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山、兩重山,山高路遠煙水寒。
魏道士捏著他的鼻子,帶著一個四歲的孩子和一個十四歲的大孩子,翻山越嶺。
埋伏往往發生在深夜。但這次卻在拂曉之時。
魏道人:“你們為什麼不夜裏來?”
金甲人:“我們正大光明。”
天火像火龍一般當空撲下來,似有千山萬海之重。
魏道人臉色微白,張手上托,狂風拔地而起。
兩股力量激烈碰撞,風卷火走,火壓風鼓。吹蕩得樂風連翻幾個跟頭,淩雲一手持劍插入地下,一手拉住樂風才不至於被吹到山下去。
樂風哭著大喊:“師父,風好大。我們回道觀吧。”
風歇火散,魏道人現出美人的本相,一襲綠袍斑斑點點沾染無數黑灰。
她力有不及,回頭向淩雲喊了一聲:“帶他去你那裏。快走。”
金甲人持戟劈來,“誰都走不了。”
魏道人搖搖晃晃後退,一步、兩步、三步。一步動而草木動,二步動草木羅織成網,三步立定,一張又一張,層層疊疊的天羅地網向前撒開。
金甲人齊頭並進,一戟跟著一戟刺出,合成十戟、百戟,光芒聚集一處,再作化一金光閃閃的巨大戟尖,轉眼就要刺穿重重阻攔。
淩雲將青匕拋向魏道人,“師叔,我來時,師父說如果是真的青匕,在您手裏必然所向披靡、利斷長空。青柳仙的名頭可不是虛的!”
哈哈。這個老娘們。魏道人的笑聲那麼清靈而爽朗。
她的腳步因為乏力而飄忽似醉酒,但青匕落入手中,三寸化作三尺,青光大盛,直至遮蓋了黎明的微亮。
青匕在她手裏,避時輕飄如柳枝迎風,攻時凶猛如蟒之獠牙,揮一劍而一戟斷,又揮一劍而金甲破,再揮一劍則取人性命。
她在黎明的曙光和春天柔柔的風裏,舞動身姿和長劍,給泥土和萬物的種子留下了這個世界上最高貴的鮮血。
她要大開殺戒。這裏無人可以阻攔。
金甲人十麵埋伏,卻一舉潰敗,天宮顏麵一掃而盡。
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呢?
“少青。”
她心中一震,手中劍一慢。金甲人的戟尖幾乎要到她的胸口了,青匕飛揚,戟尖被劈呈兩瓣。
是誰,是你嗎?元問?
“少青,住手吧,我替你求情,還有機會。莫再殺人了。”
她轉過身來,果然是白元問。
但是白元問的劍,已經輕輕溜進了她的心尖。
金甲人趁機再圍攻而上,但她反手一劍,斬斷白元問的劍。
一截殘劍在故人之手,一截在她的心窩。
再揮一劍,青芒激蕩,血光衝天,金甲人死傷枕藉。
白元問輕輕一躍,站在了青匕之尖。
劍一抖,他落在了她麵前。
她蒼白的臉笑了笑,“元問,你不是弼馬監的副使嗎?怎麼也急著來殺我。”
白元問坦然道:“猴子大鬧天宮,弼馬溫被廢,我這個副使也貶去守門。”
魏道人嘲笑:“那你這個守門將,這次要取我的首級去求當弼馬溫嗎?”
白元問:“少青,我知道你們不恥我。但我輪回三世,一世苦讀,沒有功名。一世求道,枯死山中。連作妖修煉不入地仙行列。
“隻有這一世,我離功名和天宮最近。你們修行容易,怎麼懂我?!”
魏道人大笑,聲音刺破了天空,“區區仙籍,我們姐妹都不曾稀罕,你空負男兒七尺之軀。可憐我們姐妹,瞎了眼睛。”
她心窩的那一截殘劍,突然像長足的蜈蚣一樣前竄,劍尖從後背刺了出來,撕裂了她的心脈。
她咬碎銀牙,“你居然連這種陰毒的招數也用。實在可笑。”
元問搖搖頭,“世人不知我。你也不知。”
她心頭一縮,發出淒厲的喊聲,殘劍竟然被她以心頭血肉擠成碎片,掉落在地上。所謂撕心裂肺,心如死灰,莫過如此。
樂風在遠處已經哭成淚人,“師父,不要打了,我們快走啊。”
她眼神黯然,持劍刺空,“你別做天官的夢了!蠢貨!”
白元問平靜地說:“你幫我殺了這些人最好,這樣你的頭才更金貴。”
風吹柳葉,幽香浮動。一株巨樹破土而出,青色巨蟒盤樹而上。
她柔弱無力地站在樹冠之上,熾烈的朝陽就掛在樹梢。
她的麵如死灰,胸口的血染紅了衣襟。
柳葉如刀,漫天席地,刀刀割人血肉。蛇吐飛針,暴雨梨花,針針催人性命。
金甲人慌亂欲逃,但巨樹之根化作蛇形,或盤纏絞殺,或吐霧毒死。
哀號四起,血肉模糊。
時機到了。白元問浮在半空。
他帶來一個卷軸,真正的祝融七十二峰火神圖。
雙手一攤,火神圖迎風展開,如蜿蜒呼嘯的河流,首尾相接將巨樹和巨蟒圍住,天火在七十二峰中噴薄欲出。
她倚在樹上,綠袍和樹葉一起輕輕在風中招手。人生幾回傷心事啊。
她撫著巨蟒,“帶他們回去姐姐那吧。”
“小雜毛,去別人家裏,別給師父丟臉,多讀書。”她拚盡全力呐喊。
樂風聽到了,他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向師父,伸手想要把師父拉回來。
但他的短手什麼也握不住。隻有一片空寂。
翡翠巨蟒呼嘯而來,銜起他和淩雲,矯如遊龍直奔西南大山而去。
巨樹在巨蟒離去之後,熊熊燒了起來。天人欲以火克木,伏殺柳樹妖,但他們忘記了木能生火。滔天之火。
她本一心修行,善待世人,奈何天道不彰,如今焚身以火,與天地爭鳴。這股青碧的火焰,在熊熊天火的助威之中,越長越高,直直衝上了九重天。
白元問法力不濟,神火圖在最後一搏中化作灰燼,又因放縱妖火驚擾天宮,被罰杖刑三百,官貶三級。祝融在南天門前親自執杖刑,白元問嘔血三升。此乃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