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收屍人。
這次收的是我阿姐的屍體。
阿姐琴藝高超。
宮裏的中秋夜宴上阿姐奉命彈琴助興。
皇上隨口誇了一句:琴聲宛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貴妃不悅。
在宴會後回府的路上,派人擄走了阿姐。
阿姐被折磨了三天三夜,十根手指盡被折斷,身上被鞭子抽了八十餘鞭。
然後被丟在了京城的鬧市裏。
我作為收屍人,收了我阿姐的屍骨。
半年後。
我用盡手段進宮,成為了貴妃身邊最信任的丫鬟。
因為,下一個我要收的,就是貴妃的屍體。
.
貴妃又生氣了。
絮月宮裏,桌椅被砸得七零八落。
太醫戰戰兢兢地跪了一屋子,每個人身上都被貴妃的鞭子抽出了不同程度的血痕。
「都三日了,本宮臉上的紅斑怎麼還不見好。」
「養你們這些廢物有什麼用,還不如剁碎了去喂狗。」
貴妃之所以這麼生氣,是因為三日前,貴妃的臉上不知為何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紅斑。
太醫說是季節交替導致的,不是什麼大事,隻要吃上藥調理半個月就可褪去。
但是,貴妃卻等不了那麼久,眼看著皇上的生辰宴馬上就要到了。
她必須盡快恢複容貌,以最美的姿態出現在皇上的生辰宴上。
這三日來,太醫們使出了渾身的解數,翻遍了醫書,各種藥都試過了,都不能讓貴妃的紅斑在短時間內消除。
如今,太醫們眼中心灰意冷,已經做好了將死的準備。
其實,來貴妃娘娘宮裏伺候的人都是九死一生。
隻要有人惹得貴妃娘娘不痛快,輕則被打一頓板子趕出宮去,重則就要被砍頭。
至於屍體,就都被剁碎了,喂了後院養著的一條狼狗。
我作為洗腳婢,今天照例端著洗腳水來給貴妃洗腳。
我剛踏入門檻,貴妃身旁的貼身宮女銀杏便尖刻地斥責道:
「你這醜八怪,娘娘尚未傳喚,你怎敢擅自闖入?還不快滾出去!」
言罷,她毫不留情地朝我臉上甩來一記耳光。
我驚慌失措,急忙跪倒在地,顫聲求饒:
「娘娘息怒,奴婢絕無冒犯之意。隻是,奴婢手中有一瓶祖傳良藥,或許能緩解娘娘臉上的紅斑。」
周圍的宮女和太醫們聞言,紛紛露出驚訝與不屑的神色,仿佛我所說的話在他們眼中如同天方夜譚。
貴妃也微微蹙眉,目光中充滿了疑惑與不屑,她淡淡地問道:
「你一個小小的洗腳婢,竟敢妄言有藥能治愈本宮之疾?真是笑話!」
我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心中的恐懼,抬起頭,雙手恭敬地奉上一個精致的瓷瓶,聲音雖輕卻堅定:
「娘娘不妨一試,如若不行,奴婢任憑娘娘處置。」
「況且,若是耽誤了貴妃娘娘在皇上的生辰宴上獻禮,奴婢才真的是百死莫贖。」
聽到皇上的生辰宴,貴妃微微蹙眉,狐疑地接過了瓷瓶。
「若是治不好本宮的臉,本宮定會將你千刀萬剮。」
我退到一旁,銀杏小心翼翼地將瓷瓶裏的膏體塗抹到紅斑上。
片刻後,貴妃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驚訝,她抬頭看向我,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這......這紅斑似乎真的不癢了,好像也不如之前紅了。」
我聞言心中大喜,忙跪下行禮:
「娘娘洪福齊天,這藥果然有效。娘娘隻須用上兩日,臉就會像剝了殼的雞蛋似的,必定會更加光彩照人。」
我頓了一頓,聲音略帶猶豫:
「隻是...」
「隻是什麼?」
貴妃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絲急切。
「隻是這瓷瓶中的藥隻夠貴妃娘娘用一次的,若是要全消,必然還得再製。」
「可是如今少了一味藥引子...,隻怕會影響這味藥的療效。」
「藥引子是什麼?多貴的藥本宮都用得起,你隻管說。」
我緩緩抬頭,目光掃過在場所有的宮女,最後定格在貴妃身旁最信任的宮女銀杏身上。
「這藥引子,乃是需要將少女十指的指甲連根拔起,在指甲還帶有鮮血的時候磨成粉加入藥中,方能達到最佳效果......」
02
我此言一出,整個宮殿內的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宮女們紛紛低頭,不敢直視貴妃娘娘和銀杏。
銀杏更是臉色慘白,顫抖著聲音求饒:
「求...求娘娘饒命。」
貴妃娘娘微微蹙眉,她輕輕挑起銀杏的下巴,聲音中帶著一絲玩味:
「放心,我又不殺你,隻是取藥引子而已。」
銀杏聞言,臉色更加慘白,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貴妃娘娘的語氣突然變得淩厲:
「難道,你不希望本宮的臉早日康複嗎?」
「來人,拉出去,取藥引。」
貴妃娘娘一揮手,兩名宮女立刻上前將銀杏架起,生怕晚了一刻,就會輪到自己。
「至於你......」
貴妃娘娘看向我。
「以後就代替她,為本宮梳妝吧。」
「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拂冬。」
取了銀杏的指甲後,我的藥製得很快。
才兩天的時間,貴妃臉上的紅斑就盡數消去,且肌膚更勝從前光滑細膩。
在皇上的生辰宴上,貴妃裝扮的明豔華貴,一身華服更襯的她嬌豔欲滴,就連皇後也被比了下去。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皇上沉醉於貴妃的美貌,一連數日都宿在貴妃的宮中。
貴妃因此對我更加倚重,我成了她身邊最信任的宮女。
但是,貴妃不知道的是,那神奇的藥膏是從死人的屍體上提取的。
雖然它可以使肌膚順滑,膚白勝雪。
但是卻包含著極重的屍毒。
偶爾使用或許並無大礙,但若是每日取來勻麵,屍毒入體,即便是天下最珍貴的藥物也無法挽回。
至於銀杏,當時我阿姐的手指就是她親手折斷的。
然而,與斷手之痛相比,宮中的另一種酷刑——拔指甲,更是讓人膽寒。
人的指尖異常敏感,用鉗子夾住指甲,然後活生生地將其一個一個地拔下來,其痛苦,比斷手更加深入骨髓。
我要她牢牢記住我阿姐當時經曆的痛。
03
我和阿姐是雙生胎。
本朝人皆傳,雙生胎不詳。
阿姐生下來就膚如凝脂,從小就看得出來是個美人坯子。
而我一出生,額頭上就有一塊明顯的黑色胎記。
我生得醜陋,長大後自然不能通過姻親為家族帶來助力。
反而有可能嫁不出去,讓家族蒙羞。
我那五品官的父親自然視我為不詳之身,唯恐我成為他仕途的絆腳石。
於是。
在我生下三天後,就命人將我丟去了亂葬崗。
但是我命不該絕,我被亂葬崗的收屍老頭撿回家去,得了一條命。
作為小收屍人,而且臉上帶有胎記,在村子裏的待遇不會好。
大人們隻要看到我,就會啐我一口唾沫,說我晦氣,對我避而遠之。
小孩子們則是遠遠看到我,就會衝我丟菜葉子和小石子。
但是我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後來,我在背簍裏裝上了死人的骷髏頭,每當有人試圖接近我的時候,我就會把骷髏頭拿出來,看著他們被嚇得屁滾尿流的樣子哈哈大笑。
有時我也會被幾個小朋友堵在牆角,有時是他們打贏我,有時是我贏,因此我身上總是帶著傷。
但是好在,我跟著收屍老頭也學會了不少的本事。
我學會了剖屍扒皮、判斷死因。
也知道了人全身都是價值,即便是死了,人的心肝脾肺腎都有用處,有的可以做成藥材,有的則是劇毒。
我靠著這手藝和在死人身上搜刮的財物,在黑市上換一些錢糧,這才得以謀生。
九歲那年,收屍老頭死了,我又成了一個孤兒。
可是沒過幾天,一個氣質非凡的官家小姐登門,說我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
04
她告訴我,母親在臨終前,特意向她透露了我被丟棄的真相,並讓她暗中保護我。
她向我道歉,說以她現在的能力,還不能將我帶回府,隻能盡力護我周全。
而且她說,她了解父親,父親素來心狠,即便他知道我還活著,也不會承認我的存在,隻能再找時機接我回府。
我不知道她說的真假,更不敢想象自己是官家的小姐。
我是睚眥必報的小混混,她是落落大方的大家閨秀,兩人的氣質天差地別,怎麼會是一母同胞。
但是,阿姐待我是真的好。
九歲之前,我從來沒有穿過一件幹淨完整的衣服,我的衣服都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阿姐來了以後,我每月都會收到她暗中派人送來的衣服和首飾,每件都是和她一樣的。
她說,從前不知道有我這個妹妹,但是現在知道了,她有的東西,我自然也要有。
她每個月的月例銀子都會分我一半,叮囑我不要再去收屍了。
反而是送了一車子的書,把我逼仄狹小的屋子塞的滿滿當當,還請了當地的一個秀才老頭給我講課,說我長大了應該讀書明理。
我每次上課都犯困,向她抱怨這些書還沒有那些屍體好玩。
阿姐笑著拿戒尺敲我的頭,說我淨胡說。但轉天,阿姐就搜羅了一些醫書,上麵畫的都是人體的器官骨骼圖,讓我歡喜不已。
後來,我最期盼的就是每月十六,因為這天她會偷偷溜出府來看我。
她會給我講京城裏的趣事,帶醉芳樓裏的點心,但也會檢查我的功課。
我噘著嘴向她抱怨,明明就比我大半個時辰,卻儼然一幅長輩的模樣。
但我心裏知道,她是在向我彌補我缺失那份母愛。
幾年的時間,通過阿姐的調教,我已變得皮膚白皙細膩,舉止彬彬有禮,還能隨口說出個之乎者也,儼然一副富貴人家小姐的樣子...
當然,如果不看我臉上胎記的話。
後來,阿姐就經常盯著我額頭上的胎記發呆,她說:
「如果不是這胎記,你也不會被丟走,造成我們姐妹分離,母親抱憾而終。」
「璋璋,你放心,我一定會治好你的胎記的,到時候再求父親認你回府。」
我的名字是孟璋,是阿姐給我取的。
她說這是美玉的意思,我雖天生帶有胎記,卻如同未經雕琢的璞玉,但終於一天經過打磨,會成為一塊真正的美玉。
其實,胎記除不除我並不在意。
我就覺得,在這個世上有阿姐就夠了,至於父親、回府什麼的,我從沒見過,也不抱有任何期待。
05
十六歲那年。
波斯國向我朝進貢了一個神藥,說是塗抹到臉上可以消除胎記。
可是,這皇家大內的藥,怎麼可能被我們得到。
有一天,阿姐興衝衝的跑來見我,說下個月八月十五,皇宮裏要舉辦中秋夜宴。
很多官家小姐都被受邀去參加,每人都可以上前獻藝,拔得頭籌的人可以得到皇帝的一個許諾。
阿姐說,隻要她拔得頭籌,就可以向皇上求藥。這樣我就可以回府,我們姐妹永遠都不分開了。
八月十五那天。
阿姐一曲《高山流水》,贏得了夜宴的頭籌。
皇上讚阿姐的琴聲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皇上賞了藥,阿姐如獲至寶,趕著第二天見麵的時候給我。
每月十六是我們相見的日子,幾年來,從沒有一日空缺。
但是那天,我從天剛蒙蒙亮,等到第二天的清晨,都沒有等到她來。
我壯著膽子,去了孟府周圍,想著看看能不能打聽到她的一些消息。
但是,剛進京城,我就聽到街上有人在傳,昨天有個官家的小姐被人擄走了,至今未歸。
我聽到這消息,身上的力卸了一大半。
在街上踉踉蹌蹌走了半日,依稀拚湊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孟家的小姐昨天在中秋夜宴上用琴聲蠱惑皇上,被貴妃不喜,派人擄走了她,現在怕是凶多吉少。
我忘記了我當時是怎麼撐過來的,隻記得我找遍了京城中所有的破廟和廢棄屋子,但是都沒有找到她。
三天後,阿姐被丟到了鬧市上。
父親怕得罪了貴妃,所以孟府沒有人來收屍。
我是收屍人,所以最是知道死者生前遭受了什麼樣的折磨。
阿姐的十根手指盡被折斷,身上被鞭子抽了八十餘鞭,衣不蔽體,就連臉上都被劃了十字。
後來,我清潔阿姐身體的時候,在阿姐的懷裏發現一個瓷瓶。
那是中秋夜宴上她為我求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