蕭貴妃的哥哥，衛國公府的世子。

衛國公有戰功，為人最是張揚跋扈。

其子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曾當街強搶民女，逼得人自盡。

他最愛納妾，可多數被納進去的女子，不過一月就會被埋進亂葬崗。

“你哪裏來的自信去招惹蕭世子？今日若不是我亮出父親的名頭，你便是被他砍了也無人在意。”

我氣極了，也終於開始反思，以往的縱容養大了李言月的膽子。

李言月猶不知錯：“那可是浪子回頭的深情男二。我知道了，定是你嫉妒我，你害怕蕭世子愛的人不是你。”李言月從一開始的心虛，逐漸變得篤定，“李昭月，你太自私了，我都不打算跟你爭皇帝了，你把世子讓給我又怎麼樣......”

“啪——”

我一巴掌打斷了李言月未竟的話語。

“浪子回頭？你現在去亂葬崗看看，有多少是從蕭家，是從蕭世子後院抬出來的。”我冷笑，“你以為，你在衛國公府能活幾天？”

李言月臉色發白，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她原先囂張氣勢消失得無影無蹤，顫聲道：“姐......姐姐，你在騙我對不對？蕭世子......蕭世子他不是那種人，小說裏明明說......”

“你以為他是哪種人？”我譏諷地看著李言月，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深情？你去問問亂葬崗的那些屍骨，去看看那些無辜被他搶回府的女子。

“別人躲都躲不及，偏偏你還上趕著。

“是覺得自己日子過得太好？還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許是被我的話嚇破了膽，李言月哭得雙眼通紅：

“姐，我......我以後再也不做了，你救救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敢跟你作對了。”

見她終於老實了，我這才安了心：

“你先跟我說說，你口中的『小說』是怎麼回事？”

9

那日，從李言月的口中，我知道了很多事情。

原來，我是一本後宮言情小說的女主角，而男主角便是皇帝。

我入宮後會成為皇帝的新寵，被惡毒反派，也就是蕭貴妃嫉妒陷害。

皇帝雖然知道真相，礙於蕭家的權勢，隻能把我送進冷宮保護我。

我會淒淒慘慘死在冷宮。

我死後，貴妃的罪行被揭露，全家被處死。

皇帝才發現他愛我至深，悲痛欲絕，發瘋了。

他遷怒所有人，前朝後宮，血流成河。

最終，他因為思念成疾，為我殉情，絲毫不顧及被他的愛情搞得千瘡百孔的國家。

“皇帝真的好深情啊，絕美的愛情......”李言月不由感歎。

李言月的話太過驚世駭俗，讓我愣在原地。

我斟酌一下，還是選擇順著她的話繼續話題：“你是說，皇帝殉情了？那大陳怎麼辦？依你所言，皇帝殉情時並無子嗣，宗室中似乎也沒有適合的......”

李言月毫不在意：“哦，你倆死後，北狄鐵騎南下，大陳沒人能帶兵打仗了，就被滅了。”

李言月隨口而出的話，於我卻太過衝擊。

我愣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大陳滅了？就因為這段『絕美的愛情』？”

“你不懂——”李言月滿眼憧憬，“皇帝發瘋，大開殺戒，說明他對你愛得刻骨銘心。你們的愛情是千古美談，一定會記入史書，被後人豔羨。”

李言月滿臉的憧憬，似乎還在回味她口中的“絕美愛情”。

記入史書可能是真的，隻不過是千古笑談。

想到我死後都不得安寧，還要莫名被扣上紅顏禍水的罪名，我眼前就一陣陣發黑。

10

“既然皇帝能滅了蕭家滿門，為什麼想保護我，卻隻能讓我去住冷宮？”

“不重要。”李言月說，“後來皇帝重生，把你幾乎寵到天上去，三千弱水隻取你一瓢，解散後宮，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原來，所謂的女主角，就是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都逃不了當紅顏禍水的命運。

“你跟謝瑾攜手共進，把大陳治理得井井有條，造就一代盛世，是後世有名的明君賢後......”

我對此深感懷疑。

隻是看著李言月滿臉的向往，也沒反駁。

我不太相信李言月口中的來世。

但她的話始終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每每想到那句“造就盛世”，想到我與一個麵目模糊的人攜手立於朝堂之上，接受萬人跪拜，便覺心底火熱無比。

11

我入宮，不全是自願。

我很向往李言月口中的未來，卻害怕自己是那個慘死冷宮的李昭月。

可生於世家大族，我沒有太多選擇的機會。

李家是武將世家，我父親也盡職盡責，卻因為心直口快，過於正直，得罪了衛國公。

彼時衛國公之女已經進宮，成為寵冠後宮的蕭貴妃。

衛國公在朝堂上屢屢攻訐父親，眼見李家大禍將至。

無奈之下，我隻能選擇入宮搏一把。

隻是我沒料到，李言月也選擇了入宮。

“深宮孤寂，你性子跳脫，怕是不能適應......”

“沒試過，你怎麼知道我不行？”李言月滿臉的不服氣。

“可是......”

“放心吧，姐姐。”她故意把“姐姐”二字念得重些，“我會安分守己，不會跟你搶男主的。”

那不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謊話。

也不是最後一句。

12

正如李言月所說。

我一入宮便深受寵愛，很快就晉升到婕妤。

雖緩解了家族的危機，卻被霸道的蕭貴妃視為眼中釘。

蕭貴妃自入宮，便深受寵愛，向來囂張跋扈。

罰跪、掌摑、下藥都是家常便飯，鬧得最嚴重的一次，便是蕭貴妃讓人燒了我的住所。

皇帝寵我，卻更寵蕭貴妃。

這些事最終不了了之。

我既要應付蕭貴妃的迫害，又要費心維持謝瑾的寵愛，想要改變自己慘死冷宮的結局，身心俱疲。

各妃不願得罪蕭貴妃，對我敬而遠之。

整個後宮能與我交心的，竟然隻剩下李言月。

不知不覺間，我開始在她麵前放下戒備。

以至於我忽略了李言月看見謝瑾時，那放光的眼神。

13

危機來得猝不及防。

謝瑾坐於上位，漆黑的眸子中滿是殺意：“蕭貴妃在宮中遇刺，所幸經太醫治療，性命無虞。”

跪了一地的嬪妃們麵對謝瑾的怒火，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眼神中，卻不自覺透出快意。

也是，這後宮，跋扈的蕭貴妃不知被多少人恨入骨髓。

謝瑾似乎也明白：“刺客原本是浣衣房的雜役，動手後便自殺了。”

懾於謝瑾的威嚴，所有人大氣不敢出。

一片寂靜中，李言月卻突然站起來：“陛下，妾知道是誰意圖謀害貴妃娘娘。”

謝瑾目光沉沉：“說。”

李言月看著我，目光交錯，我心中已有預感。

“李婕妤。”

李言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