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不過在死之前,把錢花完了。
吃百家飯長大,考上大學後村長給我兩千塊,我就攥著錢一個人到了大城市。
靠著學校補助以及勤工儉學、日夜打工,我終於......得了胃癌。
拿著最後八千,去買了一塊最便宜的墓地,卻忘了我還沒死。
正考慮是跳樓還是割腕,一個小男孩兒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哥哥你陪我玩,我給你錢好不好。”
抬頭,竟然是我素未謀麵的父親帶著他的小兒子。
......
我蹲在墓園門口,愣愣看著他倆。
父親正在輕聲嗬斥頑皮的小孩兒,然後對著我說了聲抱歉。
他沒認出我來,也是,他大概就沒記得過我的樣子。
我站起身,忽然開口:“你說的是真的嗎?給我錢?”
父親不可置信地看我一眼,意思大概是哪裏來的想錢想瘋了的人,摟緊了孩子匆匆走開。
小孩兒天真爛漫,還對著我揮手說拜拜。
同一個爹,不同的命。
我歎口氣,還是先不死了,今天遇到渣爹不吉利。
幸好公交卡有錢,還能回學校。
回到宿舍,另外三人都在。
我疲憊地拿上臉盆準備去洗個澡,就被一件衣服砸到頭上。
“喂,變態,你給我把衣服洗了,必須手洗。”
自從大一剛開學,被他們發現我偷拍孫教授的照片,我就失去了名字,變成了變態。
不過為了不鬧到學校那裏,失去珍貴的補助,我忍下了,給他們當牛做馬。
“好。”
我垂下眼簾,答應下來。
“還有我的。”
“我的。”
又有幾件衣服落到我的身上、臉盆裏和地上。
我一件件整理好,拿著去了盥洗間。
“常亮,你又洗衣服?”
一個男生驚訝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是低我一級的薛明,校草級帥氣大男孩。
我麵對他的熱情,隻是淡淡“嗯”一聲,並不想搭理。
“可真愛幹淨啊,天天見你洗衣服。我媽要是看到肯定得讓我跟你學。”
他對著我豎起一個大拇指,露出陽光的笑容。
我揉搓的動作停滯一瞬,就若無其事地繼續。
他媽是孫教授,被我偷拍的女主角,也是我的......母親。
我的親爸親媽是私奔出來的,不過在小山村生下我之後,矛盾就越發激烈,於是在我戶口都沒辦的情況下,把我扔到村裏,兩人各奔東西。
我在村長家見過他們的照片,也是他們唯一留在村裏的東西,所以記了很久,即便跨越二十年也一眼可以認出他們。
次日上課,是孫教授的課。
我一直出神,思考到底該怎麼死。
死法還沒想好,卻收到短信,是我給村長轉的2000塊錢被退了回來。
村長說,這幾年給的錢夠付他們的養育之恩了,不用我再轉錢給他。
真好,這下我又有了2000塊錢,早知道買個再好點的墓地。
下了課,我跟著孫教授回到辦公室。
她看見我顯然不太開心,但還是勉強裝作好老師的樣子,溫柔說話:“常同學有什麼事情嗎?”
她認出我了。
也許母親和孩子之間會有不一樣的感應吧,從我剛上大學,我就覺得她認出我了。
但是她沒有選擇和我相認。
“孫老師,我生病了,可以給我點錢嗎?”我聲音低低的。
她皺起眉頭。
我以為她會著急地問我生了什麼病,有沒有去看醫生。
但是沒有。
她看看周圍沒有別人後,壓低聲音對我說:
“你是在威脅我嗎?你有本事來找我,怎麼不去找你那發了財的親爸。我好歹前幾年還每年往村裏寄撫養費,他可是一分錢都沒給過。”
我愣住,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她見我不說話,從抽屜裏掏出200塞我手裏。
“快走吧,你想要錢就去找你爸,別找我,我沒錢給你。”
我拿著錢走出辦公室。
挺好,又多200,現在我就有2200了,死前可以去吃頓好的。
於是,我翹課去吃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火鍋。
光是鍋底我就挑花了眼,最後還是摳摳搜搜就點了清水鍋和一葷一素兩道菜。
店員也許是看出我的窘迫,給我端來許多免費的小吃,還說吃完可以再加。
隔壁桌幾個女生過生日,唱著生日歌切蛋糕,最後還切了一大塊送給孤零零吃火鍋的我。
“祝你下個生日快樂。”女生拿著蛋糕,對我露出甜美的笑容。
“謝謝。”我真誠道謝,“祝你生日快樂。”
可惜不會有下個生日了,我活不到冬天了。
大口吃著沒吃過的蛋糕,感覺滑膩腥甜的奶油流入胃裏,泛起一陣惡心。
但我還是忍著,將蛋糕、火鍋和小食一樣一樣咽了下去。
起身離開的時候,都感覺自己像是裝滿了水的水桶。
不過沒離開店多遠,我就吐了。
看著吐出來的紅紅白白的東西,這麼多天我第一次哭了。
可惡,浪費糧食了。
我一向最是珍惜糧食,吃米飯的時候連最後一粒米也要吃淨。
小時候輪流在村中各家吃飯。
那時候村子並不富裕,村民也不是多有錢的人家,一個月開一次葷也是正常。
自從七歲,我偶然聽到隔壁張嬸子議論我吃的多,還淨吃肉不給他家小孩留後,我就再也沒有吃過飽飯。
小心翼翼地掌握著度量,從來是給一碗就吃一碗,不敢多吃,也不敢再夾葷菜,生怕明天就會被主人趕出去。
所以在生長期,我也常常晚上餓得睡不著覺,隻能喝涼水充饑。
後來終歸是影響到發育,個頭比同齡人矮上一大截。
出火鍋店暈倒後,我被好心人送到醫院打點滴。
他幫我打了手機裏存著名字是“爸”的人的電話。
其實我也不是故意這麼存的,隻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麼,所以隻能存一個爸。
沒想到他真來了。
我愣愣看著他幫我辦手續,做檢查,心中有些感動。
“你媽都和我說過了,你這是在幹什麼,裝病騙我們的錢?我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孩子。”
但是做完檢查之後,他劈頭蓋臉罵了我一通,像是壓抑了許久的怒氣。
我這時候才知道,原來他認得我,原來他們兩個聯係過。
“對不起。但我是真的生病了,需要錢治療......”
我低下頭,不想讓他看到我眼中的失落。
“好了,別說了。”他很不耐煩地打斷,扔過來一張卡,砸在我的臉上。
“藥費我給你付過了。
這張卡有十萬塊錢,拿了錢就別再糾纏我倆了,你已經成年了,是要學會自己生活了。
另外,你昨天跟蹤我和你弟弟的事,我也不再追究。但要是讓我再發現你和他有接觸,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他說完扭頭就走,好像我是什麼社會渣滓,多看一眼都覺得臟。
我拿起那張卡,揣在懷裏。
有錢了,好多啊,這比我這些年見過的所有錢加起來還要多。
不錯,我現在有十萬塊錢,可以去換個好墓地。
也算是......有個家了。
“A102號,薛明。”
聽到護士叫號,我愣了一下。
“薛明在這裏!”孫教授著急地拉著神情懨懨的薛明進了我旁邊的診室,沒有看一眼坐在門口的我。
原來,我們一家三口小小的團聚了一會兒。
今天是我的幸運日。
有錢之後,我還是去醫院詢問了醫生,我的病是不是還有得救。
但醫生隻是憐憫地看著我,讓我盡量放寬心。
其實,我不想死,從我思考了這麼多天死法,卻依舊沒有實施就可以看出來。
但我真的活不了了。
我開始準備後事,但也沒有太多要準備的。
我把書本和衣服都捐了,床單被褥還有臉盆暖壺則留給了宿管阿姨,想來我的室友們也不屑要這些。
我去收拾東西的時候,他們用怪異的眼光打量我。
“呦,你這是中彩票了,要出去住?你不是貧困生嗎,別是假的吧。”
他們陰陽怪氣的話語沒有激怒我。
但是想著都要走了,留給他們一點紀念。
我接了幾盆涼水,潑到了他們的床鋪上。聽著他們的幾哇亂叫,離開了宿舍樓。
我去學校辦了退學,老師想要阻攔我。
但當我拿出胃癌的診斷書,老師轉而又憐憫地問我,需不需要學校捐款。
“不用了,是晚期,治不了了。”
我搖搖頭,謝絕了這些好意,快速辦了一部分現在可以辦的手續,剩下隻需要等待通知。
我走之前去找薛明。
他已經徹底好了,沒了在醫院見到的萎頓模樣。
“常亮,你怎麼來找我了?”
他很驚訝,又很開心,像是很想與我接觸。
我從口袋裏掏東西的手頓了頓。
“你是不是知道我和孫老師的關係?”
是了,不然他一個校園男神,又怎麼會平白無故地接近我這個受人白眼的透明人。
他手足無措,慌裏慌張地解釋:
“我,我隻是,希望你和媽媽能和解,她也是擔心你的。”
我不知道他從哪裏誤解了我和他媽的關係,但是不重要了。
“好啊。”
我笑著答應,決定暫時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