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姐姐蘭心蕙質。

道士批命，姐姐將會母儀天下。

而我，隻會帶來災禍。

我玩著鳥雀的眼珠子，覺得老道士說得對。

所有人都說我是天生惡種。

可姐姐卻說，妹妹勇敢，善於觀察和探索。

她教我讀書識字，教我從書中去發現那些有趣的東西。

可我隻覺得姐姐最有趣。

也唯有姐姐說的話，我願意聽。

我學著乖一點。

直到姐姐死了。

讓我聽話的人沒了。

1

宮宴喧鬧，絲竹聲聲。

我冷眼看著殿內的人推杯換盞，言笑晏晏，好不快活。

今日是姐姐忌日，可沒有一人記得。

我的心寒涼如水，攥了攥姐姐曾親手給我做的荷包，踏入舞池。

輕紗覆體，舞動中我的肌膚若隱若現。

場上喧囂漸歇，直至寂靜。

底下的人目光逐漸熾熱。

坐在首位上的那個男人更甚。

我盯著他，心裏冷笑著，一步步靠近他。

曲終之時，我跌入他的懷中。

皇帝大笑出聲，一把掀開我的麵紗。

我這張與先皇後有八分相似的臉露出來時。

在場眾人麵色一滯。

坐在一旁的淑妃，手更是狠狠一抖，酒水灑了她滿身。

她強撐著維持著臉上端莊的表情。

看著強裝鎮定的淑妃，我卻笑了。

原來，她也懼怕這張臉的。

皇上勾著我的下巴，視線在我和淑妃之間轉了一圈。

他玩味地摸著我的臉笑：「朕的後宮，當真是越發熱鬧了。」

我也看著他的臉，認真記住他這副惡心的模樣。

他喜歡看熱鬧，所以挑起後宮爭鬥。

為了看樂子，放任淑妃害死了姐姐是嗎？

我壓下心裏的恨，彎起嘴角。

既然如此，那便希望他們會喜歡我策劃的這出大戲。

我要他們，全都為姐姐陪葬。

2

四歲時，家裏來了個老道士。

聽說，老道士曾為先帝批命天下歸心。

後來，先帝也真的成了九五至尊。

老道士說與我們姐妹有緣，要給我們批命。

說姐姐母儀天下，說我天生惡種，會給家裏帶來災禍。

爹害怕了，想要將我送到莊子上。

姐姐護住了我。

但我覺得老道士說得沒錯。

我是個惡種。

小的時候，我就喜歡扣下鳥雀的眼睛玩。

喜歡抓各種動物，掰下它們的指甲聽它們臨死前的哀嚎。

身邊的人都害怕我，厭惡我，對我指指點點。

但姐姐不一樣。

她會溫柔地撫摸我的腦袋。

她帶著我讀書，明理。

告訴我不可以隨意殘殺生靈。

又帶著我將那些被我殘殺的生靈一一埋葬。

我其實不理解這樣做的意義。

我沒有憐憫這種感情。

但我聽姐姐的話。

因為隻有她和其他人不一樣，不會叫我怪物。

我很喜歡姐姐熬煮的桃膠。

喜歡她抱著我，給我哼唱好聽的童謠，講我從未聽過的故事。

她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我想姐姐永遠陪著我。

可姐姐要入宮了，她被封作了皇後。

皇後儀仗來接她那天，姐姐握著我的手萬般不放心。

自那以後，宮裏幾乎每日都有人給我送東西。

因為姐姐，家裏誰都不敢對我不好。

可姐姐突然死了。

宮裏說，姐姐是憂思過重，積勞成疾，突然暴斃。

可我偷偷看過姐姐的屍身。

烏黑的嘴唇，發青的指尖。

姐姐分明是被毒死的。

但爹不在乎，他隻嫌姐姐沒用，死得太早。

又將氣撒在我身上，罵我是惡種，喪門星。

我盯著爹一直笑，笑得他渾身發毛。

我就是天生惡種。

不知當年給我批命的老道士有沒有再算出。

我除了給家裏帶來災禍，還會禍國殃民。

我要用整個天下，來祭奠姐姐。

3

一連數月，皇帝十日有八日宿在我這裏。

整個皇宮都知道先皇後的妹妹進了宮。

勾得君王不早朝。

我被封為了媚昭媛。

姐姐死後，後宮的一應事務，暫時都交由淑妃管理。

她派人送來了一條項鏈，作為我獲封的賀禮。

我百無聊賴地挑開項鏈裏的暗扣。

裏麵全是麝香。

我將裏麵的麝香倒了，將我自己帶進宮的藥丸子裝了進去。

我找過姐姐的心腹宮女。

她說姐姐封後入宮，淑妃仗著家有兵權，沒少給姐姐使絆子。

她帶頭不去晨昏定省，姐姐下達的所有懿旨，淑妃都要對著來。

而皇帝，他覺得淑妃和姐姐對著幹的模樣很有意思。

明裏暗裏給淑妃行方便。

甚至姐姐的兩個孩子被淑妃害死，皇帝都縱著淑妃繼續耀武揚威。

接連失了兩個孩子的姐姐傷心欲絕，大病一場後便一直纏綿病榻。

直到最後被毒死。

我一筆一畫寫下淑妃兩個字。

那就先拿你，祭奠姐姐亡魂。

我一連多次，將要去淑妃那裏的皇帝勾回了我的寢宮。

皇帝將我摁在床上，笑道：「淘氣。」

我勾著他的脖子，看著他眼中我驕縱蠻橫的模樣。

「我喜歡陛下，陛下去別人那裏，臣妾就要不擇手段地將您搶回來。」

皇帝低低笑出聲。

我知道他喜歡我這樣，我越瘋，他就越開心。

因為，他也是個瘋子。

4

皇帝也是個瘋子。

他是婢女所生，是先帝最不喜歡的皇子。

皇帝生母死後，宮裏頭就算是個小太監也能踩上他兩腳。

對此，先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宮人們也就越發猖狂，將在其他主子那裏受的氣都發泄在年幼的皇帝身上。

後來，皇帝笑著當著宮人的麵，用小刀一刀一刀片著宮人的臉。

沒人敢欺負皇帝了，皇帝開始反抗起來。

他的皇位，是一步步殺上來的。

先帝被他一劍捅死，幾個兄弟為他分別挖去眼珠，耳朵等扔去了邊疆。

登上王位後的皇帝不知為何反倒收斂起來。

他不愛管事，大臣們說什麼，他基本就照著做。

時間久了，竟也讓人逐漸忘了他的本性。

我笑著將他壓下來。

「陛下，你要是有一天不愛臣妾了，能不能答應臣妾，將臣妾的頭骨留下來。

「插花也好，扔著玩也好，隻要讓臣妾留在您身邊。」

回答我的，是皇帝落下的密密麻麻的吻。

情濃時，他的手掐在了我的脖子上，眼裏全是瘋狂。

我看著他笑，一點都不怕。

最後，他放開我，將我抱緊在他懷裏。

縱情後的皇帝沉沉睡去。

我挑開項鏈墜子裏的暗扣，從裏麵拿了丹藥吃了下去。

隔日，又是大批的賞賜被抬進我的寢宮。

送賞賜的老太監笑著說，從未見過皇上這樣寵幸過什麼人。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4

淑妃懷孕了。

皇帝得知消息後，每每下了朝都直奔淑妃宮裏。

好像忘了我這麼個人。

宮裏的人慣會見風使舵，我失了寵，送來的份例就開始缺斤少兩。

而朝堂上，更有人提出了國不可一日無後。

天下女子，總要有皇後來統領。

皇帝對此無所謂，也就聽著群臣建議，讓禮部找個好日子將淑妃冊封為後。

淑妃最近誌得意滿，封後的事情有禮部操心，她隻要安心養胎。

得了閑，就不忘來我宮裏走動走動。

她笑著看我頭上戴著的山茶花簪。

我知道她認出來了，這是姐姐最愛的簪子。

「別以為本宮不知道你進宮是為了什麼。」

淑妃端坐著，臉上還是掛著那副溫柔的笑。

「你姐姐鬥不過本宮，你也同樣鬥不過本宮。」

她以媚亂君主的由頭讓我跪在正午太陽最烈的地方。

還讓我背誦宮規。

背錯了一個字，就加半個時辰。

我一直跪到日落西山，然後身下血流如注。

我小產了。

淑妃驟然起身，眼神一下子看向我的脖頸。

我看著驚惶失措的淑妃，緩緩笑開。

5

從小到大，隻有姐姐能拴住我。

沒有姐姐，我什麼都不在乎。

打我知道懷孕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吃著活血的藥丸。

每日吃一點，積少成多。

等的就是這一刻。

皇帝很快趕來。

我握著皇帝的手，無聲淚流。

皇帝眼裏全是愧疚，然後看著連個冰盆都沒有的宮殿大發雷霆。

「你們就是這樣伺候主子的？」

我哭著拉著皇帝。

「不怪她們，是臣妾不好，惹怒了淑妃娘娘。」

我低低哭著，眼淚滴落在皇帝的手背上。

「隻是臣妾不認錯，如若重來，臣妾還是會把您搶過來。」

皇帝怔怔看著手背上的眼淚，然後猛地抽手。

「為什麼呢？」

皇帝疑惑。

我學著戲班子裏的戲子演戲。

貼近皇帝，乖順地依偎在他身邊。

「因為隻有您，是臣妾的。」

6

淑妃封後的事情不了了之。

有大臣上書，不耐煩的皇帝直接殺了一批人。

大臣們如夢如醒，這位皇帝曾經的手段是多麼殘忍。

我又複了寵，榮寵更甚往日。

隻是淑妃到底是潛邸時的老人，皇帝隻奪了她協理六宮的權，將她禁足宮中反省。

一應吃穿用度，依然照舊。

皇帝來找我時，我躲在小廚房熬桃膠。

姐姐特別擅長熬桃膠，她熬出的桃膠香甜可口，我一個人能吃好多。

那時候姐姐就無奈地給我取山楂丸子要我吃。

府裏的人因為道士的批命多對我避如蛇蠍。

隻有姐姐對我好，叫我不要因為批命妄自菲薄。

「我們家囡囡，是這世上最好的妹妹。」

我想做出姐姐的味道，可我怎麼也不成功。

皇帝進來時，看著我圍在爐火旁的樣子笑了。

他伸手替我擦臉上的灰。

「愛妃越來越調皮了。」

我抬起臉，皇帝忍俊不禁地拉著我去洗臉。

期間，他問我委不委屈。

看，他也知道對淑妃的處罰輕了。

但我是真的不在乎。

我又不愛他，怎麼會覺得委屈呢？

我隻覺得，此番沒有讓淑妃一舉跌落泥端，好可惜啊。

不過戲班子裏的戲子和我說過，這時候可不能說實話。

我轉身拉著皇帝。

「委屈，所以陛下要多疼疼臣妾。」

皇帝笑著將我擁進懷中。

當天下午，皇帝就將我升為正一品妃，賜暫代後宮事務之權。

7

十月懷胎，淑妃誕下一個男胎。

夜裏，皇帝從身後抱著我，喃喃道：「愛妃，朕想要你給朕生個孩子。」

我轉身看他。

他是不是忘了，姐姐也曾經懷過他兩個孩子。

皇帝問我怎麼了。

我閉著眼，困倦地打了個哈欠，說都行。

皇帝被我敷衍的態度氣笑，捏著我的鼻子將我弄醒。

又是一番折騰。

淑妃似乎也發現了，她雖然誕下了皇子，但皇帝對她的態度變了。

她不敢再張揚，收斂了性子，老老實實窩在宮裏教養皇子。

這怎麼能行呢？

我停了一直吃的避孕丸。

幾個月後，我再次懷孕。

皇帝大喜，甚至下旨，隻要我此胎為男，便賜名為稷。

江山社稷的稷字。

我戴上那支山茶花簪，日日在後宮轉悠。

淑妃果然忍不住了。

就在我安心養胎的時候，淑妃帶著一群人闖了進來。

她大聲質問我，進宮究竟所謀為何。

我曾經待過的戲班子的班主被帶了上來。

班主戰戰兢兢，哆嗦著說著我是怎麼在戲班子和那些戲子學怎麼表現得像愛一個人。

「此事事關重大，來人，去請陛下過來。」

皇帝很快就來了。

他看也沒看淑妃，徑直走到我身邊，頭一歪，枕在我的肩膀上。

一隻手搭在我的小腹上輕輕摩擦。

興致缺缺地叫淑妃有話快說。

我笑著看淑妃挺著肚子跪下，義正詞嚴。

她不懂啊，皇帝之前縱著她，是因為覺得她陷害妃嬪上躥下跳的模樣可以給他解悶兒。

可是現在，他有我這個新玩具了。

舊玩具要毀了他現在喜歡的新玩具，會怎麼樣呢？

「陛下，此女進宮別有所圖，還望陛下明鑒啊！」

皇帝這才抬起眼皮看了淑妃一眼。

他坐起來，朝我看了一眼。

「愛妃，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衝著皇帝笑，一步步朝著淑妃走過去。

頭上的山茶花簪子被我拔下來，握在了手中。

我一步步前進，淑妃一步步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