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倒台的那天,我爹替她墮胎的事敗露了。
太子帶人抄家,提劍要殺了我爹,我爹冒著被砍死的風險,把我推到太子麵前。
「柳惜言被我製成了藥人,她的血可以解百毒!
想要血有用,每月都要服藥。別殺我,否則普天之下你找不到第二個藥人。」
我爹咣咣磕頭,太子看向我的目光,變得幽深。
我沒死。
我爹,也活了下來。
1
我爹從哭喊的藥童中揪出一個,不顧藥童掙紮,將隨身攜帶的毒藥灌到他口中。
隨後,爹抽刀劃破我的手臂,毫不遲疑地,讓藥童喝我的血。
服下藥後藥童臉色鐵青,身體反弓,像煮熟的蝦。隨著血液的吸入,他很快平靜下來,隻是身子還一抽一搭,顯得很委屈。
我也委屈。
今夜天鉛沉沉的,月亮麵目模糊。太子抄家未傷一人,傷人的第一刀,由我爹砍到了我身上。
人人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爹抓著我,笑的很得意。
「聽說太子殿下的心上人,在娘胎中過香魂斷。她的餘毒,清不幹淨啦,但隻要持續服用惜言的血,就可保住性命無虞。」
我爹是太醫院院判,娘死後,他開始為我熬藥。
他說那藥是補身體的,藥苦,我信他,總是喝的幹幹淨淨。
人生苦短,我爹喝最貴的酒,睡青樓最美的姑娘。我懷疑過,一個小小的太醫院院判,怎會這麼有錢,他一邊讓我別問,一邊把綾羅綢緞披在我身上。
「乖女兒,我有退路。」
原來他的退路就是我。
我爹第一次收過貴妃賞錢,幫她墮去龍胎的時候,他就算好了,東窗事發,拿我當籌碼。
十年,他給我喝了不同的毒藥。
劑量很小,我產生抗藥性後,就換下一種。
手臂還在流血,我轉了轉眼珠,雙目無神。
「爹,剛喝藥時,我長過一身疹子,太癢了,我滿床打滾,差點抓破渾身皮膚。」
「九歲,我篩藥時暈倒,頭磕在石杵上,流了好多血。」
「十三歲,我第一次來癸水,血十天都沒止住,我差點死了。你說是我的體質太特殊。你熬“補藥”的樣子我永遠記得,那時我想,有爹爹真好。」
我爹被我說的臉紅了,他甩開我,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我沒給你吃好的?喝好的?你上最貴的學堂,穿最美的衣服,享受這些的時候,你怎麼不問問自己配不配?」
曾經我以為,爹寵我。
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大到一件衣服,小到一枚扣子,爹都算得清清楚楚。
有朝一日,要還。
「寒秋,你怎麼看?」
聽見這個名字,我渾身瑟縮了一下,想回頭看,但拚命忍住了。
身後響起穩健的腳步聲,隨後,是輕甲上的金屬環扣隨著腳步輕輕碰撞,我豎起耳朵,聽見那人在我身後停住。
心上揚起一陣異樣,心虛如小蟲般,一點點啃噬我的心房。
我想起來,大將軍衛寒秋的妹妹,正是太子的心上人。
衛寒秋單膝跪下,衝太子行了個軍禮。
「藥人隻是用來脫罪的借口,柳宿狡猾,殿下不可被他的話迷惑。」
「至於柳惜言......」
衛寒秋目不斜視,一副不認識我的樣子:「她倒是無辜,不必殺了。可以讓她暫住臣的府邸,她一個弱女子,諒她也翻不出花樣來。」
2
太子提議讓衛嘉柔嘗嘗我的血,說不定,能解毒。
「不可!」
衛寒秋連忙推拒:「如果舍妹知道,她的健康是用另一個女子的痛苦換來的,她一定會拒絕服藥,說不定,還會以死明誌。」
衛寒秋說的真真切切,太子眼神晃動,有些動搖。
「可那藥童的毒解了......」
衛寒秋冷著臉說:「誰知道藥童有沒有提前服用解藥,這一定是柳宿的鬼把戲。」
我爹吱哇亂叫,他說他沒有耍心眼,藥人之事,千真萬確。
衛寒秋一記手刀把爹劈暈,。
「老匹夫,臨死還在胡說,還不拖下去,殺了!」
兩位兵士上前,把我爹拖走,衛寒秋看都不看我爹一眼,仿佛我爹不值一提。
可他輕甲下的身子,明明在發抖。他啞聲道:「如殿下願意將柳惜言交給臣,臣願意以一千衛家近衛軍交換。」
太子的目光瞬間變得玩味。
他居高臨下的望著衛寒秋,輕嗤道。
「你倒是心疼她。」
「微臣不敢。」
衛寒秋回答的滴水不漏:「隻是一點憐憫之心。柳惜言跟舍妹年齡相仿,臣看著她,就像看臣自己的妹妹。」
衛寒秋跟太子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太子聽他的,沒有殺我。
但他也不會輕易放了我。
太子令人配了一副傻藥,強灌到我喉嚨裏。藥溫太高,燙傷了我,我啊啊的吸氣,太子用靴子踢了踢我的臉。
「叫什麼?一副藥喝下去,把痛苦全忘了,難道不是好事?」
真好笑。
瞧他高高在上的模樣啊,若我沒傻,還得跪在他腳下,叩謝恩典。
而如今,我在太子靴子上輕啐一口。
不等他發難,我就露出了令人厭惡的癡呆笑容。
3
回衛府的路上經過一片護城河,蛙聲伴著蟬鳴,充滿夏日的喧囂。衛寒秋的臉卻似寒冰,他手指摩挲著我的脖頸,隻要用一用力,就能把我掐死。
「柳惜言......劉西燕?」他嗤笑,「你竟然騙了我這麼久。」
我哆嗦著,很怕他收拾我。卻聽他一聲長歎,把手挪到腰間,緊緊摟我到懷裏。
「既然傻了,便留在我身邊,再也別想離開。」
我與衛寒秋相識於軍營。
乾元四年,大軍西行,我化名當了隨軍醫官。行軍不過月餘,同住的醫官發現我是女子,把我扭送到衛寒秋麵前。
大將軍拔出劍,麵如寒冰。
在他一劍劈了我之前,我搶先說:「軍中許多兵士很多得了血瘀之症,請允許我外出尋找番紅花,將功贖罪。」
我尋到了一處番紅花海,每日都去摘花。一日,為了多摘些花,我錯過了約定的時間,沒想到回營時,遇到了百年未見的沙塵。
狂風呼嘯,沙土飛揚,我嚇傻了,以為自己小命要交代在此處。卻見一人策馬狂奔,衛寒秋長臂一卷,在黃沙吞沒前,救走了我。
「大將軍,我,我不是做夢吧,你,你怎麼來了?」
「閉嘴吧你,」衛寒秋一邊罵我,一邊伸手為我擋住眼前塵沙:「若連自己的手下都護不住,我還當什麼將軍,帶什麼兵?」
後來我才知道,皇上的掌上明珠——明月公主傾心於衛寒秋,明月多次扮男裝入軍營,給他帶來過不少麻煩。
衛寒秋第一次見我,以為我也是分不清是非黑白的癡心女子。他開始厭惡我,後來卻漸漸發現,我和明月,並不一樣。
他漸漸的,對我也不太一樣。
他給我烤栗子吃,把最大餡兒的包子留給我,還愛看我笑。我們一起打下雲州、肅州,攻破西北王城王城。
登上城樓時,朔風吹拂。
我們的發尾竟糾纏在一起,難分難解。衛寒秋俯瞰著軍隊入城,狀似不經意地問我。
「回京後必要封賞,我不要別的,隻求聖上為我們指婚,好不好?」
“好”字那麼滾燙,抵在舌尖,說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我想到很多,比如,嫁給他就隻能在內宅侍奉公婆,再比如,他是雲端之上的少將軍,我隻是微末的太醫之女。
可衛寒秋根本沒發現,我在遲疑。
他太自信了,自信到覺得,天之驕子賜給貧女的愛,貧女隻能接受。
可憑什麼隻能接受呢?
我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消逝地無隱無蹤。由於我一直騙他我叫劉西燕,他找遍了全城姓劉的人家,也沒找到我。
少將軍頭一次心動,他的溫柔和驕矜,就被我丟棄、碾碎。
如今,他緊緊禁錮著我,似在懇求,又似在低語。
「惜言,我找了你好久!答應我,再也不要騙我!」
我根本不敢吱聲。
抱歉啊,寒秋,我又騙了你。
不知怎麼的,太子的傻藥對我不起作用,我清醒的很。
之所以裝傻,我隻是覺得,以傻子的麵目留在你身邊,會比較好。
曾經的我意氣風發,內宅困不住我,女子的身份也不能將我束縛。
我比你更高傲,更天真,你將你最珍貴的愛意賜予我,而我不屑一顧。
可如今,我成為一個藥人。渾身上下最貴重的,是我的血。
流落世間,我將被世人搶奪,毫無自保的能力。我隻能依靠你,由你護我一時安寧。
我揚起下巴,輕輕吻上衛寒秋的唇。
寒秋啊,這個吻,就當是我的投名狀吧。
至少在那個蛙聲陣陣的夜晚,靠著你,嗅著你身上的木香味時,我以為,你是能護住我的。
4
衛寒秋想好好護住我的。
可他邀太子入府喝酒,太子酒醉,不經意透露我是藥人的消息。消息順著回廊,很快傳遍整個衛府,大家看我的眼神,頓時不一樣了。
照顧我的丫鬟青雲,原本是小姐衛嘉柔的人。她從前隻是嫌我是傻子,對我冷淡,如今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將一碗放餿的飯墩在我麵前。
「賤丫頭,要我說,小姐是要當太子妃的人,你的血獻給她,你不也尊貴了起來?」
「未來儲君流的都是你的血,嘖嘖,這富貴真隻有傻子才拒絕。」
我二話不說,一揚手,將搜飯摁在她臉上。
「青雲姐姐,你既然這麼羨慕?這富貴給你,你要不要?」
青雲哭著打我,我一邊狼竄,一邊把她暗戀表少爺的事宣揚的全府都知道。反正我是個傻子,誰又能把傻子怎麼樣。
我竄著竄著,衛夫人在廊下招手,她把我迎到她屋裏。
她收集了很多綾羅綢緞,要我拿去做衣服。我看都不敢看那綢緞,她卻覺得被侮辱了,說我胃口大,假清高。
「寒秋在全城尋找過姓劉的女子,找的是不是你?」
「欲擒故縱,玩得倒是熟稔,不過讀過兩天書,就把我兒耍的團團轉。」
甚至連求我救衛嘉柔,她用的,都是不屑一顧的語氣。
「說罷,你要什麼?不管什麼我衛家也可為你尋來,我們衛家不缺奇珍異寶,我隻想要我女兒平安——」
「我,我不要,獻血。」
我縮在角落,裝出畏縮的樣子:「我,我的血沒有用,衛,衛將軍早跟太子殿下,講,講明了——」
衛夫人可不會聽我解釋,她叫婆子抱住我的腰,抽刀要取我血。我瘋了似的大力掙紮,砸了玉盤,摔了玉碗,將婆子們的鬢發扯懷,才死裏逃生似得逃了出來。
我逃到荷塘邊,扶著一塊大石頭喘著粗氣。
我隻是想停一停,想坐在大石頭上休息片刻。
可就連這樣,都是一種奢望。
趁我不備,一個眼生的丫鬟把我推到了池塘裏,駭了我一大跳。池水灌滿鼻腔,我整個人無助地下墜,可我明明不認識那個推我的丫鬟,我不明白,她為什麼不分青紅皂白地害我。
好在池水不深,淹不死我。
可衣服濺滿了泥巴,泛起令人惡心的臭味。
我呆呆地站在池塘裏,一動都不想動。
我好累啊。
這一天何其漫長,長到,我數著時間過都沒過完,這一天又何其短暫,短到幾個時辰裏,卻能發生這麼多壞事。
我朝遠處望去,心想,池心的水也許會深一點?往裏走,會不會淹死個人呢......
就在我發愣的功夫裏,遠處傳來丫鬟的哭聲。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發現一個柳若扶風的小姐,她竟伸張正義,打了推我的丫鬟。
大耳瓜子啪啪,丫鬟哭的響亮。
小姐厲聲道:「誰許你欺負人的?你們幾個丫鬟勾結起來無法無天了!還不快滾!」
丫鬟哭著行了個禮,麻利的滾了。
小姐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凶完丫鬟,她自己反而胸膛起伏,一副喘不上氣的模樣。
我看著小姐的樣子,突然,有點想哭。
「去我屋裏坐坐嗎?」小姐笑著,朝我伸出手,「我新得了種花茶,說不定你會喜歡。」
5
我最不想見的就是衛嘉柔。
可我站在池塘裏,絕望到想死的時候,偏偏是她向我伸出手。
衛嘉柔把我帶到她屋裏,我站在廊下,離她很遠。
她像卻像感知不到我的戒備,一把拽住我,為我穿上了綴滿蘭花味的寢衣,介紹完她屋裏所有好東西後,與我並排躺在繡床上。
她的床帳不知是什麼繡的,絲線閃爍,像天空中的星星,我不禁伸手去摸,流光溢彩,恍若銀河。
「我身子弱,從小不能吹風,更未見到星星。母親憐愛我,尋來絲線,繡成星光帳。」衛嘉柔說,「你瞧,好不好看?」
好看。
我想起衛夫人皺著眉,說我「又瘋又傻」的情形。
原來她當慈母時,這麼溫柔。
我壓下內心的酸澀,問衛嘉柔:「那床邊的鴨子荷包,也是特意為你尋來的嗎?」
「那是我繡的鴛鴦,要,要送給太子殿下。」
衛嘉柔的臉瞬間紅透了,「可惜我繡的慢,不知能不能在選妃宴之前送出去,也不知,太子會不會選中我......」
哦。
我聽後,不敢出聲。
我害怕她提她的病。
惜言啊惜言,衛嘉柔天真爛漫,她趴在我耳邊講,太子哥哥怎樣清秀俊雅,怎樣博學多才,怎樣在七夕節他偷溜出宮來,隻為送她一盞最大的河燈。
聽多了,我覺得嘉柔的願望好重。
像烏雲一樣壓在我心上,讓我跟她一起承受。
我明白,她有多想嫁給太子,也明白,一旦她用過我的血,她的願望就能實現。
可我呢?我隻是個孤女,什麼都沒了,我會如豬狗般被圈養,成為一味藥,一個血包。
嘉柔,求求你。
你母親居高臨下地取我血,你的太子哥哥喂過我傻藥,他們都那麼嗬護你,那麼那麼地,愛你。
你擁有的,本就比我多很多,別把我的健康也拿走,好不好,好不好?
6
第二次來取血時,衛夫人準備得很充分。
十幾個粗壯的婆子圍在我院子裏,我啊啊叫著,一邊擺手,一邊拚命退向角落。衛夫人命兩個婆子抱住我,我一邊哭,一邊奮力掙脫了婆子,沒想到衛夫人不顧儀態,親自出手,把我鉗製在她懷裏。
我心下一涼,低估了一個母親想救女兒的決心。
「住手!」
混亂中,短刀落地,我聽見甲胄碰撞的聲音,還有眾人的低呼聲。
衛寒秋攜著怒氣趕來,他一把奪過我,把我摟到懷裏。
他的嘴唇抵著我的發旋,似在吻我,又似沒有。
「將軍!」
「寒秋!」
「我早跟母親說過,惜言是我心愛的姑娘,她如今在府上靜養,母親為何還要為難她?」
衛寒秋雙目赤紅,心痛到極點,那情動的模樣,衛夫人看後也愣住了。
「了你妹妹的病更重了,娘,娘隻是著急......」
「我早說過,惜言的血不能驅毒。」
衛寒秋狠狠的咬著牙,「既然娘不信,今天我就向你證明!」
一片驚呼中,衛寒秋掏出一瓶毒藥服下,之後,他托住我受傷的手,用舌頭觸著我的傷口,一點一點,舔幹淨我的血。
無事發生。
毒沒解,衛寒秋的臉仍泛著青紫色。
他讓所有人看清他毒發的模樣,大聲宣布:「柳惜言隻是個普通人,她的血並不能解毒。」
頂天立地的大將軍,因為中毒,身子搖搖欲墜。
「我的兒,你快別說了,服解藥啊!」
衛夫人撫著胸口,淚水漣漣,看起來快喘不過氣了。衛寒秋默默扶起她,眼中閃過一絲傷痛。
可他還是硬著心腸說:「我也心疼嘉柔,我們一定能找到別的方法治她,不要相信藥人的說辭!這純是柳宿編出來的無稽之談。」
7
衛夫人被扶著去休息,等眾人散去,我問衛寒秋,我的血為何沒能解他的毒。
他一開始不肯說,被我磨得狠了,才不情不願地開口。
「我嘴裏含著另一枚毒丸,喝下血之後等了片刻,再把毒丸咬破,毒自然解不了。」
他嘴唇蒼白,一派雲淡風輕的死樣:「一勞永逸,這下沒人覬覦你了。」
我突然渾身顫抖,淚水橫流,哭的亂七八糟。
我想起自己幼年喪母,父親為了榮華富貴,把我製成藥人。
我裝傻,渾渾噩噩,把命看得像浮萍一樣賤。
可衛寒秋,他是那麼努力,想讓我活下來。
我不顧一切地吻上衛寒秋,舌尖糾纏輾轉,混著鹹濕的眼淚。
「可,可是,嘉柔......」
衛寒秋看出我的擔心,他摸摸頭,安撫我:「太醫說嘉柔最近的病情穩定,放心,她不會有事。」
衛寒秋對嘉柔的病情了如指掌,分明是將對妹妹的關懷深藏心底,我見他這樣篤定,便漸漸沉下心來。
我們都以為,嘉柔的病能穩定一陣,至少,能平安地度過太子選妃。
可誰也沒有想到,三日後,嘉柔突然一病不起。
這變故如晴天霹靂一般,讓整個衛家籠罩在深深的憂慮與不安之中。
8
衛家人全守在嘉柔床前,她麵色慘白,了無生氣地躺著。
我瞧著她綴滿星光的窗幔,想起來,她從沒有看過星星。
指甲掐在掌心,生生的疼。我幾乎想脫口而出,想告訴大家,我的血能解毒。
但轉念一想,京城有很多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病秧子,如果藥人的傳言再次興起,我會成為人人爭搶的血包。
額頭膩著細細密密的汗珠,我擦也不敢擦一下。
我終究沒有開口。
嘉柔很好,但沒有好到,值得我為她舍去性命。
我冷麵冷心,眼見著衛嘉柔的呼吸逐漸急促。衛夫人突然發出一聲母獸似的哀鳴,她扯掉滿身珠翠,跪在我麵前。
「柳小姐,求求你,救救我的嘉柔。你要嫁給寒秋我也依你,你要金銀珠寶我也為你尋來,求求你,救救我女兒,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兒!」
她哭到妝容淩亂,不顧儀態。
「怪我夫君一心殺敵,被敵軍記恨。怪我被探子抓去,中了香魂斷。我的嘉柔,她何其無辜?憑什麼她一出生,就要背負我們犯下的錯——」
「母親!」
衛寒秋為難到極點,他紅著眼眶,讓他娘冷靜。衛夫人一把把他甩開,瘋了似的,拚命扯他的衣裳。
「你還想騙娘,說柳惜言救不了你妹妹,是不是?
你怎麼忍心,你怎麼敢啊衛寒秋?你妹妹身子這麼弱,你出征時,她還堅持為抄佛經。她拿你當英雄,你卻眼睜睜地看著她死!」
「母親......」
衛寒秋從不哭的人,竟也哽咽了,衛夫人冷淡地望著他:「那日我刀尖上殘留了柳惜言的血,我把血喂給嘉柔喝,嘉柔的喘症馬上輕了。」
「衛寒秋,你騙我,我不怪你。可如果嘉柔有閃失,我這個當娘的,我會陪她一起走!」
我轉了轉眼珠,訥訥開口:「衛夫人,你說的沒錯,其實我......」
「柳惜言!」
衛寒秋大聲喝止:「你在這胡言亂語什麼?回你房間去,別湊熱鬧!」
寒秋,我知道的。
嘉柔的毒經年累月,無法根除。飲我的血,緩解她一時症狀而已。
可血是會取盡,用完的,總有一天,我會跟她一起死。
我也知道你想護著我。
可我看著衛夫人額間冒血,咚咚衝我磕頭的模樣,無端的,我想起了我娘。
我爹最先是想把我娘做成藥人的,可他不知哪味藥用錯了,我娘七竅流血,臟腑一點一點爛掉。
臨死前,她掙紮著說。
「惜言,別喝你爹給的,別喝他的......」
她說不出話了,就蜷曲著手指,用血拚命在地上寫字。
那個“藥”字她寫了一半,我看不懂。
我爹又清洗了地板,將她在人世間最後一點痕跡抹去。
她在臨死前明白了我爹的算計,想提醒我別喝藥,寫字的時候,她多疼呀。
她多疼呀!
天下母親想守護孩子的心,大概是一樣的。
如今,衛夫人放棄尊榮,放棄驕傲,不顧一切地,求我這個孤女。
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昳麗笑開:「衛夫人,我願意救嘉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