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最不受寵的明月公主的侍女。

公主和我住在冷宮裏，隻有顧小將軍總是翻牆來看公主。

之後小將軍總是帶著敵國那個陰沉的質子一起來。

後來，質子回國繼承王位發兵攻打我國，小將軍掛帥出征最後戰死。

質子指名要明月公主和親才肯退兵。

公主捏著小將軍最後的絕筆信不喜不悲。

直到踏上去往敵國和親的馬車，公主卻把我支開獨自一人和親。

我試圖追她，她卻笑中帶淚：“春夏，快走！”

1

讓明月公主去離國和親的聖旨和顧小將軍的絕筆信，是同一天送到的。

顧小將軍的親信謝安跑死了五匹快馬，不眠不休了三天三夜，才把這封用鮮血寫就的絕筆信帶回來。

謝安等到明月公主伸手接過信後，就兩眼一閉昏死過去。

明明是盛夏，公主的手卻在抖。

那信上的血跡已經幹涸，隻有寥寥數語：西樓此生，不負萬民，唯負明月。

公主看著看著就癡癡地笑了，笑著笑著竟嘔出一口血來。

我擔心得不行，但公主說她沒事，讓我先去安頓好謝安。

我剛和其他宮人一起把謝安拖到客房休息，就聽見傳旨太監高公公尖利的嗓音：“聖旨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明月公主性情溫順，秀外慧中，德才兼備。今朕命爾，以和親之名，遠嫁離國，為兩國之好，結永久之盟。”

我跪在公主身後，看不見公主的表情。

隻能看到公主的身子像蝴蝶一樣輕輕地顫了顫，然後伸出手平靜地接過了聖旨：“明月遵旨。”

“恭喜明月公主了！出發的日子定在三日之後，奴才就不打擾公主了，奴才告退。”一向不待見我們的高公公滿臉諂媚地笑著走了。

“公主......”我試探地叫她。

“春夏，顧西樓他死了。”公主字字泣血。

說完這句話她就昏了過去。

2

當離國皇帝指名讓最不受寵的明月公主和親才肯撤軍的消息傳來時，舉國震驚。

他們都在傳，是明月公主紅顏禍水，品行不端，趁離國皇帝在我國當質子的時候刻意勾引，才使得帝國皇帝為了公主發兵我朝，以至於我國如今戰亂不斷，民不聊生。

於是眾人聯名上書，要求皇上速速送明月公主前去和親。

皇上不是個好父親，但勉強算得上一個勵精圖治的好皇帝。

聽說皇上看過百姓的文書後，在朝堂上發了好大的脾氣。

他直接摔了杯子，怒氣衝衝地朝那些和百姓一個想法的大臣說：“朕的江山還不需要一個女人去守護！”

一位上了年紀的言官為了勸皇上改變主意，直接撞了朝堂上那根最粗的盤龍柱，血濺當場。

好大一批臣子紛紛下跪，說皇上什麼時候同意公主和親，他們就什麼時候起來。

皇上震怒，被氣得捂著胸口良久說不出話來。

皇上命眾人在公主麵前守口如瓶。

最後明月公主還是知道了這件事。

有大臣在半道上攔住了公主，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勸公主去和親。

也是在大臣的口中，公主知道了顧小將軍為了保全整個軍隊的性命，被離華亂箭射死。

那天是我第一次見公主那麼端莊那麼鎮定，雖然她藏在袖子裏的手抖個不停。

“本宮知道了。本宮會去跟父皇自請和親的。”

那大臣千恩萬謝地走了。

皇上不願意見公主。

我陪著公主在大殿外跪了一天一夜。

公主體虛，已經搖搖欲墜，皇上終於宣公主覲見。

公主大步走進陛下的書房直直跪下：“父皇，兒臣願意和親！”

“明月，朕之前總是忽略你，讓你吃了不少苦。朕，不願意再讓你吃苦了。”

皇上這幾日想必也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他看著公主，嚴肅的臉上難得地流露了一絲溫情。

“父皇，兒臣明白。您忽略兒臣隻是為了保護兒臣。兒臣知道，這些您一直是您偷偷護著兒臣，兒臣才僥幸活了下來。”

“兒臣願以一己之身，換我朝百姓安居樂業，再不受戰亂之苦。”

公主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求父皇成全！”

皇上盯著公主，沉默了半晌，用力擠出來一個字，“準。”

明月公主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她再次叩拜，“多謝父皇。”

回應她的，是一個父親沉重的歎息。

3

接了聖旨後，公主就一言不發地坐在床頭，盯著顧小將軍的信和明黃的聖旨，連眼睛都不眨。

伺候的宮人告訴我公主早飯和午飯都沒動，送過去的菜什麼樣退回來的菜就什麼樣。

我連忙去小廚房端了一碗小米粥。

公主看得專注，連我進來都不曾發覺。

“公主，您多少吃一點吧，您這樣不吃不喝，要是壞了身子，顧小將軍在天上看到了會心疼的。”我捧著小米粥苦苦哀求，急得快要落淚。

“放下吧，春夏，我餓了會吃的。”

也許是聽見了顧西樓的名字，公主終於抬起頭，幽幽地問我，“春夏，你說離華燒了我軍的糧草，那顧西樓戰死的時候，他有沒有吃飽飯？你說離華殺害最照顧他的兄弟的時候，手會不會抖？”

“為什麼死的不是離華呢？”公主麵色平靜如水，說出的話卻讓人害怕。

“如果當時我沒有救離華，而是一刀捅死他，是不是顧西樓就不用去戰場，就會永遠陪著我了？”

想到唯一能讓公主幸福的顧小將軍再也回不來，我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公主！您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

“春夏，我哭不出來。”公主愣愣地看著我，伸手指著心口，“這裏，現在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了，春夏，什麼都沒有了......”

“顧西樓是個大騙子，他騙我騙得好苦啊......”

公主慢慢地伸出手，捂住了她那雙藏著苦痛的眼睛。

然後公主就關上了寢殿的門，任由我在門外怎麼哭怎麼喊都不讓進。

我隔著模糊的窗戶紙看到公主的身影，她點起了燈，捧著顧小將軍的信來來回回地看。

公主關了自己兩天兩夜，在即將出發和親的那天，陽光溫柔地灑進公主府的時候，公主開了門。

“春夏，伺候我梳妝吧。”

不過短短兩天，公主已經形銷骨立，風一吹都能帶走她似的。

我靜靜地給公主梳妝，描眉。

公主看著鏡中越來越明媚的女子眼中沒有半點喜色。

上完妝，公主拿起顧小將軍的絕筆信就扔進了炭火盆。

“不！”我伸手想去接住那信，可終究晚了一步。

那封信很快就被竄起來的火苗吞沒了，然後迅速變成一堆黑色的灰。

“沒關係的，春夏。留著也是徒增煩惱，隨它去吧。”

望著公主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我總有些心慌。

因為時間緊迫，來不及給公主趕製新的嫁衣，所以用的還是上次公主為了嫁給顧小將軍準備的那件。

公主其實並不會刺繡，所以她早早請了製衣局的姑姑跟著學了兩個多月。

學得十個指頭天天被紮出血口，刺繡的帕子毀了一個又一個。

終於，公主繡出來的鴛鴦能勉強認出來是鴛鴦了。

繡嫁衣前公主還特地送了顧西樓一個荷包，荷包在不起眼的地方繡了一個小小的月亮。

隻是顧西樓不識貨，還問公主為什麼在荷包上繡個包子。

氣得公主大半夜翻來覆去愣是沒睡著覺。

繡這套嫁衣的時候，公主甚至不願意讓我搭把手。

“這是我的嫁衣，我要親手一針一線地把它縫出來，然後穿著它嫁給我最愛的人。”

那時候的公主捧著嫁衣，眼裏都是明晃晃的光，一臉幸福地跟我講。

現在這件按著公主身量製作的大紅嫁衣，在公主身上卻顯得鬆鬆垮垮起來。

公主也不在意，認真地摸了摸料子上鴛鴦戲水的圖案。

“春夏，我們走吧。”公主的臉上看不清表情，可她眼裏分明有淚。

4

公主的封號叫明月，因為公主出生那天是月圓之夜，皇上見天空一輪明月高懸，於是就這麼草草定下了公主的封號。

公主的生母秦貴人在生下公主後，就因失血過多撒手人寰，公主從小就沒有娘親的庇佑，皇上也沒有想起過她。

於是公主在後宮活得很艱難。

奶娘倒是一直很盡心盡力地照顧公主，可惜在公主三歲那年，一向不喜歡公主的貴妃娘娘終於忍不住，就隨便找了個由頭打發了奶娘。

宮女太監們最是會察言觀色，於是公主的飯都是快餿的，衣裳也是下等奴婢的料子，冬日裏燒的炭火那就更是半點都沒見過。

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子和公主們，閑來無事就喜歡去找公主的麻煩，他們嘲笑我們明月公主是“克死自己娘親的天煞孤星。”

小小的明月公主就這樣在流言和苛待中獨自生活了一整年。

我是八歲的時候進宮的。

阿爹好賭，把家裏所有東西都輸光了，阿娘受不了就一個人跑了。

為了能繼續賭，阿爹把我賣進宮裏，換了二兩銀子。

進宮之前，阿爹帶我吃了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麵。

那麵真是好吃極了，我已經許久沒有吃上一頓正經飯。

到最後連麵湯都用舌頭一點點舔幹淨了，我還意猶未盡。

阿爹問我，想不想以後每天都吃這麼好吃的牛肉麵。

我點點頭，於是阿爹牽著我的手走過長長的甬道，把我交給了嬤嬤。

阿爹捧著二兩銀子高高興興地離開了，連道別也沒有跟我講。

我的那一句“阿爹，你什麼時候來接我回家？”阿爹一定也沒有聽見吧？

不然阿爹為什麼頭也不回就走了。

嬤嬤看我年紀小，就把我指派到了明月公主身邊伺候。

公主很高興，終於有人能陪她玩了。

我也很高興，終於有個年紀差不多的小女孩給我玩了。

很快我就高興不起來了：公主不受寵，別說牛肉麵了，連口熱湯我兩都喝不上。

我望著公主天真無邪的小臉，忍不住歎了口氣。

跟公主餓了一個月肚子以後，我實在受不了開始到處找吃的，最後終於發現了一個好地方——冷宮。

於是公主和我在公主五歲那年就搬進了冷宮——那裏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們，而且還有很大一片荒地。

我以前跟阿娘學過種地，我們可以自己種出糧食來，這樣就不用總是半夜去禦膳房偷那些沒人要的殘羹剩飯了。

我和公主在冷宮度過了相當快樂的一段日子。

5

我在冷宮的荒地上種了瓜果蔬菜，還用月例銀子托出宮采買的公公買了幾隻雞。

雞可以生蛋，蛋可以生雞，菜葉子可以喂雞，雞的糞便可以給菜澆肥。

完美！

我每日都琢磨著怎麼給公主補充營養。

於是我開始一日一日地給公主喂雞蛋，燉雞湯。

還會時不時跟禦膳房的燒火師傅撒個嬌偷偷拿些宮裏貴人的燕窩和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