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人都說我們鳳仙郡的郡侯上官大人，是個為官清廉、為民解憂的青天大老爺。

三年不下雨，隻因上官大人不慎打翻了供台，恰巧被狗吃了供品。

得知原因後，他知錯懺悔，卑微虔誠，托孫悟空向玉帝表達誠心，才終於降下了一場甘霖。

人人都說他是個心係黎民的好官。

可隻有我們鳳仙郡的百姓知道，他才是最大的惡。

1

不下雨的這三年，鳳仙郡的百姓一日比一日少。

按照上官郡侯後來的統計，因為這場三年大旱，鳳仙郡的人餓死了三分之二。

土地顆粒無收，百姓們易子而食。

十歲的女孩，三鬥米就可以賣給人家。

我妹妹阿寧才九歲，就是被附近的張豪紳用三鬥米買去，說是做童養媳。

這種情況在鳳仙郡屢見不鮮。

上官郡侯搭了祈雨台。

帶著百姓跪求神佛垂憐受苦的黎民百姓當天，他家的仆人將發了黴的十袋米麵扔進了糞坑。

我為什麼會知道呢？

因為那天我變成了蒼蠅，飛進了郡侯府裏。

還看到撐得肚皮鼓起來的上官郡侯，一邊剔牙，一邊交代下人。

“這些發黴的米麵，都不能吃了。一定要悄悄處理掉，可不能讓百姓瞧見。”

我親眼看著一袋又一袋的麵粉，被倒進糞坑。

而我祖母卻因為三天沒吃上一口米，被活活餓死。

我叫阿蘭，是生長在鳳仙郡的一個普通百姓家的女兒。

三年前，我救了一隻快要被拍死的蒼蠅妖。

她為了報答我，說可以教我一門法術，變身。

苦學三個月，我終於掌握了。可以在自己想變的時候變成一隻蒼蠅，飛到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有時候肚子餓得厲害，我就會悄悄變成一隻小蒼蠅。

蒼蠅的飯量小，就不會感到餓了。

那一天，我知道了郡侯家有多到吃不完的米麵和食物，可他藏得嚴嚴實實，半口都不肯分給尋常百姓。

但郡侯是個很會演戲的人。

他每日都要扮作苦大仇深，為民擔憂的模樣，帶著全郡百姓日日跪拜神佛。

日日祈求神佛們，能夠大發慈悲，降下一場雨。

直到從東土大唐來了一群人，一個叫孫悟空的猴子和尚，揭下了有本事降雨的告示。

2

很快上官郡侯聽到了消息，親自帶著百姓，跑來接見。

從前也有過很多揭榜的道士和尚，他們自稱能降下雨來，最終發現隻不過是騙吃騙喝的江湖騙子。

可是每一次，上官郡侯都像接待神明一樣，帶著全郡百姓，隆重地接見。

孫悟空師徒四人，被帶到上官郡侯的家裏，好吃好喝待著。

這群人還真是能吃，尤其是那個豬八戒。

他居然一頓吃掉了八十二個饅頭，喝光了十五碗米湯。

我變成蒼蠅飛在門口，餓得直咽口水。

八十二個饅頭，夠我們一家人吃三個月的啊，他怎麼一頓就吃完了。

上官郡侯全程微笑招待，吃完了很快又讓下人補上，直到他們幾個都撐得不行，才開始談正事。

上官郡侯苦著臉，將鳳仙郡三日不下雨的事說了一遍。

還對孫悟空說：“如果高僧能帶來一場降雨，拯救我們鳳仙郡的黎民百姓，下官願意贈予一千兩黃金厚謝啊。”

孫悟空聽了一愣，疑惑地看了上官郡侯一眼。

一個小小的郡侯，月俸都沒有那麼多，是怎麼能隨隨便便拿出一千兩黃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果然下一刻，孫悟空搖了搖頭，直接笑了。

“郡候你別演了，要是給我一千兩黃金，老孫是一滴雨都不給你下。這場雨，老孫要的是你行善積德。”

孫悟空最後一句話帶著深意，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郡侯的小把戲。

上官郡侯心虛笑著稱是。

我在屋子藏到最後，等到他們都出去準備祈雨儀式了，我才變成人形。

屋子裏沒人了，我望著桌子上吃剩的饅頭，拚命咬著嘴唇。

爹爹從小就教育我說，別人的東西不能拿，不問自取就是偷。

還說我們雖然是窮人，但是不能沒骨氣。

可是我娘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我想拿兩個饅頭回去，讓我娘能活下去。

爹爹，我暫時先不要骨氣了，行不行？

3

我的手剛剛伸了出去，還沒碰到饅頭，就被一隻毛乎乎的手握住。

我驚嚇抬頭，居然是剛剛那個毛臉雷公嘴的孫悟空。

孫悟空有一雙火眼金睛，他衝著我笑。

“小孩，你是哪家的小孩，怎麼拿東西。”

我羞愧地低下頭：“我娘好幾天沒吃飯了，她快要餓死了。”

說著我又抬起頭，懇求他：“求求你，我隻拿兩個好不好？都給我娘吃的。”

這時我肚子咕嚕咕嚕叫。

孫悟空沒說話，他轉身拿了六個饅頭，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塊布，包了起來然後遞給我。

“小孩，拿著。”

我向他道謝，但是又不明白，他不是跟上官郡侯一塊去祈雨了嗎，怎麼會突然回來？

孫悟空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他笑著揉了揉我的頭：“老孫可是齊天大聖，現在你看到的隻是一根猴毛。”

我衝他甜甜一笑，真誠地說了句謝謝。

原來剛才我變成小蒼蠅在屋子裏飛的時候，孫悟空就注意到我了。

走了兩步我又回頭，“大聖，你真的可以讓鳳仙郡下雨嗎？”

孫悟空抬頭望起天來，他喃喃道：“不知道，但老孫一定會盡力的。”

4

那天的祈雨儀式失敗了，孫悟空並沒有幫鳳仙郡降下雨來。

但是孫悟空給上官郡侯帶來了有用的消息。

“那東海龍王也沒辦法下雨，說是玉帝不讓，老孫也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明天幫你上淩霄寶殿去問問玉帝老兒。”

上官郡侯眼珠一轉，知道了原來上麵還有個東海龍王。

當天，上官郡侯發號施令。

讓家家戶戶都擺上龍王牌位，日日香火供奉。

街上有人借機發財，倒賣龍王牌位，要二兩銀子一個。

我們家連買饅頭的錢都沒有了，買不起牌位，更買不起香火。

可是上官郡侯，卻夜夜派人到家家戶戶巡查。

如果發現誰家裏沒有供奉龍王牌位，就犯了大罪，不是被押去地牢，就是被活活打死。

村西頭的大壯，他們家就他自己，沒有錢買龍王牌位，因為說了實話，被當場活活打死。

無人給他收屍，被郡侯的手下，隨便裹了張草席，卷著扔去了亂葬崗。

官兵快要巡查到我家的時候，我爹娘著急得快哭了。

他們餓得麵黃肌瘦，還要提心吊膽。

我娘在房梁上掛了一條白綾，跟我們說，如果官兵巡查進來，反正最後也是個死，不如大家趕在這前頭，自己吊死。

也免得遭受那許多罪。

我心急如焚，不想讓爹娘死掉。於是又變成小蒼蠅，跑去求孫大聖。

5

孫悟空還沒有睡，他在黑暗中睜著眼睛。

聽到我飛進來的動靜，孫悟空當即坐了起來，看向我。

“小孩，你怎麼又來了？”

我小聲跟孫悟空說了一遍最近發生的事，以及我爹娘都打算吊死自己了，說到最後帶上了哭腔。

“大聖，你能不能幫我變一個龍王牌位啊，救救我爹娘好不好？”

孫悟空站起身來，從身上拔了一根猴毛，變成了一隻和他一模一樣的猴子，躺在床上正閉眼睡覺。

孫悟空搖身一變，變成和我一樣的小蒼蠅：“小孩，前麵帶路。”

我心裏大為感激。

大聖真是個好人。

路上我想不明白，就問孫大聖：“剛剛大聖你為什麼要變出一個自己出來啊？”

孫悟空說：“你太小了，沒看到，自從我們師徒住進郡侯府，他就一直派人盯著我們幾個嘞。”

我沒想明白，上官郡侯為什麼要盯著孫大聖他們。

再說盯著也無濟於事，上官郡侯根本抓不住他們。

更讓我不明白的是，孫大聖為何要那麼配合郡侯。

但此刻也沒時間給我想那麼多，我隻是心急如焚地帶著大聖回了家，門敞開著，外麵停了很多官兵。

我大驚：“完了完了！他們已經來了！”

要是沒看到龍王牌位，我爹娘會不會也像大壯哥那樣，被活活打死？

我沒來得及變成人形，揮舞著蒼蠅的翅膀就飛進去。

卻沒想到，官兵們很快就撤退了。

而我家家徒四壁，空空的桌子上，居然還真擺上了龍王牌位。

等到官兵們徹底離開後，我眨了眨眼，那龍王牌位又消失不見了。

隻留下驚魂未定的我爹娘。

我知道，這肯定是孫大聖使的障眼法，騙過了那些官兵，才救了我爹娘。

“大聖，謝謝你！我叫阿蘭，有什麼可以報答的，我一定報答你！”

“沒事了，俺老孫回去睡覺了。”

孫大聖朝我擺擺手，就離開了。

我記得他最後的身影，瀟灑中帶著一絲神性。

6

第二天我又飛進了郡侯府。

變成一隻嗡嗡飛的小蒼蠅，差點被豬八戒一巴掌呼死。

豬八戒定睛瞧我，似乎發現了我是人變的。

我因為害怕飛得橫衝亂撞，躲進了一個偏僻不起眼的屋子裏。

卻在這個屋子裏，發現了三年前就失蹤的表嫂。

我表哥表嫂是村裏最恩愛的一對夫妻，三年前他們一塊上山砍柴，卻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們的娘是個瞎子，每天倚著家裏的門翹首以盼，等他們回來。

村裏人都說，他倆應該是喂了豺狼虎豹了。

瞎子娘不信，還是日日夜夜等。

那時我們家還有點糧食，我爹娘就會去接濟她一些，勉強能活下去。

可是這三年大旱，人人都沒有吃的，我爹娘無法自保，更不知道瞎子娘最後怎麼樣了。

而我那個原本長得很漂亮的表嫂，此刻卻形容枯槁，麵色憔悴。

不細看我差點都沒認出她來。

她身子看起來很虛弱，丫鬟端來一碗藥，態度頤指氣使。

“公子讓你把這藥喝了。”

表嫂抿著唇沒有動作，丫鬟不耐煩地準備掰開她的嘴，往裏灌。

表嫂虛弱地乞求：“求求你了，我已經墮胎三次了，這一次要是再喝下墮胎藥，我就活不成了。”

丫鬟白了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說，誰管你活不活得成。

她掰開了表嫂的嘴巴，就要往裏麵灌。

我著急得差點現出人形，門外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丫鬟嚇了一跳，朝著來人行禮：“夫人。”

衣著華麗的郡侯夫人點點頭，讓丫鬟先下去。

丫鬟一臉為難：“公子交代的，必須親眼看著她喝完。”

郡侯夫人道：“放心，我看著她喝下去。”

丫鬟離開後，郡侯夫人端起藥碗，二話沒說，倒進了花盆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