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陸危一陣翻雲後,他慵懶地挽著我的青絲。
「日後聽雪樓歸你,我就不來了。」
我轉頭問,「為何?」
他湊到我的脖頸。
一股溫熱之氣灑在我的耳窩。
「羊氏嫡女那邊終於接了我的婚帖,過幾日兩家商量婚配之事。」
他又輕笑一聲,「聽雪樓雖是雅堂,可畢竟是娼妓之地,家世貴女容不下這些,我也不想未來妻子煩心這事。」
......
陸危的需求很大。
有時我們一天除了合歡,什麼都不做。
幸好,他並非每日都來。
今日他好似特別上癮,力道很大。
我被他折騰地渾身酸麻,口幹舌燥。
我摸著茶杯,剛喝了一口,又被他拉進了帷帳裏。
直到夜半。
他才停下。
我已經累的說不出話來,他卻好似還未滿足地勾唇道,「怎麼?累了?」
我啞著嗓子,“嗯”了一聲。
他伸手挽著我的青絲,慵懶道,「今日不盡興,可沒有下次了。」
我恍然一愣。
撐起胳膊,轉身疑惑地看向他。
他眸子漆黑,似笑非笑。
「聽雪樓日後歸你,我就不來了。」
我在聽雪樓待了快兩年。
這雖是雅堂,可唯獨我不用接客。
因為這是陸危的產業。
而我是陸危的人。
他是吳郡陸氏的嫡幼子,樓裏的女子無一不羨慕我能做他的帷帳女人。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
像是一直等著遠行丈夫的妻子,等著盼著他回來。
可他現在對我說,他日後都不會來了。
我微皺眉心,問他。
「為何?」
「你家裏人知道了?你知道的,我並非娼妓賤籍,我可以恢複良籍...」
他一把將我露在懷裏。
一股溫熱之氣灑在我的耳窩。
「我阿父幫我求娶了羊氏嫡女,那邊終於接了帖子,過幾日兩家商量婚配之事。」
他又輕笑一聲,「聽雪樓雖是雅堂,可畢竟是娼妓之地,家世貴女容不下這些。」
說罷,他又抬起我的下巴。
四目相對之際,他挑眉,「我並不想未來妻子煩心這事。」
我知道華山羊氏。
與陸危的吳郡陸氏,是這個朝代四大世家。
確實般配。
我忍著心底湧上眼角的酸疼,起身穿上肚兜。
「好。」
口水在嘴裏發澀,我使勁吞咽,又說道,「聽雪樓既是娼妓之地,我一個良籍倒也不方便接手,我離開便是。」
陸危沒說什麼。
穿戴好一切,他拉開門,臨走前才說了一句。
「梅兒,不論你在不在聽雪樓,我也不會見你了。」
他以為,我離開聽雪樓,恢複了良籍會纏著他不放。
我卻挽起青絲,淡然回道,「陸危,我不會糾纏。」
待他走了,我推開窗。
一陣寒風瞬間湧進來。
我渾身粟栗。
真冷。
好像當年我初次穿越到這個朝代一樣,寒冬臘月,我赤腳走在雪路上,冷意鑽進了骨血裏。
這晚,我還是染了風寒。
發熱高燒。
迷糊間我好似夢回昔日。
十八歲我穿到這個朝代,與我那時朝代並不一樣。
唯一一樣的,就是陸危。
穿前的朝代,我是公主,而陸危是將軍。
我自小愛慕與他。
他對我,雖不冷淡,可也不熱絡。
時光荏苒,他及冠卻不娶妻。
那日,我壯膽想要父皇下旨給我與他賜婚,可卻因國家大事,我被送去和親。
和親之事定下來那晚,我找到陸危,我說,「陸將軍,隻要你娶我,我便放下公主之位,與你私奔,往日不論什麼日子,食不果腹也好,衣不蔽體也罷,我都是你的人。」
可他卻搖頭。
「公主還是要以國家大義為先。」
後來,和親途中遇到敵襲。
眼見長箭刺向我。
他卻挺身擋住。
瀕死之際,他才說出了心底話。
他說,「如若有來世,陸某定會娶你為妻。」
大雪紛飛,我與他緊握雙手,死在了一處。
我想,下一世我不要國家大義。
我隻要他一人。
與之長相廝守。
再睜眼,我還是一襲出嫁的長裙,卻血跡斑斑,破爛不堪。
大雪覆蓋了我的腳踝。
我還弄清怎麼回事。
就看眼前一襲黑衣大鼇的男子,撐著一把傘。
熟悉的眉眼。
淺柔的嗓音。
「姑娘....」
我的耳朵嗡嗡作響,眼底模糊,我什麼都沒想,隻有失而複得的歡喜。
我哭得泣不成聲,一把抱住他。
一聲一聲喚著。
「陸危,我不嫁了,你帶我走。」
我一直蒙著眼,捂著心。
我一直騙著自己,眼前的吳郡陸公子就是我的陸將軍。
我將滿腔愛意,都給了他。
他說什麼,我便做什麼。
他說,「梅兒,我不能帶你回吳郡,留在聽雪樓,你可願意。」
我看著進進出出的男人。
聽著每個屋內傳出嬌羞的聲音。
那時,我才知道,聽雪樓是供男人取樂的娼妓之地。
陸危看出我的遲疑。
他將頂樓清空。
金絲軟枕,銀星簾帳,甚至他命人種了一大片的梅花。
那晚,我與陸危墜入極樂。
事後,他看著床榻上的斑斑紅梅,有一瞬的發愣。
隨即是許久的沉默。
我不知他在想什麼,正想問他之際,他一把將我揉進懷裏。
那麼用力。
似乎想要將我鑲入他的身體。
他說,「梅兒,我將你藏在這,一輩子。」
時至今日,我才逐漸明白。
他和我的陸危將軍,截然不同。
他是吳郡氏的嫡幼子。
他性子乖戾,像是摸不透的陰雲,因為身份高貴,更是對許多事不放在心上。
兩年時光,他也許膩了。
也許乏了。
總之,他有更好的歸宿,而我也該放他離開。
我將腰牌和鑰匙給了我的丫鬟。
聽雪樓日後還是陸危的。
我來時,什麼都沒有。
離開時,我也什麼都不會拿。
這兩年裏,我閑來無事,便刺繡些帕子香囊。
這些都是我曾做公主之時,所學的東西。
也算是學以致用,積攢了些銀錢。
養了兩日風寒,我決定離開,去郊外尋一處莊子,靠著這小小手藝,也能過活此生。
這般想著,推門就聽到了陸危的嗓音。
我俯身看去。
樓下雅室,陸危正和幾個朋友喝酒閑聊。
「我可聽說華山羊氏的嫡女,美如天仙,你們吳郡氏和羊氏,門當戶對,可所謂是天作之合,恭喜,恭喜!」
我本來邁開的步子,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陸危嗓音歡快。
能聽出他很滿意。
「如遠山芙蓉,能娶到她,乃是我之幸。」
我恍惚想起,去年冬日。
雪化出陽。
陸危與我在窗台邊歡好後,窗外傳來鞭炮的喜喝聲。
我伸頭看去,是有人婚嫁。
那新郎身著紅袍,騎著白馬,笑著跟過往路人抱拳恩謝。
我回眸看著陸危。
「你會娶我為妻嗎?」
他笑著的眸子,瞬間停在那。
眼底劃過許多神色,可太快了,我竟沒抓到一絲我想要的情緒。
我垂目道,
「開玩笑,別當真。」
嗓音淡得連我自己都信了。
此刻,雅堂的人聽到陸危的真誠告白,打趣道,「說得這般虔誠。」
「誰不知你在聽雪樓藏了金嬌,以為你是個風流性子,不曾想竟收了心。」
「介時讓你的新婦知曉,擾得你不安寧。」
同伴哄笑。
而陸危輕哼了一聲,「不勞各位費心,日後我不會便是。」
又是一聲調侃。
「瞧瞧你腰間的荷包,樣式新奇,繡工了得,我可聽說是你藏得那位金嬌所贈,既然你要迎娶羊氏嫡女,不如將荷包給我。」
我以為,陸危不會同意。
當年,我不過是繡了一張芙蓉帕子。
他看到便吃了味。
非要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給他繡一個最好的。
我用最難的針線功夫,熬了兩個晚上,才繡成。
銀絲降雪,赤線梅花。
一對情郎羞女,倚在梅花下。
就連眉眼也栩栩如生。
他一直貼身帶著。
如今,他卻毫不在意地扯下了他腰間的荷包,隨手仍在桌上。
語氣漠然,「想要便拿走。」
此時,不知是誰看到了我。
驚呼一聲。
「金嬌出來了!」
陸危抬眸,與我四目相對。
我很想,從他的眼裏看出什麼。
可是,如同那日一樣。
神色千變,我卻一絲抓不到。
我垂瞼,嘴角劃過一絲苦笑。
昔日,陸將軍因我身份,不願娶我私奔。
今日,陸家公子因我身份,亦不願娶我廝守。
緣來緣去。
無非幻影。
我趕在年關下,租下了郊外莊子,租金倒是便宜了不少。
收拾妥當。
這一切比我想得還要容易。
旁邊幾步的莊子裏,也住著人。
大年初一這日,一個青衣小廝帶著一碗餃子敲響了我的門。
樣貌清秀。
像是個書童。
他見我時,眸底劃過一絲驚豔。
「姑娘安好,我家主子多煮了一份水餃,給姑娘嘗嘗。」
我推脫不要。
他卻硬塞給我,「姑娘莫要客氣,之前住在這的人與我家主子也交好,這過年之際,一碗水餃罷了,有個年味,不必客氣。」
我拗不過他。
想著日後拿些什麼,禮尚往來。
看著熱騰騰的一碗水餃,我鼻尖還是微酸。
我想起來到這的第一個年關。
陸危沒有回吳郡老宅。
反而留在了聽雪樓。
他包了幾個餃子,樣子很醜,甚至餡和皮都分離了,飄在鍋裏。
他說,「以前母親說,過年要親手包幾個給愛的人吃,這樣才算有年味。」
「所以,你愛我,對嗎?」我看著他。
他還是沒答。
隻是讓我趕緊嘗嘗。
入口很鹹。
我卻如是珍寶,細嚼慢咽地都吃完了。
如今想來很多事情,我與陸危其實和那碗水餃一樣。
終不融合。
即便開頭我就知道不好吃,可我還是選擇硬生生一個個吃下。
如今,眼前的一碗水餃,各個飽滿。
像是一個個小元寶一樣。
一口咬下,滿嘴香氣。
我細嚼慢咽。
吃完時,窗外黑透了,湯也涼透了。
上麵還飄著油星子。
在燭火下,像是眼底的淚。
後來,這個小廝經常來。
他叫,晚生。
陪著他家公子在此修養。
他知道的事情很多,天南地北的什麼都說。
我笑著問,「你怎懂得這麼多?」
他哈哈一笑。
「都是我家公子所言,他以前可是個將軍,征戰沙場,闖南走北,可惜兩年多前受了很重的傷,身子不好了,所以找了這個天靈地靈的莊子,修養幾年。」
恍惚想起穿越前的陸將軍。
我見過他後背有諸多疤痕,那時我將宮裏最好的藥膏給他,他說,「這些疤痕雖陰天發疼,可養上一陣便好了,公主莫要掛念。」
想到這,我心底多了一絲悵然。
許是晚生看出了我的落寞,他岔開了話題。
拿起桌上的帕子,輕聲問道,「這是姑娘繡的?」
我點頭。
他拍著胸脯道,
「我家公子熟知城中秀坊,你繡完給我,我去城裏幫你出手,可好?」
「自然好。」
我本沒抱多大的期望。
誰知,出了正月後,晚生拿著一遝子銀票回來了。
我不禁咂舌。
「這是定錢。」
我不禁問,「什麼定錢,如此之多。」
「吳郡陸氏與華山羊氏的婚期定下來了,盛夏之時,陸家公子看上你的繡工,讓你趕出來千份繡圖。」
晚生見我垂目不語,他有些不好意思。
「是不是太多?」
他撓撓頭小聲道,「沒事,姑娘隻需每個樣式繡出一副,剩下的我家公子有法子~」
我頜首道,「好。」
待晚生走後,我看著桌上的數張銀票,微微愣神。
耳邊還回蕩著晚生的話。
陸家公子看上了我的繡工。
心底不由升起煩躁,我的繡工陸危識得。
我雖沒有名分,可我與他也有肌膚之和,這兩年我的所有無一不在證明我愛他。
可此刻,他要娶妻了。
還要故意給我難堪,故意讓我為他們繡新婚圖。
他難道沒有心嗎。
他明明知道,我的愛,我的隱忍,我的.....
想到這,我第一次將壓抑在心底的難過和憤怒爆發而出。
屋裏亂作一團。
瓷片碎裂。
紙張亂飛。
直到黃昏,一縷紅霞灑進屋裏,我看著地上的銀票,一把抓起,推門而出。
我敲響了旁邊莊子的門。
我不打算接這個繡活,想把這些銀票叫晚生還回去。
還沒等人開門,我的身後卻突然傳來了馬蹄聲。
「梅兒!」
我驟然轉身,看著遠處的黑點慢慢放大。
領頭的白馬,陸危一身黑衣。
他甩著馬鞭,眼底焦灼。
幾夕間,他就到了我的眼前。
他毫無分說,直接一把將我摟進了懷裏,聲音激動地有些哽咽。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許久!」
「如果不是偶然發現你的繡圖,你到底要躲到哪裏去!」
明明是他要娶妻。
明明是他不要我,也不想我糾纏,這又是做什麼。
我瘋了一樣地扭動身子,試圖掙脫這個根本不屬於我的懷抱。
幾乎都要透不過氣的時候,身後的門突然開了。
一個極其清冷的嗓音傳來。
「陸危,放手。」
我明顯感受陸危的身子一顫,隨即驚詫道,「小叔?」
晚霞揮灑在院中的男子。
他坐在輪椅上。
一層毛毯搭在雙腿上,白色的狐裘襯得他臉色蒼白。
晚霞的黃昏與他的蒼白有極致的差異,刺進人的眼底。
他輕啟唇角。
淡然道,「莫要強迫她。」
不知為何,眼前的人竟生出了絲絲熟悉。
我忍不住邁著步子向前。
卻被一股極大的力氣抓住手腕。
我一個踉蹌又倒入了陸危的懷裏。
陸危冷哼一聲。
眼底流動著挑釁。
「小叔竟隱居在這,族中人若是知曉,這個莊子想來保不住了,還有功夫管我的女人。」
我這才知道,他也是吳郡陸氏。
好似聽過關於他的奇事。
十二歲得了武狀元。
十五歲上了戰場,屢戰屢勝。
皇帝甚至給了他一個二品將軍。
也是這等殊榮,他一手將吳郡陸氏一下子抬到了與羊氏齊名的四大世家。
十八歲及冠後,無數少女想要嫁給他為妻。
可惜他以守護疆土之責,一一拒絕。
最後一場戰役,他仍是全勝。
不曾想卻突發疾病。
傳言他羽化成仙。
也有傳言,他殺戮過重,隱入山林。
那時,我還想這樣的人物怕是哪個朝代都有,如同陸將軍一樣,心中不免有些傷懷。
如今再看,很難想象他曾經叱吒殺場的英姿。
可下一秒,他周身氣息一變。
眼底含著淩冽的殺氣,「晚生,踢他出去。」
隨即,一個黑影直接衝過來。
再看陸危整個人飛了出去,這一切隻在須臾。
「梅兒姑娘,你沒事吧。」晚生輕扶我的胳膊問著。
我深吸一口氣。
才緩解了剛剛的驚心。
「多謝,我沒事。」
晚生恢複一臉嬉笑,「放心,有我家公子在,陸危不會傷到你。」
一想到他們都是吳郡陸氏,我一個都不想再沾惹。
隨即將手裏的銀票還給晚生。
「這樁買賣,我做不了,銀票如數奉還,之前都謝你的幫助,日後我自己去賣繡圖就行,就不勞煩了。」
說罷,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以為這夜,我會睡不著。
不曾想,倒頭就昏睡過去。
卻十分罕見地夢到了穿越前的事情。
陸將軍及冠那日,是父皇給他親授及冠。
並給他取了字---回之。
望他每次征戰能平安回之。
待儀式結束,我忐忑地在出宮的必經之路等著。
他一身白衣,玉冠束發。
挺拔的身軀,硬朗的容顏,我瞬間紅了臉,垂頭小心翼翼將荷包遞給他。
顫著嗓音道。
「陸將軍,這是我親自繡的荷包,送給你作為及冠的賀禮。」
可我的胳膊都舉酸了,他遲遲沒有回應。
我微微抬眸,卻看到他轉身的背影。
「多謝公主抬愛,陸某受之有愧。」
沉悶的嗓音像是悶錘砸在我的心間,一股股的鈍疼瞬間模糊了雙眼。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拒絕我了。
我發了狠,看著他的背影攥緊了拳頭。
我要去向父皇賜婚。
可誰知,父皇不僅沒同意,還要將我送去和親。
而這一步將我和陸將軍生死分離。
醒來,枕頭濕了一大片。
我吸了吸鼻子,胸口還隱隱作痛。
分不清是與陸將軍過往心酸,還是與陸危之間的蹉跎折磨。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低語。
「梅兒姑娘。」
「你睡了嗎?」
我點起油燈,披著外套開了門,晚生神色焦急道,「我家公子突然發病,可是這個時辰我找不到郎中,勞煩姑娘陪我走一趟....」
我並不想卷入任何關於陸氏的人和事。
晚生似乎看出我的躊躇猶豫,他更加著急。
「求你了,姑娘!」
「你不會見死不救的,對不對?」
我長籲一口氣,罷了。
隨即我穿上襖子,隨他去了。
我從未想過,我與這位陸家公子能有什麼牽扯。
可事實難料,晚生讓我扶著他的頭,避免他亂動,一根根銀針刺入他腿上的穴位後,他的額頭滋生了許多密汗。
我俯身給他擦汗時,聽到了他的低喃。
「阿玉,你別走....」
阿玉。
好陌生遙遠的名字。
因為,那曾是我穿越前的公主閨名--阿玉公主。
是巧合,還是...
我甚至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