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那年,我在火場救了一隻小奶貓。
卻害得妹妹被小貓撓破了皮。
養母大怒,把我趕出了家門。
竹馬也對我徹底失望:“你真惡毒。”
沒有人關心,我的腿被火灼傷。
更不會有人在乎,那隻小奶貓,一開始就是妹妹讓我去救的。
1
重回黎府,這裏的一切都保持著五年前的樣子。
唯一的變化,就是黎夫人和黎老爺的離世。
至於黎依依,她看起來是黎府的新主人。
但其實,這裏真正的主人,早已成了薑堰。
薑堰對黎依依的寵愛,眾所周知。
例如,半月前。
我剛回到錦州,就被黎依依遇到帶回了黎府。
好巧不巧,當天她就病了。
薑堰匆匆趕來,他一看到我,便毫不猶豫先將我踹倒。
“你還有臉回來?”
語氣冷冽,字字如冰。
我忍著胸口的疼痛,匍匐在地。
“小姐讓我在府裏做事。”
“做事?”
薑堰嘲諷地笑了。
“五歲害黎伯母,十二歲害依依,說你心狠手辣都不為過。這次回來又迫不及待作妖了?”
他說著,用鞋尖挑起我的下巴。
眼中的寒意,讓我心頭一凜。
這個眼神我太熟悉了。
他性子冷,對身邊的人都是這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可我是特例。
十二歲前,我和薑堰形影不離。
他看我的眼神,柔得似一江春水。
我常和薑堰說,他是一頭栽到我手上了,這輩子都認定我了。
這話不論說幾次,他還是會紅著臉來捂住我的嘴。
“黎雪!你知不知羞恥!”
“幹嘛,難道你不認同?”
“你!”
他每次被我逗得羞惱時,就會這樣瞪著我,卻從不舍得真的生我的氣。
可如今,那眼神再也不屬於我了,而是屬於黎依依。
比如現在,黎依依吃壞肚子,他第一時間便認為這是我的故意為之。
我在他心中的形象,早已根深蒂固。
至於這件看起來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最後以我被關了五天的小黑屋收場。
薑堰真狠。
五天不給水,不給飯,生生讓我餓到吐血。
不過,我又一思索,覺得這樣已經很仁慈了。
按照薑堰對黎依依的寵愛程度,沒把我手腳砍去,已經是看在她的麵子上饒我一命了。
他僅僅隻是讓我感受了跟黎依依一樣的疼痛。
2
從小黑屋出來後,我的身體便落下了病根。
即便進食,腹部仍會劇烈疼痛,嚴重時甚至無法控製地咳血。
我沒辦法,隻能向別人討了些廢棄的衣物,剪成帕子備用。
在我丟掉第四條染血的帕子後,再次見到了薑堰。
他與黎依依並肩站立在廊下,不知黎依依說了什麼,薑堰眼中的笑意愈發濃鬱。
門當戶對,郎才女貌。
這兩個詞語不自覺地湧入我的腦海,仿佛我的潛意識就是這樣認為的。
黎依依先看見了我,笑著向我招手。
“姐姐,快來。”
我不動聲色地捂著肚子走上前。
“姐姐,下月我和薑堰哥哥的婚宴,你來幫忙吧。人手不夠,我會給你雙倍工錢的哦。”
“是,小姐。”
我微微低頭,掩去眸中的苦澀。
回到錦州的第一天,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件喜事。
眾人說,薑堰對黎依依的關愛無微不至,多年來一直在尋找能去除疤痕的膏藥。
買糖人、看月亮。
那些曾經對我做過的事,如今都轉移到了黎依依的身上。
黎依依見我答應,喜悅地挽住薑堰的胳膊。
“薑堰哥哥,你看,姐姐答應了。”
“嗯。”
薑堰淡淡地應了一聲,溫柔地撫順了她被風吹亂的發絲。
一道醜陋的傷疤顯眼地盤在黎依依的眼角。
我竭力保持平靜,轉身離去。
3
黎依依從未在外人麵前稱呼我為姐姐。
我明白她不願承認我是她的姐姐,畢竟我並非她的親姐姐。
我三歲那年,被黎夫人於雪地中撿了回去。
黎夫人和黎老爺一直未能誕下一兒半女,我的出現,他們欣喜若狂。
黎依依的降生,改變了這一切。
我五歲那年,黎夫人懷孕期間經過水榭,我悄悄跟了上去。
隻需輕輕一推,黎夫人便會跌入一旁的池水,而妹妹也將不複存在。
我太害怕了。
我不想再次被遺棄。
尚且年幼的我,內心充斥著不甘和委屈。
就在我伸出手的那一刻,薑堰伸出同樣稚嫩的小手輕輕拉住了我。
“妹妹,小心些。”
薑堰是陪著母親來做客的。
那時他九歲,已懂得世事。
他明白我的舉動意味著什麼,卻並未告訴任何人。
我至今仍不確定,是否應該感激薑堰的出現。
他這一拽,救了我這個心生陰暗想法的姑娘,親手把我從深淵裏拽了出來。
後來,黎依依出生。
黎夫人對我的敷衍、黎老爺對我的忽視,讓我越發沉默。
我開始獨來獨往,將自己封閉起來。
其實這也沒關係的,因為我仍留在黎府,因為我還有薑堰。
他頻繁地來黎府做客,並非與黎依依玩耍,而是來找我。
我們一同瞞著大人去街上買糖人,一同在深夜悄悄爬上山頂氣喘籲籲地欣賞月亮。當然,也會在涼亭下讀書識字。
然而如今,我與薑堰之間,已隔著數條街道、幾座山的距離。
4
黎依依眼角的傷疤,或許是我與薑堰都不願觸及的回憶。
十二歲那年,黎依依纏著我出門玩。
很不湊巧,我們一出門,就碰上街尾一戶人家失火。
她興奮地指著說:“姐姐!那裏有隻小貓!”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即將倒塌的木樁下縮著一隻尚未足月的小奶貓,怯生生的。
“姐姐,你把它帶出來,我想養!”
我猶豫了。
但最終還是救了它。
因為這是黎依依想要的,我要盡力彌補她。
燒著火焰的木樁砸中我的腳踝,鑽心的疼痛襲來,我失聲痛呼。
小奶貓被救了出來,卻撓傷了黎依依的眼角,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我們攙扶著回府。
黎夫人卻將我劈頭蓋臉一頓罵,打了我一巴掌。
“黎雪!你怎麼可以帶妹妹去火場?虧我還覺得虧待你了,沒想到你這麼狠毒!養不熟的白眼狼!滾!”
那時快入冬了,天很冷。
但我受傷的腳踝火辣辣的。
沒人關心我受傷了,沒人在意我是瘸著腿回來的。
黎府眾人圍著黎依依,心疼極了。
城外的驛站成了我落腳的地方。
天空飄起雪花的那天,寒風從四麵八方吹。
我將長椅圍起來縮在了裏麵。
身後傳來腳步聲。
我轉身一看,是薑堰。
他披著狐裘大衣,身後跟著小廝,手裏提著幾盒糕點。
“黎雪,我好失望。”
“這次不陪你吃糕點了,再見吧。”
應該是天太冷了,薑堰走得很急,他甚至沒來得及聽我解釋。
他最後留給我的是被小廝故意踢翻的糕點。
我撿起一塊,咬了一口。
甜的。
5
薑堰與黎依依的婚事籌備得很快。
兩邊大人都已不在人世,薑堰親力親為,以至於我在黎府好久未曾見過他。
他們大婚之日,半數錦州城居民紛紛前往祝賀。
我則被安排在後廚幫忙。
我往門口一站便動彈不得了。
一位廚娘見狀,便推了我一下。
“幫忙的?還不進來。”我
緊張得喉嚨發幹,額角的冷汗悄然滑落。
灶台烈火熊熊,熱湯四濺,仿佛都在嘲笑著我的恐懼。
那天,我縮在後廚角落顫抖著清洗碗筷許久。
直至天色微亮,賓客們陸續離去。
我捂著絞痛的肚子,緩緩起身。
途經庭院時,發現木槿樹下一襲青衣的身影。
身形修長,背影略顯孤寂。
那人察覺到動靜,轉過身。
“......小雪?”
這個稱呼,隻有一個人會如此叫我。
我怔怔地看著他向我走來,他的麵容逐漸清晰。
是林逸。
6
林逸是幽州的商人。
從前我總覺得商人市儈,就比如薑老爺。
可林逸不一樣。
那時我被趕出黎府後,在驛站度過了整個冬天。
我會在城門找活,找一些十歲小孩能做的事。
我還會跟小乞丐搶最後一塊饅頭,跟好心的嬸嬸拾得一些禦寒之物。
冬天快結束的時候,他出現了。
那時我縮在椅子底下,他則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半晌後,他突然開口:
“雪景很美,但一個人看難免有些寂寞吧。”
“我叫林逸,小孩,你呢?”
“......黎雪。”
他輕輕拍了拍我的頭,笑道:“好名字。”
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看見了我的傷口,嚇了一跳。
是誰看到都會嚇一跳的。
我沒錢治病,隻好撿了根樹枝磨得尖尖的,一下一下,剜掉了腐肉。
這個溫柔的男人試圖給我腳腕上的白骨包紮,動作很輕。
我仰著頭,沒讓淚水滑落。
但是他卻哭了。
能為陌生人哭的人,不是壞人。
我跟著他走了,去了幽州。
跟著他我能吃飽飯,有衣服穿,有命活著。
我不想死。
我還想再見到薑堰。
我幻想著,等我回去的那天,薑堰會笑著迎接我,會像以前一樣牽起我的手。
我幻想著,回去的那天,能有一件新衣裳,不用穿補丁的衣裳。
我幻想著,回去的那天,能和薑堰一同去街上買糖人,買很多很多糖人。
7
“小雪?”
林逸再度開口,我方才回神。
“你在薑府任職嗎?你......過得可好?”
“還好。”
我垂下頭,回避他的目光。
“當年......”
林逸欲言又止。
我明白他想提及的事。
在幽州的五年,我仿佛有了個哥哥。
他將我安排在一處僻靜優美的地方,可惜這個家也沒能維持多久。
他夫人找上門,我懵著遭了一記耳光。
沒想到,兜兜轉轉,我回到了錦州,還能再次見到他。
“都過去了。”
我說著,繞過他離開,“林老板,我要回去了,再見。”
“小雪,等等......”
“你們在做什麼?”
身後一道冷冰冰的質問。
我回過頭,薑堰身著喜服,不知何時出現,目光在我們之間審視,“林老板和這位家仆認識?”
“相識已久。”
聞言,薑堰了然地點了頭。
“聽聞林老板曾與令正因一女子鬧得厲害,莫非就是她?”
林逸沉默一陣,坦然回應:
“我與小雪清清白白,任他人如何議論,我僅將她視為妹妹。”
薑堰輕笑:“有趣。”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幾分戲謔。
我感覺嘴唇開始發幹,心也跳得很快,隻想趕緊逃離這個地方。
於是跟兩人行了禮,轉身離開。
“等會兒。”
薑彥喊住我。
我停下腳步,不敢回頭。
他緩緩走到我麵前,低頭看著我,目光深邃。
“黎雪,你變了。”
我抿了抿唇,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
“人都是會變的,不是嗎?”
他輕笑一聲,語氣中透著一絲諷刺。
“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罷了,你走吧。”
8
薑堰命我離去,但並未真正放我走。
我剛走出薑府大門,就被管事叫回。
管事神情複雜地讓我在書房稍等。
我想了想,工錢還沒拿,該是給我發工錢吧。
等了片刻後。
房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
我驚地站起身,後退了兩步。
薑堰沉著臉站在門口。
“......薑堰?”
我顫著聲音問:“怎,怎麼了?”
薑堰沒作聲,踏進來後,又一腳踹上了房門。
不久前還神誌清醒的人,此刻卻腳步踉蹌。
“黎雪,你跟林逸是什麼關係?”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醉意和憤怒。
我愣住了。
整個人都沒反應過來。
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我麵前,雙手緊緊抓住我的肩膀。
“黎雪,你給我解釋清楚。”
他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執著。
我頓了頓,“林老板將我視如妹妹。”
薑堰似乎對我的回答並不滿意,他用力搖晃著我,讓我幾乎站立不穩。
“你撒謊。”
“你們的事都傳到了錦州,為什麼要騙我?”
我掙紮著想要擺脫薑堰的束縛,但無濟於事。
他的雙手像鐵鉗一樣緊緊扣住我,讓我無法動彈。
“有婦之夫你都碰......黎雪,你怎麼就這麼賤,嗯?”
我震驚地看著他,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他嘴裏說出的。
所以,他大婚之日不去洞房,隻是為了來羞辱我?
眼淚不受控製地滑落。
我咬緊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薑堰似乎被我的眼淚激怒了,他用力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看著他。
“哭?你有什麼資格哭?”
他冷笑一聲,眼中滿是嘲諷。
“說說看,你又是怎麼騙的林逸?不會跟用在我身上的一樣吧?露出一副楚楚可憐,柔弱無助的模樣讓他疼惜你?”
“你真會裝啊,黎雪。騙了一個還不夠,騙第二個?”
“他搞你搞得爽嗎?”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
憤怒和屈辱湧上心頭。
我一把推開他,大喊:“薑堰,你憑什麼這麼說我!”
他愣了一下,隨後冷笑起來。
語氣中充滿了厭惡和嘲諷。
“憑什麼?憑你賤!做了還不讓人說?”
“滾!”
我啞著聲音怒喊,朝他臉上扇了一巴掌。
趁他還沒反應過來時,踉蹌地跑向門口。
薑堰抓起茶杯往門框一砸。
“你敢出這扇門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