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被詛咒了。
家家戶戶都不能生男孩。
村裏的假道士說,要想解開詛咒,就要把家裏的老人送進瓦罐墳。
一天一頓飯,一頓飯一塊磚,每天喝點老人的血。
一年之後,瓦罐墳封死了。
大胖小子,也就來了。
爹娘嘴上說,道士不可信。
可自阿婆失蹤開始,阿爹每日都會帶著盛滿了飯菜的食盒出門。
等他回來,食盒裏的飯,就變成了血。
1
我們村被詛咒了。
家家戶戶都不能生男孩。
爹娘不認命,可吃了許多偏方都不奏效。
直到那日阿爹從道觀回來,罕見地給了我一個笑臉:
“丫頭,明年你就要有弟弟了。”
那一天,阿婆失蹤了。
阿爹阿娘一點也不著急。
問阿娘,她也隻是喜滋滋地跟我說:
“阿婆給你找弟弟去啦。”
弟弟?
我有些疑惑,卻識相地沒有多問。
阿婆失蹤後,爹娘脾氣好了很多,再沒有人無緣無故打罵我,不給我飯吃。
阿爹變得神神秘秘,每日都會帶著盛滿了飯菜的食盒出門。
等他回來時,盒裏的飯就變成了血。
阿娘總是急切地將那血給喝了。
一年後,阿娘懷孕了。
生下來個兒子。
這一年,我家的收成也出奇的好,給阿爹阿娘帶來了不少錢財。
村裏人都來問:
“你家是怎麼生的男兒?”
“你家收成怎如此的好?”
阿娘神秘一笑,得意地伸出手。
他們意會到阿娘的意思,每人給阿娘遞了一錠銀子。
阿娘收了錢,喜滋滋地,這才說出來生兒子的法子。
“那道士跟我說,我生不出兒子,是因為家裏老人占了口糧,老天爺呐,不讓生。”
“道士說,隻要把我娘送進那瓦罐墳,一天一頓飯,一頓飯一塊磚,每日喝點老娘的血。等一年之後,瓦罐墳封死了,那大胖小子就來啦,不僅如此,連家裏的財運都能旺起來。”
我恍然。
原來,阿娘說的阿婆去找弟弟,是這個意思。
聽了阿娘的話,大家眼裏直放光。
村裏人紛紛把自家老人送進了那瓦罐墳。
家家傳來老人的哀求聲,哭喊聲,和年輕男女的咒罵聲。
一個個新建的瓦罐墳聚在一起,成了瓦罐墳群。
村子裏的人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兒子夢。
可阿娘沒告訴他們。
生出來的男兒,是個天生的壞種。
2
我弟弟叫李硯。
起這名字,是因為阿爹阿娘希望他能靠那筆墨硯台,中個狀元。
可我這弟弟......
剛生下來,渾身散著黑氣。
阿爹阿娘卻恍若看不見,抱著他愛不釋手。
弟弟一雙眼睛白多於黑,看著甚是嚇人。
兩歲的時候,阿娘還舍不得斷奶。
弟弟用剛長出的牙咬掉了阿娘的乳.頭。
阿娘慘叫,血噴在他的臉上。
他卻翻著眼,看著阿娘不停地笑。
全無孩童的天真模樣。
再大些,弟弟的惡劣便越發顯現出來。
弟弟四歲那年,他拿起小刀,將熟睡中的阿爹的小指差點給切了。
阿爹從夢中疼醒,舉著將斷未斷的小指大叫。
他想發作。
可看著幼小的寶貝兒子,怎麼也下不了手。
拿碎瓦片劃阿娘的大腿上,阿娘鮮血直流,卻也隻是言語斥責幾句......
他們吃了虧,心情不好,不舍得打罵弟弟,便把氣都撒在我身上。
因此,那段時間,成了我的噩夢。
弟弟使一次壞,我便挨上一頓毒打。
渾身上下,不得一塊完好皮膚。
時日長了,阿爹阿娘發現,弟弟的舉止讓人感到極為熟悉。
他總愛爬上阿婆常坐的搖椅,咿咿呀呀唱著戲曲。
對阿婆養的雞也極為感興趣,像阿婆生前一樣,常常逗著雞玩。
神態也不似個三歲小兒。
阿爹阿娘恍然大悟,這孩子像極了阿婆!
阿爹阿娘不敢再大意,讓我看著弟弟。
可一日,弟弟突然不見了。
3
阿爹阿娘回家,卻看見熟睡的我身旁沒有弟弟的身影。
阿爹立即將我從炕上揪起來,扇了我一巴掌。
“賠錢貨,讓你看著你弟弟,你怎麼睡著了?”
我霎時清醒,環顧四周,尋不見弟弟。
弟弟不見了......
我知道,他要是出了事,我也活不成了。
我渾身顫抖,不敢去看阿爹的眼睛。
“我的兒啊,你去哪兒了?”
阿娘衝出門去找弟弟,阿爹尋子心切,惡狠狠將我甩開,也跑了出去。
過了晌午,阿爹阿娘仍未尋到弟弟。
他們失魂落魄地回來,看見我坐在凳子上。
阿娘抓著我的胳膊,笑著看著我。
可她眼底沒有絲毫笑意,看起來恐怖至極。
“乖,告訴阿娘,你把弟弟藏起來了對不對?快告訴阿娘,他藏哪兒了?”
我不敢看她,低垂著頭,縮成一團。
見我不回答,阿娘臉色一變,大力地搖著我,歇斯底裏。
“你把你弟弟藏哪兒了?你個賠錢貨!我當初就不該生下你!”
阿爹沉著臉,扯過我,拿起一旁的棍子便往我身上打。
棍子打在身上,巨大的痛楚傳遍全身。
“別打我!求求你們,我真的不知道弟弟去哪兒了,別打我......”
我拚命求饒,他們出夠了氣,才肯停手。
他們繼續去找弟弟,剩我一人獨自蜷縮在屋子裏,渾身青紫。
看著地板,神情木然。
這般日子,我早就已經習慣了。
“啊——”
後院傳來阿娘的一聲尖叫,我一瘸一拐走進了後院。
沒看見弟弟,卻看見阿爹養的羊躺在地上,渾身是血。
4
阿爹阿娘從羊的肚子裏刨出了一個什麼東西。
我仔細一看,是弟弟。
他渾身血淋淋的,把沾著血的手往嘴裏放。
他癡笑地看著阿爹阿娘。
竟是他自己,拿刀劃了羊的肚子,鑽了進去。
阿爹阿娘怕了,連忙去找了當初那個道士。
道士來看了弟弟,轉而瞪著我阿娘。
“你是不是沒按照我說的方法埋那瓦罐墳?!”
阿娘心虛地垂下眼,眼珠四處亂轉。
“沒啊......我就是按照您說的,喝了她的血,然後將她封死在那墳裏。”
見阿娘不肯說實話,道士心急吼道,
“這不是你兒子,是你那回來了的娘!”
阿爹阿娘睜大眼,後退兩步,雙唇顫抖。
阿娘怕了,說出了實話。
“我隻不過,心急了些,在還有一個月的時候就給我娘喂了藥,提前送走了她......”
原來,阿娘急著要兒子,給阿婆的送的飯裏摻了老鼠藥,提前封了那瓦罐墳。
“王道士,這可咋整啊?我這兒子不能就這麼廢了。”
王道士低聲道:
“趁你這兒子還沒滿四周歲,快些把他埋進那墳裏去!不然會出大事!”
阿爹阿娘對視一眼,連聲答應。
送走王道士的時候,他悄悄對阿娘說:
“把你家那賠錢貨也給埋進去,做個替死鬼。”
阿娘答應得極為爽快。
“不就是個賠錢貨嘛,養她這麼久,替我們當個替死鬼是她的福氣。”
我藏在樹後,看著他們的身影越來越遠。
眼底一片黯淡。
5
我問阿娘,真的要把弟弟封進那瓦罐墳嗎?
阿娘嗤笑一聲。
“怎麼可能?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那道士說幾句駭人的話就以為能騙到我?還不是為了騙取咱家的錢,門都沒有。”
說罷,她看了看我,眼提溜一轉,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
“乖女兒啊,你幫娘做件事兒唄?”
我聽了娘的請求後,心裏笑道,
阿娘還真是為了她那兒子什麼都做得出來。
阿娘讓我用碎瓦片劃她的腿,然後假裝挨頓打。
他們想讓弟弟知道做壞事的後果,改正他的行為。
可又舍不得對他進行打罵。
於是便來了一個殺雞儆猴。
阿娘暗地裏威脅我說:
“劃輕點,要是劃重了,我跟你沒完!”
我怎麼敢劃重,前兩日挨的打,現在還疼著。
在弟弟麵前,我用碎瓦片輕輕劃了阿娘的腿。
阿娘立即重重扇了我一巴掌,破口大罵。
“你個賠錢貨,我供你吃喝供你穿,你還敢劃我?我讓你劃,我讓你劃!”
阿娘拿起一邊的藤條,抽在我身上。
我疼得眼淚直下,求阿娘不要再打了。
可阿娘不停手,打了我許久。
最後,我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而弟弟,不但沒被嚇到,反而盯著我們咯咯地笑。
阿爹阿娘見這法子沒用,隻得作罷。
我反倒心底慶幸,還好,不用再挨這麼多打了。
弟弟仍然沒改那習性,今日踩死一隻小雞,明日抓破娘的皮膚。
闖出了不少禍端。
等到弟弟的四歲生辰那天,果真出了大事。
阿爹死了!
是夜裏自己把自己給掐死的。
阿爹夜裏睡得正熟,忽地聽見模模糊糊的聲音。
“兒啊......”
阿爹醒來,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阿婆獰笑著浮在阿爹上空,雙手直掐阿爹的脖子。
阿爹想要反抗,卻動彈不得,也發不出一絲聲來。
他目眥欲裂,身上青筋暴起。
逐漸窒息而死。
早上阿娘醒來,看見的便是阿爹的雙手掐在自己脖子上。
滿臉青紫,死不瞑目。
6
阿娘終於害怕了,她又去找來了王道士。
王道士帶著我們去了阿婆的瓦罐墳。
墳周圍寸草不生,滲出了大量黑色的血。
王道士麵容嚴肅,囑托道,
“還好趕上了,再不做法,恐怕三日後墳開,屍骨丟失,整個村子將有大禍!”
他給了阿娘一道符,讓她將符同雞血混在一起,給弟弟喝了。
腥熱的血端至弟弟麵前,他怎麼也不肯開口喝下去。
阿娘遊說久了,弟弟突地放聲大哭,哭聲淒慘。
阿娘心疼幼子,舍不得逼迫。
“王道士如此神通,就算真出了什麼事應該也是鎮得住的。”
“這符血不喝也罷,不能苦了我兒子!”
她自我欺騙,將那符血直接倒了。
待王道士再來我家,準備做法。
他問我阿娘。
“那符血可讓令郎喝了?”
阿娘眼神閃躲,回答得吭吭哧哧。
王道士皺眉,即刻拂袖而去,趕往瓦罐墳。
原先封得嚴實的墳已然破開,墳內空蕩蕩的,阿婆的屍骨不知所蹤。
王道士大驚失色,
“不好!若是讓她把屍骨帶去了瓦罐墳群,我們所有人都得沒命,到時候,就是群鬼索命,誰都逃不掉。
“王道士,你......許是能解決那群鬼索命吧?”
阿娘仍不死心,抱著僥幸的心理,問著王道士。
“解決不了,真要是發生了,全都得死!”
阿娘聽了,霎時臉色蒼白,倒在地上。
道士連忙帶著我們去找我弟弟。
許是外村人的原因,他帶著我們走了許多彎道。
阿娘一著急,自己打頭,帶著我們回去。
剛至家門口,正巧碰上弟弟拖著一個大袋子要出門。
見了我們,弟弟詭異地笑。
他悠悠開口,發出的卻是阿婆的聲音。
淒厲尖銳。
“乖女兒,你害得娘好苦啊。阿娘一個人在那墳裏難受得很,喘不過來氣兒啊。”
當初。
阿娘對阿婆說:
“阿娘,王道士說,我能生兒子。”
阿婆眼睛放了光,急著問如何生。
“隻要您去那瓦罐墳裏待上一年,日日放出點血,等到最後瓦罐墳一封,我就能懷上了,而且啊,咱家還能來財運。”
阿婆一聽,欣喜道:“想不到我還有這大作用。”
轉念一想,卻犯了難。
“那......那豈不是要了我的老命了嗎?”
阿娘拍了拍阿婆的背,
“阿娘,您放心,等我懷上了,我再把您給刨出來,讓您出來就能抱上大外孫。”
阿婆盼孫心切,沒多想便答應了我阿娘。
阿娘沒說,是得要等阿婆這個“占了口糧”的人過了世,那大孫子才能來。
阿婆長盼短盼,最後孫兒還沒盼來,反倒是盼來了一碗摻著老鼠藥的飯。
她吃了那飯後,忽感呼吸困難。
她試圖用力推開那封墳的磚,卻紋絲不動。
這才明白自己女兒的意。
她竟是要讓她死!
阿婆最終沒喘上那口氣,窒息而死。
同阿爹一樣,死不瞑目。
阿娘聽了阿婆的控訴,心虛地後退。
“娘,你不就想要孫子嗎?你離開我兒子的身體,你這孫子就來了。”
“命都沒了,要孫子何用?!”
阿婆眼睛全白,正欲發作。
王道士眼疾手快,拿出黃符,念了咒,將符甩在了阿婆身上。
他慘叫一聲,瞪著猩紅的眼,以快於常人的速度衝上來。
手中持著的一把小刀將要捅在阿娘身上。
王道士迅速將刀奪了去,隨即又貼了張符篆。
阿婆被彈飛了出去。
王道士正欲繼續拋符篆,被我阿娘攔了下來。
“王道士,留我兒一命——”
王道士白了我阿娘一眼:
“他根本不是你兒子。”
阿娘卻聽不進去,生怕兒子被道士給傷了,死死拽著王道士。
“一定還有法子,讓我兒變正常,對不對?”
王道士無語,隻得看著我阿婆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跑。
她邊跑邊回頭,衝著我陰森森地笑。
“丫頭,當初謝謝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