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我意外瘸腿,親生父母偷偷把我賣給人販子。
親生母親坐地痛哭。
“養了七年成了殘廢,以後誰給我們養老?挨千刀的,賣了!賣了還能賺點錢,咱們再生一個!”
二叔攔下親生父母。
“你們不要,我要,這孩子我養!”
後來我考上重點畢業就進了國企當了小領導,走上人生巔峰。
慶功宴上,生母哭著拉著我的手。
“寶貝兒子出息了,以後咱們還是一家人。”
我甩開她的手。
“別靠我這麼近,跟你不熟!”
——
七歲那年,別人家的孩子在上學,我割了一晚上牛草,一早起來餓的前胸貼後背,下炕做豬食,再也站不起來了。
我瘸了。
親生父母找了神婆看,神婆說我克人的命,沒救。
當天晚上親生父母收了老漢一百塊錢,要把我賣去山裏。
好在二叔及時趕到,像座山一樣擋在我麵前。
“我兩個女兒,二小就給我當兒子,老李家絕不賣孩子!”
我叫二小。
沒有大名,從小就被人叫二小。
後來,二嬸告訴我,山裏那家是個絕戶,距我們村上百裏路,要孩子就為傳宗接代,老漢是個酒鬼,喝了酒打死了不能生的婆娘。
親生母親不從,二叔把僅有的二百塊錢都給了她。
立馬咧著嘴數錢,再沒看過我一眼。
二叔給我起名:李宏成。
大展宏圖功成名就,可我連站都站不起來。
二叔對我很好,可他很忙。
每天去鎮上建築隊工作,家裏窮,沒有自行車,他一大早四五點就起床往鎮上走,等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很黑,有時要到八 九點才回家。
二嬸嫁入李家七年,生了兩個女孩,七年沒抬起頭來。
她很凶,總是板著臉看我。
那天下雨,二叔一早出門,到晚上渾身濕透才回來。
第二天,就要送我去上學。
二嬸白眼翻到天上去。
“咱救了二小的命,當個貓狗養著餓不死就得了,還要上學念書,你把你當地主了。”
二叔就嘿嘿的笑。
“咱吃了沒文化的苦,不能讓二小也沒文化。他不是我親兒子,但也得叫我爹,他叫一聲,就是我兒子。”
我沒叫過他爹。
打心裏覺得拋棄我的那倆才是親的。
二嬸罵罵咧咧直到半夜。
然後我就聽見二嬸在房間裏破口大罵。
“挨千刀的,借錢也要供別人的兒子上學,人把你當爹了?!”
“還是個瘸子!你指著他給你養老?你不伺候他入土就不錯了!”
門砰砰砰響了很久,二嬸就衝出了家門。
二叔把我拉過去,輕聲細語的。
“二小,你二嬸就是性子烈,人不壞,你以後得多聽話,別惹二嬸生氣,她其實挺喜歡你。”
我一直覺得,二叔在哄我。
二嬸一下走了七天。
我去上學,每天四點不到就起床,拄著木棍給二叔做野菜餅子,出門割豬草,照顧好了家裏的牲口才去上學。
二叔誇我懂事,拿下巴蹭我臉。
胡茬子紮人,生疼生疼的。
周末,別人家的孩子在麥垛裏你追我趕,我拄著木棍去河邊洗衣服被單。
七天後,二嬸回來,狠狠瞪了我一眼,就扭頭去地裏忙活。
地裏的活兒我幹不了,都是二嬸在忙,每天累個半死。大姐青春期,每天跟殺馬特混一起,二姐激靈,整天變著法跟二嬸鬥嘴。
二嬸這脾氣,也怪不了她。
那天,我很早睡醒,正想伸手抹木棍起床,就見一隻大手湊到我嘴邊,把一塊什麼軟軟的東西塞進我嘴裏。
是肉!
我差點喊出來,就被二叔捂住了嘴巴。
二叔不鬆手,盯著我把肉嚼完。
我伸手指旁邊的二姐和二嬸,二叔也隻是搖搖頭,讓我繼續。
從那天起,我每天都能吃到一塊豬肝肉。
第三天,二叔已經不在捂我的嘴,我每次都悄悄咬下一塊留在手裏,趁二姐睡熟直接塞進她嘴裏,然後像二叔那樣捂著二姐的嘴巴不讓她出聲。
但這天,事情還是敗露了。
我剛喂完豬,就見二嬸拿著笤帚正在教訓二姐,見我出現立馬拎了過去。
“好啊,都學會偷東西了!你們哪來的錢買豬肝吃?!我叫你們不學好!我叫你們不學好!”
那天,我跟二姐結結實實挨了頓打。
二嬸脾氣不好,人也軸,二姐跟她鬥嘴,頂多也就嚇唬嚇唬,可知道我們偷錢買豬肝,立馬上手打。
笤帚都打爛了。
二姐不知道我哪來的豬肝,隻知道豬肝好吃,每天盼著。
見二嬸打累了去喝熱水,二姐笑眯眯的看我。
“有豬肝吃,屁股打開花了也值。”
我不敢說,怕給二叔惹麻煩。
我跟二姐在院子門口罰站了一整天,一直等到二叔回來。
然後我就聽見裏屋,二嬸扯著嗓子哀嚎。
“姓李的,你真行,我嫁給你七年,一口豬肉都沒吃過,你現在對別人的兒子比對我都好,我瞎了眼看上你這個狗東西。”
二叔也隻能及時。
“紅霞,我對不起你,沒給你好日子。可孩子不能耽誤,我問了醫生,二小的腿有的治,每個星期二兩豬肝,用不了幾年就好了。”
“他好了就能把你當爹了?不知道你為了啥!每個星期二兩豬肝,一年十幾塊錢,趕上大妮學費了!”
“好了好了,小點聲,別讓外人聽見,笑話。”
然後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房間裏消停了半個多小時,二嬸脖子上係著嶄新的紅絲巾就出了門。
看我跟二姐盯著她,二嬸立馬變得凶狠起來。
“看看看!以後要敢騙人偷東西,看我不把你們的腿打折!”
二姐還鬥嘴呢。
“二小都瘸一條腿了。”
二嬸喘著粗氣。
“那就把另一條也打折!”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雖然說不上富裕,整天吵鬧聲不斷,但我的瓢潑的心突然有了歸宿一樣,漸漸覺得安穩了很多。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親生大姐結婚,嫁給了隔壁村村長的兒子,生母覺得有麵子在村子裏大擺回門宴。
二叔二嬸帶著一家子去送禮,當然也帶著我。
攤上村長這樣的親家,生母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滿臉得意洋洋的跟所有人打招呼,看到我,眼神立馬變了。
“這幾年竟是糟心事兒了,現在總算改運了。都是神婆給指了條明路,現在我們也是村長親家了,以後看誰還敢跟我們家犯軸。”
幾年後再見,我幾乎是本能的叫了一聲媽。
生母臉上的色彩瞬間沒了。
“叫什麼呢?我可不是你媽,你這克人命我可擔待不起。你爸媽在這兒呢,別不知道好歹。”
二嬸隨即冷哼一聲,指著我。
“也不知道你是從哪個門縫裏鑽出來的,別看我,我可不是你媽。”
以前我總覺的二嬸這話是在罵我。
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紅臉穿粗氣的人是我生母。
長大後我才知道,門縫裏鑽不出人來,狗肚子也生不出人來。
宴席很豐盛,比過年都豐盛,主位沒留給新女婿,坐的是村裏的神婆。
生母跟神婆說了什麼,生母就把我趕出了門,讓我端著飯碗在門口吃。
一個白麵膜,一碗煮白菜,葷腥都在桌上,但湯裏有油,很香很香。
我吃了一半,親姐姐出門踢飛了我的碗。
“掃把星,以後別回來了,好不容易熬出運氣來,再被你給攪壞了。”
自此,我再也沒有回過生母家。
回去的路上,二叔像變戲法一樣,從口袋裏變出豬頭肉、肘子皮、裹著糖的花生豆,還有肉卷。
已經吃飽的二姐,又狠狠地塞了幾口,肚子都要撐破。
我一口沒吃,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二嬸說了一路的風涼話。
“唉,到底是親媽,我罵你幾句也沒見你不吃飯。你把人當媽,人可沒把你當兒子。”
“你到底是不是克人命?難怪人家寧願把你賣了也不肯留下。”
“嘿,瘸子也養不了老吧,嘖嘖,真可憐啊。”
那時候,我覺得二嬸是全天下最壞的女人,我長大了就算不結婚不生孩子,也一定不會娶這樣一個婆娘,嘴太毒。
時間一晃就到了高二那年。
我吃了十年的豬肝,每周二兩,終於治好了我的瘸腿。
直到那時候我才知道,我腿瘸是因為應營養不良,不是病,更不是命。
大姐在城裏當服務生,寄回了六百塊錢,給二姐讀書用的,二姐高三眼看就要高考,她成績不錯,肯定能考上好大學。
二嬸點著煤油燈算賬。
“學費一年得兩千,吃喝拉撒一年少說也得一千,二妮勤工儉學能拿點補助,算一年兩千塊,大學四年,八千。”
“老李,你去墳頭上問問你爹媽,你們李家能不能拿出這些錢來?”
二叔愣了半天。
突然吼了一句:“我就是砸鍋賣鐵,我就是去賣血,也得讓孩子讀書!不讀書,沒出路!你聽到了沒有,二小!”
二叔也想讓我上大學?!
不知道怎麼,一股熱 流在身體裏躥,好些話到了嘴邊就是吐不出來。
我哭了一晚上,沒讓任何人看到。
那天,生母突然上門,還帶了禮物。
一個雙層的蛋糕,在當時絕對算是新奇玩意,說是要把這幾年沒給我過過的生日補上。
我愣了半天,還以為她真的變了。
二叔一開始也很開心,見生母上門,宰了雞圈裏的老母雞。
不忍心炒,放上黑豆黃豆燉一大鍋湯,雞湯放好了可以吃半月葷腥。
酒足飯飽,生母終於說出了來意。
“縣裏來村裏招工了,年滿十六歲就能應聘,嘿,老 二你知道人一個月給多少錢?一千二,比大妮在城裏當服務生賺的還多。而且,隻要應聘上,人家就給三千塊錢的補助。”
那還是九七年的時候,一個月一千二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工資。
生母滿麵紅光。
“老 二,我不虧你,這錢到時候我們一人一半,你家二妮也要上大學了,正好能緩解點壓力。反正二小也不是什麼學習的料,早出去打工也能早賺點錢,不然,他以後有了媳婦,錢都給媳婦花了,還有你們一分錢?”
我什麼都沒說,像看個陌生人一樣看著生母。
就覺得心裏憋得慌。
想打人。
可最終動手的,不是我。
是二叔。
很突然,桌上的雞肉吃了大半,還有一鍋珍貴的雞湯。
生母的話說完,二叔就呆住了,石像一樣。我以為他在沉默,沒想片刻之後二叔爆發了。
一把先翻了桌子,衝著生母大吼:“你給我滾!你給我滾出去!”
一桌沒來得及吃的雞肉撒了一地,一鍋新鮮的雞湯都化成了泥土。
二叔拿著掃帚追了生母兩條街,過了很久才氣呼呼的回來。
進門第一句話。
“二小,你考不上大學,你二叔都看不起你!”
我想上大學,很想。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聽二叔哭。
“那是親媽啊,她怎麼能這樣?!”
“把二小當什麼了?!他媽的!”
接下來的兩個月,二叔沒日沒夜的去工地上幹活。
人家幹十個小時,他一幹就是十七八個小時。
鐵打的也熬不住,何況二叔是人,他很強,但也是硬撐著往下走。
每次二叔回來,吃著飯就能睡著。
我數過,從進門到睡著,不超過兩分鐘,他得瘋狂的往嘴裏扒飯,才能在睡覺前填飽肚子。
然後我失蹤了一個星期。
背著二叔去工地上打工,每天十幾塊錢的收入,感覺自己像個富翁一樣。
一周後,我被二叔從工地上抓回來。
那是二叔第一次打我,也是唯一一次。
皮帶綁在手上,身體綁樹上,二叔拿藤條抽。
我一句疼沒喊,因為知道二叔心裏比我疼。
二叔一句話也沒說,因為他知道,疼比啥都管用。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回家的二姐看到眼前的一幕,哇的一聲哭了。
“上次媽說要打折二小那條腿,現在好不容易好了,你要再給打折?”
也不知道怎麼,聽到這話,二嬸哈哈大笑起來。
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怎麼都控製不住了。
後來,二叔也笑了。
我也跟著笑了。
我再也沒有去過工地,全身心投入在學習上。
二嬸的念叨就沒停過。
“你親媽都說了,你是克人命,努力也白搭,湊合著學點就行了,考不上好大學,考個專科你二叔也供,他就是個憨子。”
“你想逆天改命,想想就算了,多難的事兒啊。”
“你二姐學習那麼好,才班級前十,你這班級前二十的,別為難自己。”
二嬸的風涼話,成了我的動力。
我什麼都不想,就想用結果打他的臉,讓她低頭認錯,那才爽。
高考前兩個月,我模擬考考了全校第一,二嬸不屑一顧。
“模擬考不算數,誰家模擬考上大學的?”
生母來了。
親大姐遭遇家暴,生母去理論,被村長一家趕了出來。她知道我學習好,想讓我去輔導村長家的小兒子,挽回局麵。
二叔沒反對。
二嬸直翻白眼。
我沒答應。
“以後你們家的事兒別來找我了,我們不熟。”
這是我第一次跟生母說絕情的話,一點都不爽,甚至還有些憋悶。
一個月後,親大姐離婚,成了寡婦,回了生母家裏。
生母家,成了全村人的笑話。
又過了一個月,我順利完成高考,全市第一,我考上了夢寐以求的清北大學。
縣領導敲鑼打鼓的送了獎金,足足八千塊錢。不僅我的學費解決了,連二姐的學費也解決了。
二叔堅持辦了升學宴。
二嬸第一次用溫柔的眼神看我,摸著我的頭:“是得辦,村裏那些人屁大點事兒都辦酒席,咱家出了個清北大學生,不辦怎麼行?咱也熱鬧熱鬧。”
酒席開了三十桌,一路從村南頭排到村北頭。
村長、縣長都來了,我從沒見過這麼熱鬧的場景。
羨慕就沒停過。
氣氛熱烈的時候,生母一家都來了。
生母喝了幾杯,已經有幾分醉意。
“二小,媽早就知道你有出息,你能考上清北,媽真替你開心。”
“你這腦袋瓜就是隨了我了,機靈認學,媽就知道你肯定考得上。”
說著,拉起我的手摩挲起來。
“二小,當年媽聽了那神婆的話,把你寄養在你二叔家裏,你可別怪我,媽其實一直都很惦記你。”
“之前就想把你接回去,怕你二叔二嬸傷心,也怕影響你學習。”
“你是從媽肚子裏生出來的,不管怎麼樣,咱們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今天,你好好謝謝二叔和二嬸,以後咱不麻煩他們了,你跟媽回家。媽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蔥油餅子。”
大姐也走了過來。
“二小,當年的事兒,媽可後悔了,這段時間天天哭,太想你。不管怎麼說,媽是你親媽,姐也是你親姐,以後,咱們一家人在一起,以後再也不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