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小嚴從來沒見過這麼精致的菜,穿著旗袍的姑娘,踩著軟布鞋,每次隻端一道菜,身上飄著淡淡的桂花香,旗袍上勾勒一幅水墨夏荷圖,走起路來嫋嫋娜娜。
“酥雲。”
“冬雪露。”
“浮玉餅。”
……
莊小嚴聽著那些個文雅的不得了的名字,一頭霧水,壓根就不知道到底都是些什麼菜。聽了那麼多年美食節目,到現在看到這些菜,還是一竅不通,光看造型,啥都看不出來。
莊小嚴的出現顯然引起了老同學的大肆討論,他們就像八卦記者上身。一邊問她這些年去哪了,一邊打聽她現在在哪裏工作。再討論討論有沒有男朋友,有沒有結婚,有沒有生孩子,到最後居然還有人說要給她介紹男朋友的。原來生活的柴米油鹽終究還是把當年那些簡單無憂的孩子磨成了世上最普通的人。
莊小嚴顯然簡單得滿足不了他們的好奇心和求知欲,發現她和當年壓根就沒什麼變化之後,基本上就失去了攀談的興趣。
那些老同學都攜家帶口,討論育兒經的,討論化妝品的,討論工作的,最後莊小嚴一個人坐在最角落裏,倒是被忽略了個完全。
她拿著碗筷,一口一口吃著那些造型精致,名字優雅的菜,一邊吃一邊想,他有沒有說過這道菜,他當時是怎麼說的……
何葉擦著手,從廚房裏走出來的時候,就看見這麼一幅景象:一片熱火朝天,唯獨那個小胖妞坐在人群之外,一個人悶頭大吃。那就話怎麼說來著,好像是“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
莊小嚴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她的敏感是從年幼時就開始,身邊的各種目光,她都能察覺,叼著一塊“浮玉餅”。
茫茫然轉過頭去看,就看見一個穿著淺色襯衣和寬大的米白色棉麻休閑褲的男人,微長的劉海略略遮住眼睛,嘴角閑著笑,斜靠在回廊盡頭的柱子上。
看見莊小嚴望過來,還伸出一隻手朝她做了個“過來”的手勢。
莊小嚴看沒人注意到她,草草咬了一口餅,放下筷子,隨手拿起一張餐巾紙一邊擦嘴一邊往那個男人那裏走過去,“你……你好,你找我嗎?”
男人伸手揉揉莊小嚴的頭,越發笑得深了,張嘴是一口標準的倫敦腔:“How are you?I haven't seen you for long time.YAN.”
莊小嚴發誓,六年來,沒有哪一刻想現在這樣讓她一下子堵了喉嚨,紅了眼睛,仿佛她這些年來所有的尋找都有了可以靠岸的地方。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何葉以為他不會開口說什麼,也許已經不記得他了。
“Alex……”她的聲音很小,就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帶著破碎的哭腔。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抱歉,沒能把你教完。”何葉顯然沒想到莊小嚴的反應這麼大,一下子慌了手腳。
莊小嚴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非常用力,那平日裏軟乎乎的有著五個小窩窩的手,此刻已經指節泛白,甚至帶一點青色。
“他在哪裏,你知不知道,他在哪裏,就是我之前問過你的。梁延卿,梁延卿,你知不知道他在哪裏,我找他,我找他找了好久……”
莊小嚴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層薄薄的水霧彌漫其中,她仰著頭,嘴唇有些抖。
何葉不知道莊小嚴為什麼要找梁延卿,也不知道她會找這麼多年。他隻知道,現在的莊小嚴,就像拉著最後一次希望,那麼固執地要找一個未曾謀麵的人。
何葉拍拍莊小嚴的頭,“我帶你去找他。”
“砰砰砰砰”,莊小嚴聽見自己的心跳,就像是一顆彈簧球不停地在地上彈跳,這麼多年,她空落落的心到現在這一刻才像是跳到了實處。
那年準備出國,老莊本來準備送莊小嚴去美國,可她堅持要去倫敦,她拿著何葉的地址,在倫敦的街頭一個個地問一個個地找,每天都往何葉的QQ裏留言。
何葉是她和他之間唯一的聯係,她想也許找到了何葉,就可以找到他。但是,當她抱著忐忑不安的心看見那扇門裏探出一個金發碧眼的美女的時候。從那一刻起,她才明白,原來茫茫人海,有緣無緣,不是她能決定的。
而當莊小嚴站在廚房門口,看見那個穿著廚師服,忙著這個爐灶顧一下,那個爐灶加點水的白色背影時,她想,也許所有的尋找與等待都是為了這一刻。
她看著那個背影,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