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拂袖回房。
淚水緩緩地浸濕了枕巾。
當著秦樞的麵,我絕不肯低頭。
可是現在,又能怎麼辦呢?
等著燕歌嫁進來後,使些陰毒的內宅手段讓她去死?
或者強忍本性,努力模仿燕歌的模樣,指望秦樞愛上我?
又或者懷上秦樞的孩子,再刻意流掉,讓他體會失去的滋味?
我開始想象那樣的場景,隻覺得那些都不是我。
身下突然有什麼東西硌了一下。
是衛清鳴送我的玉佩。
有一年我生了重病,醫師治了許久才好轉。
衛清鳴去雍禾寺排了許久的隊,為我求來了一枚開光的玉佩。
我從來不信神佛,卻還是接過,把它塞進了隨身的荷包裏。
衛清鳴頭上全是汗珠,齜著牙說道:「我在烈日下站了幾個時辰,才向大師求來的,很靈的,你可要時刻帶在身上啊。」
我故意把玉佩掏了出來,作勢要扔:「全是汗,我才不要。」
衛清鳴慌張接過。
他睜大了濕漉漉的下垂眼眸,認真說道:「這塊玉會保佑魚兒一生歡喜平安。」
我重又塞進了衣袋裏:「傻子,我才不會扔的。」
到了皇子府,衣飾全換成了皇妃的款式,玉佩也跟著原先的衣服塞進了箱子裏。
如今才找回來。
那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時光啊。
6
出嫁之前,爹爹跟我說:「魚兒,皇上給你賜婚,是要牽製爹爹。他不放心我一人在外帶兵。但我隻想我的魚兒開心、幸福。」
我心裏明白,爹爹不想我嫁給有心上人的二皇子,
但我也不想他因此惹怒皇上。
便抱著一絲僥幸,嫁進了這深不見日的皇子府。
如今到了必須決斷的時候了。
父親、兄長待我如珠如寶,我又怎可自輕自賤?
我翻身坐起,喚來采眉:「取紙筆來,我要寫和離書。」
采眉露出心疼的表情:「好,小姐我們回家。」
嗯,和離。
回家。
7
「願殿下相離之後,另娶青鸞雀鳥,新遇今生良緣。」
祝燕歌與他和和美美,不要步我後塵。
我鄭重地提上姓名,吹了吹墨。
門外忽然有人敲門。
冷冰冰的三聲響。
「誰呀?」我攔住采眉,沒讓她開門。
「我。」
秦樞平日極講禮數,今日卻耐不住性子,敲完門便闖了進來。
「下人說你在哭,我來看看。」
他緊盯著我的眼。
我翻了個白眼。
秦樞視線落到了桌上。
「這是什麼?」
「和離書?」
他似乎覺得難以置信,臉上空白了片刻。
「和、離、書。」
我一字一頓,把紙筆放在他麵前。
「殿下簽上姓名吧,你我二人都能獲得自由。」
「林嘉瑜,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一把揮開紙筆,勃然大怒,抬手作勢要打我。
我無動於衷,論武力,一個我能打十個秦樞。
他好像也想到了這點,又放下了手。
氣氛有些尷尬。
我拿回紙筆:「休了我,你就能娶燕歌為正妻了。這不是殿下一直想要的麼?我隻是成人之美。」
秦樞咬牙:「不休你,我也能娶燕歌。來人,三天後辦禮,娶中大夫之女燕歌為平妻。」
我好心提醒:「殿下,這恐怕於禮不合,皇子不可娶兩妻。」
否則就會有兩個妻家支持,勢力過大。
秦樞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好像在看陌生人。
我斜眼看他:「殿下不想簽名,也可以按手印。」
「不可理喻!」
秦樞拂袖而去。
說來可笑,之前喜歡他的時候,我處處小心翼翼。
穿白衣、讀詩經,舉案齊眉、妯娌和順。
我從來沒做過女紅,也學著繡香囊。
那香囊他收了,從來沒戴過。
我還學了燉魚,想給他一個驚喜。
他隻是淡淡的,沒有珍惜過。
如今我不再喜歡他,他反倒成了情緒波動更大的那個人。
情情愛愛,從來都不看誰是付出多的那個。
人總是賤的。
8
三日後,方燕歌,哦不,李燕歌嫁了進來。
以妾的身份。
秦樞也知道她身份敏感,沒有大操大辦,夜裏一頂小轎便接了過來。
燕歌還是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對我表麵上恭敬,眼角眉梢卻流露出藏不住的怨毒。
怨我搶了他的心上人?
怨我讓她做妾?
娶妻是皇上的主意,背後是權力的謀劃。
我不過是小小一枚棋子。
大家都是可憐人。
秦樞要是硬氣,為何不當日抗旨娶她?
這些話我對她說過,她隻是冷笑,覺得都是我的借口。
後來我也懶得說了。
燕歌滿腦子都是內宅私鬥的路數。
我好好走在路上,她非要貼過來。
我沒理她,她就軟倒在一旁,眼淚說掉就掉,哭得像雨中的荷花。
看得我心生佩服。
一抬頭,秦樞就在附近盯著我們,神色莫測。
燕歌一邊揉著腳踝,一邊大度地說:「不是姐姐的錯。姐姐隻是不小心推了我一下。」
秦樞聞言,大步走過來:「林嘉瑜,你還要不要臉。」
他一把抱起燕歌,死死盯著我。
我聳聳肩:「我不要臉,有本事你就休了我。」
秦樞沒想到我會這麼說,一時呆在那裏。
我看了看日頭:「殿下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采眉在我身後噗嗤一笑。
燕歌瞪大了眼睛,在秦樞懷裏氣得渾身發抖。
我擺擺手:「妹妹看起來不太好,殿下快送醫吧。」
秦樞好像才反應過來。
「你這麼匆忙,是要去做什麼?」
我順手打了套拳:「去練武。妹妹下次離我遠點,我怕自己一拳打死你。」
燕歌頭歪了歪,好像快昏過去了。
這下好了,秦樞本來抱了半天,就有點撐不住。
見她這樣,隻能叫了兩個健壯的女仆來抱。
秦樞空著手:「我去看夫人練武吧。」
我婉言謝絕:「殿下又不能給我當陪練,去了也是白去。」
秦樞又被我噎住了。
9
燕歌偷摸著看過一次我練武,之後她再也不敢貼近我了。
因為她知道我說的是真的。
她換了個法子,開始頻繁賴著秦樞。
秦樞去哪她都跟著。
秦樞看書,她在一旁紅袖添香。秦樞寫字,她在一旁認真研墨。秦樞乘涼,她在一旁給他喂西瓜。
我在院子裏賞花,也能看見他倆膩歪。
燕歌溫溫柔柔地挑了一個冰鎮過的葡萄,輕輕捏著,喂到秦樞嘴邊。
秦樞也回以溫溫潤潤的笑容。
張嘴含住了她的手指。
也不嫌臟。
他們二人膩歪的時候總是側著臉。
眼睛瞟向我這邊。
我對他們粲然一笑,接著做了個鬼臉。
秦樞牙一用力,咬到了燕歌的手指。
燕歌吃痛,手指猛的抽了出來。
秦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隻能毫無形象地張嘴吸氣,眼睛都紅了。
下仆一擁而上,這個拿毛巾,那個掰下巴。
燕歌在一旁不知所措。
我繼續賞花。
10
娘親生下我之後就去了,爹爹一直沒續娶。
外公家是書香門第,本來就不同意爹爹娘親的婚事,因為娘親去世,更是沒了來往。
除了衛清鳴的娘親帶他來投奔的幾個月,家裏沒什麼人,自然也沒什麼內鬥。
我曾經不小心碰開書房的暗格,看到精致的錦盒裏裝著娘親年輕時的書。
我平日練武勤於讀書,但按耐不住對娘親的好奇,翻遍了她的手稿。
她寫道:「子修不通官場中事,需要我時時提點,真傻。」
「當朝女子雖可念書,但很少為官。不知往後是否有女子為相為君的朝代?」
「魚兒總踢得我肚子疼,肯定是個活潑健康的孩子。惟願魚兒一生喜樂安康。」
娘親留下了數十條安國利民的政論,還有許多寫滿了批注的話本。
故事裏寫「霸道太子追愛平民女」,娘親批注道:「不通,皇家哪有真心。」
「窮書生迎娶相府千金,美閨秀苦守寒窯十年。」娘親不屑道:「這女郎太傻。」
「夫君要娶美妾,我大度讓愛,重獲夫君真心。」娘親瀟灑道:「不如和離。」
這些策論和批注,早就深深刻在了我的腦海裏。
是以燕歌那點手段在我眼裏根本不夠看。
也就能哄哄秦樞了。
人還是要多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