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真假
華嫂差人到柳家請人,柳旭卻不在府中。蔣明珠微微鬆了口氣,正要開口跟蔣老太太說清整件事,卻聽到花廳外一陣喧嘩,竟是蔣雲回府了,後頭跟著的人正是他們方才沒有尋到的柳旭。
柳氏也沒想到竟會這麼巧,心下大喜,連忙起身迎上去,對蔣雲道:“老爺回來了,今兒倒是早呢。”
“前兩天忙完了,這兩日就清閑些。正巧旭兒說你兄長有東西托他給你,就帶他一道過來了。”蔣雲一邊回應,一邊對柳旭笑道:“旭兒索性也在府裏一道用過飯再回去吧。”
蔣老太太見他心情不錯,倒也笑著應了一聲,想著這會兒還有沈策在場,不如晚些時候再提這件事。
她是抱著家醜不可外揚的心態,柳氏卻怎麼肯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玩笑道:“是麼?隻怕旭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蔣雲奇道:“這話怎麼說的?”
柳氏微微一笑:“我再不多嘴啦,要不一會兒姐姐和明珠該怨我了。還是讓旭兒自己和您說吧。”
她這兒拿腔作勢的,柳旭卻當真一下子沒明白過來,疑道:“姑母說什麼?”
柳氏看他一臉茫然的樣子,幾乎被他氣得一口氣喘不上來,卻還要擠出笑來,點撥道:“你不是有事要求你姑父麼?怎麼,不好意思開口啊?”
“什麼事?”柳旭一愣,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聶玄身邊大多是人精,這還真是第一回見到合謀唱雙簧還唱的這樣沒默契的,不禁輕笑了一聲。
蔣明珠也覺得好笑,隻是礙於現下自己身處的環境,實在也有點笑不出來。有些不滿地對聶玄“喂”了一聲。
聶玄很給麵子地收了笑:“遇上這麼個不通透的也不容易,你運氣還是不錯的。”
柳氏方才忸怩作態,這會兒也不好再挑明了說。蔣明瑜大約是看不下去了,暗自翻了個白眼,直白道:“旭表哥,我二姐送你的荷包你可帶著?不如拿出來給大家瞧瞧吧,免得二姐說我們冤枉她。”
這話當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除了方才就在屋裏已經知曉的人外,沈策和蔣雲都是驚得立刻轉頭看了過來。
蔣雲平日裏雖對蔣明珠不聞不問,卻極在乎名聲,一聽這話便冷下了臉,怒道:“明瑜,你說的可是真的?”
蔣明瑜極少見蔣雲發怒,一時有點呆住了。但她平日裏本就是除了蔣誌飛外最受父母寵愛的一個,隻是稍微一愣就梗起脖子,應道:“當然是真的,爹,您不信的話就問旭表哥啊。”
到這會兒,柳旭當然也反應了過來,連忙從懷裏取出荷包捧在手裏,求道:“姑父,您別生氣,我對明珠表妹是真心的,還求您成全。而且我們……我們雖然是兩情相悅,卻是發乎情、呃,發乎情,止乎禮,不敢有逾矩的事。明珠送我這隻荷包,也隻是聊表心意罷了。”
這番話顯然是事先與柳氏對過的,蔣明珠見他連背都背得不囫圇,一時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蔣雲卻渾然不知,氣得臉色煞白,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坐在一旁的沈策更是如遭雷擊,渾然忘了手裏還端著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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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微微一笑,盈盈起身,把蔣雲扶到一旁坐了下來,溫言勸道:“老爺先別生氣,坐下來再說吧。也許明珠和旭兒確是情難自已。畢竟年紀都還小呢。”
蔣明瑾則親手從沈策手裏接過了茶盞,輕聲溫柔道:“表哥,這茶都涼了,我給你換杯熱的吧?”
沈策自小在沈老相爺身邊長大,家教嚴格,在外從無失態,反應過來,便下意識地對她扯了個笑容。
蔣明瑾正想與他說話,卻見他迫不及待地轉了頭去看蔣明珠。不由恨得暗自握了握拳。
蔣明珠立在宋薇身邊,不急不怒,也不急於分辯,見他看過來,便朝他微微一點頭。
沈策心中的疑惑頓時散了一些。比起柳氏和蔣明瑾,他顯然是更願意相信蔣明珠的。他們自小就相識,在他心中,蔣明珠一直是乖巧可人的小表妹,是絕不可能與別的男人私相授受的。
蔣雲卻是怒不可遏,恨道:“明珠,這是怎麼回事?這荷包可是你的?”
蔣明珠心裏涼了一層,雖然早就知道父親的偏心,但事關女兒的名節,他對自己的信任竟還不如沈策,著實叫人寒心。
她隻上前了一步,點頭承認:“荷包確實是我的,但卻並不是我送給柳公子的。”
蔣雲怒氣稍平,正要接著問明情況,柳旭卻似難以置信一般,一下子跪了下來:“明珠表妹,你怎可這樣說。我知道姑父規矩極大,可我們確是兩情相悅,你送我荷包時,不是還說咱們就像這挨著開放的並蒂蓮,根纏根,葉繞葉,永遠都不分開麼?我已經和父母稟明,挑個好日子就上門提親……如今,你怎可說這樣傷人心的話……姑父,求您原諒我和明珠。”
蔣明珠冷笑,竟也不打斷他的話,隻是淡漠地看著他。柳旭自己唱作俱佳地演了個深情無悔的戲碼,見她既不跳腳反駁,也不委屈哭泣,倒有點說不下去了,訕訕地住了口。
蔣明珠這才開口:“柳公子既說完了,就請父親和祖母也聽我說幾句吧。”
平日裏蔣明珠大多安靜乖巧,蔣雲看到她時她似乎一直是溫柔淺笑的,從未見過她這般淡薄,麵無表情的樣子,乍一見竟是吃了一驚,沉默著沒開口。
蔣老太太早就被這亂七八糟的陣仗弄得腦子裏一團漿糊了,自然也顧不上她。
蔣明珠道:“柳公子先請改了這稱呼,我隻有一個姑母,一個舅父,表兄弟倒也是有的,一個是遠在嘉平關的宋清表哥,另一個便是沈家表哥,柳氏不過是父親的妾室,柳家於我蔣家隻怕算不得正經親戚,這表哥二字更不知從何說起。還請柳公子千萬別再以表兄自稱,免得旁人知道了,又要笑話父親拿著妾室當正房,壞了禮製。”
她這話說得絲毫不留情麵,柳旭、柳氏母女幾個都是直接被掃了麵子,蔣雲也咳了一聲,掩飾著尷尬。
蔣明瑜氣得跳腳:“你又有什麼了不起的?還不是不要臉地求著我旭表哥娶你!”
蔣明珠心底給她道了一聲好,麵上卻故作驚訝:“明瑜,雖說你不是嫡出,到底也是部閣大臣的千金,這些醃臢話都是誰教你說的?我記得父親平日裏可是再三教導,要我們言行舉止都要有合乎規矩。”
蔣明瑜一梗,果見蔣雲眉頭緊皺,目光掃過來都帶著不悅,嚇得心裏一哆嗦,再不敢開口了。
聶玄見她輕輕巧巧就拿捏了蔣明瑜,不由輕笑:“你這個妹子,當真就是繡花枕頭一包草。”
蔣明珠心裏暗笑,對蔣老太太一躬身:“祖母,外頭本就有不少咱們家的閑言閑語,我可實在不敢認柳公子這麼個‘表哥’。還請柳姨娘別怪我心直口快。”
柳氏氣得心口發疼,卻找不到一句話反駁,還隻得笑著稱是。忍著惱火把話題轉回柳旭身上:“明珠說得是,我這外甥也是個直來直往的性子,一時疏忽了,不過你們性子倒是正相配呢。”
蔣明珠不語,走到柳旭身前,卻也不叫他起來,隻伸手道:“柳公子,可否請你把這荷包借我看看?”
柳旭腆著臉笑道:“自然,這原本就是你送我的。你看這花,還是你一針一線繡的呢。”
蔣明珠不理會他的話,隻拿過了荷包。
那荷包上繡著一支並蒂蓮花,蓮葉青綠,平鋪在水波上,蓮葉下還有一雙魚兒在嬉戲。蓮花開得正好,綠葉紅花,亭亭玉立。
蔣明珠心中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拿著荷包恭敬地遞給蔣老太太:“祖母,這確是您當時分給我們的香雲紗製的荷包。隻是我繡了一半,這荷包就不翼而飛了。這東西丟了的前一日,柳公子正好到過我們院中,為我娘解答關於宋家表哥的事。這荷包不是我送出去的,而是柳公子不問自取的。”
她說得直白,柳旭一聽哪裏肯認,立刻起身,要去拉她的手:“明珠,這分明是那日分別之時你親手送給我的,你怎能翻臉不認人。”
蔣明珠完全沒想到柳旭竟會忽然起身來拉扯她,一驚之下連忙避讓,卻碰到了後麵的椅子,跌撞了一下。
眼看要摔下去,原本靠門邊坐著的沈策忙伸手攬住了她。蔣明珠原本以為免不了要磕個頭破血流,卻被他護住了,心下竟是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沈策從前一向就把她當做自家妹妹一般,今年兩家把親事拿到台麵上來說,更是在心裏把她當做了未來的妻子,見她眼角微閃的晶瑩,便有些心疼,隻是想到柳旭言之鑿鑿的話,再看那荷包上刺眼的並蒂蓮開,心裏有點堵。飛快地放開了蔣明珠,退到一旁站著。
蔣明珠一抬頭,正於他四目相對,見他急忙閃避的眼神,心中一痛,一時竟忘了接下去要說的話。
聶玄閱人無數,自然不會看不出沈策眼裏的懷疑和動搖,心下暗歎了一聲,提醒道:“明珠,先把眼前的事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