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夫君大將軍杜和光，西征五年終於得勝回朝。

京城各家小姐都道我終於熬出了頭，有這軍功加持，夫君往後仕途坦蕩，最次也是個定國公。

我也喜上心頭，卻猝不及防被夫君打了當頭一棒！

“不好了夫人！將軍在金鑾殿上不要軍功要美人，非要娶安和公主為妻！”

我手中的茶杯應聲落地。

這安和公主，不正是七年前，被派去西疆和親的顏聽雨麼？！

......

耳旁的討論聲戛然而止。

眾人看向我的眼神裏，夾雜著各種意味。

可憐的，嫉妒的，譏諷的......

更多的是一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

短短的幾十秒內，我的思緒已經過了千百遍。

原來如此，難怪當初西疆一叛亂，杜和光就爭著搶著去平叛！

我當他是事業心強，沒想到他就是為了將顏聽雨帶回來！

可笑！

我還一心為他操持著這個家！

隻是現在還不是算賬的時候。

我頂著眾人看好戲的目光笑了笑：“夫君他向來仁愛，約莫是不舍得讓安和公主流離失所，這才提出這般要求。”

這理由十分牽強，但到底我現在還是將軍府的正妻，這點麵子她們還是要給的。

我一直矜持有禮地接待完所有的貴女，等人都走盡了，這才卸了力氣回到了正堂。

婆婆此時午睡完畢，派人喚我過去。

我不疑有他，還沒到病榻前，就聽到她孱弱的聲音傳來。

“我聽說阿光已然回朝，昭寧，很快你就能為我兒開枝散葉，光耀杜家門楣了！”

婆婆咳嗽兩聲：“你也別怪老婆子囉嗦！老婆子時日無多，隻盼兒孫繞膝，別無其他要求！”

我低頭聽著：“好的娘，我會的。”

好在這些年婆婆雖然病痛纏身，但不算無禮取鬧，就是老人家總盼著孩子。

我既然嫁給了杜和光，自然做好了洞房生子的準備。

當年我們才訂婚，杜和光就殿前求旨去了西疆，我最後是和公雞拜的堂。

我們之間甚至連那事都未做過。

現在我知道了杜和光求娶顏聽雨的消息，此時再叫我和他生子，也得看他願不願意。

而且這事我也不知該怎麼和婆婆開口。

我心中苦澀，麵上不顯。

婆婆不住地摩挲著手中的鳳頭拐。

“昭寧，老婆子知道這些年委屈你了！日後這將軍府的頂梁柱回來了，你也不用那麼辛苦！”

她咳嗽兩聲：“今天老婆子是不是睡過點了？那人參養氣湯......”

我順著她的話：“我現在就去給娘熬湯藥。”

罷了，婆婆現在身體欠佳，杜和光求娶顏聽雨的事還是晚些時候再告訴她吧！

走廊。

我看了看廊外，早春還有些雪沒化幹淨，景色很美。

夫君去西疆的頭一年，婆婆就中了風，腿腳不便。

她好麵子，堅持不讓下人服侍，她說將軍的娘親，也該是體麵的，怎麼能叫下人看笑話？

這五年來，是我一直在親自照顧她。

我不知道為她熬過多少次湯藥，又為她換過多少次膏藥。

為了幫她複健，不論三伏還是三九，我都要扶著她下床走路。

每回替她更替衣物，我都累得滿頭是汗。

為了能讓她早日好起來，光是買藥引我就砸下千金。

近來婆婆的身體見好，已經能自己下床了。

杜和光也得勝歸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可不知為何，莫名有股悲涼湧上了我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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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準備去廚房準備煎藥，前廳就傳來好大一陣動靜。

還有小廝的聲音夾雜在其中。

“將軍回來了，快出來迎接！”

我連忙迎上前去。

五年不見的他，外貌變得愈發地堅毅。

他眼中滿是不可動搖的信心！

常年征戰給他帶來的不隻是軍功，還有眉宇間化不開的血腥氣！

我隻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打了個抖。

“夫、夫君。”

杜和光掃了我一眼，眉頭微皺：“你怎麼在這？”

我扯扯嘴角：“夫君，我不在這應當在哪？”

他才好像反應過來自己這個問題不太妥當。

杜和光含糊道：“我娘呢？怎麼不見她？”

“她腿腳不便，恐怕不能下床來見你。”

杜和光這才恍然地想起，似乎幾年前我曾修書告訴他婆婆的病症。

他點點頭，讓出了半個身位來。

露出了在他身後一副楚楚可憐模樣的顏聽雨。

對方一看到我，就委屈巴巴地抬眼：“姐姐......”

我皺眉，還沒來得及挑剔她這個稱呼，杜和光就已經開口。

“你不必喊她姐姐！論身份，你比她尊貴！”

顏聽雨假惺惺的：“哎呀，按歲數，我當稱上這一句姐姐才是！”

她表情做作，也不知道杜和光是怎麼忍下來的。

我福了一禮：“夫君，您這五年辛苦了，我這就讓人給您準備接風宴。”

“不必！我記得正房還有一間臥室，你現在去收拾出來讓安和公主住下。”

正房？

哪有讓外人住正房的？！

這顏聽雨還沒進門呢，就已經要住上正房了？！

我握了握拳，眉眼低垂：“夫君，聖上他......怎麼說？”

“你打哪兒聽來的？”

杜和光淩厲的眉頭皺起，擺擺手：“聖上讓我先回來歇幾天，再去領賞！”

我心中一熱，淚水險些湧出。

我明白聖上的用意，我謝家是幾朝老功臣，滿門忠烈！

到了我這一代，隻餘我一人而已。

若是簡簡單單就把安和公主許配給杜和光，豈不是在打其他老功臣的臉？

就算陛下同意，那些老臣也不會同意的！

但杜和光這五年的軍功也不可小覷！

陛下估計也是想讓杜和光，有可以冷靜思考的時間，好好清醒清醒。

我低聲道：“夫君，安和公主剛回來就入住您的正房，恐怕有失妥當！傳出去了也影響安和公主的名聲，要不還是住西廂房吧？那邊更寬敞些。”

杜和光皺眉，他不知道這裏麵有什麼區別。

他隻當正房離得近，他好跟顏聽雨敘舊而已！

顏聽雨也不樂意了，她噘著嘴撒嬌。

“憑什麼我要住西廂房？我跟將軍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早就算是異性兄妹了！入住正房又如何？難道阿光你的正房，還容不下我一人了？”

看她這個反應，杜和光趕忙哄道：“當然可以，我家便是你家，你想住哪間就住哪間！”

顏聽雨聞言笑眯眯地指著我：“那我要住姐姐那間！”

“這......”

杜和光看向我，似乎在示意我懂事點，主動將房間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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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下，很想問為什麼，憑什麼？

可杜和光不滿的眼神，和顏聽雨挑釁的目光，都仿佛在提醒著我。

三人之中，隻有我是外人！

“......是，我現在就命下人收拾......”

顏聽雨撇撇嘴：“我在西疆七年，凡事親力親為，下人手腳不伶俐，少不得弄壞東西，這可都是錢啊！”

她的意思十分明顯。

杜和光果然上套，他語氣嫌惡：“你自己的房間自己收拾，我將軍府不養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

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

那這將軍府這些年都是誰在打理？

婆婆又是誰在照顧？

湯藥又是誰在熬的？

可看著杜和光嫌惡又厭棄的眼神，我除了應是，還能說什麼？

房間內，我的陪嫁丫鬟小翠忍不住嘀咕著。

“這女人什麼意思？一來就讓主子您走，還要您親自收拾東西，還沒進門，她就想管家了不成？！這就是下馬威！”

我輕聲警告：“小聲些，小心她叫人來掌你的嘴！”

“小姐，以前我們在侯府，什麼時候遭到過這種待遇？真讓人氣不過！”

“你也知道那是過去，現在我們寄人籬下，可得注意些！”

我們一邊說，一邊搬著雜物。

路過書房時，猛然聽到裏麵傳來一陣動靜。

男人涼薄的聲音傳出。

“我知為何今日陛下不同意我的要求，無非是因為我們要讓她做貴妾，三日後我再去跟陛下求娶你，屆時你們二人皆為我的平妻！同等規格對待，如何？”

聞言，我頓時從頭涼到了腳底！

我原以為杜和光請求的，是迎娶安和公主為平妻。

卻沒想到他連個妻位都不打算給我留，而是想貶我為貴妾？！

這種有違禮法的事情，陛下怎麼可能會同意！

我默默侍奉了那麼多年的男人，操持了這麼多年的將軍府，落在他心裏，竟一點分量都無？！

我究竟是什麼？

可以隨意差遣安排的妾嗎？！

沒有家世背景，隻能任人折辱的女人嗎？！

被買斷了一生，隻能打白工，不能私自有子嗣，任人驅使的家仆嗎？！

小翠臉色發黑，當即就要進去跟他們講道理。

然而顏聽雨的話，更是重磅炸彈，直接止住了小翠的腳步。

“她憑什麼當平妻？！若是沒有你，她早不知道嫁給哪個小門小戶的雜官去了！哪有機會做這至高無上的將軍夫人？！”

“阿光，你就忍心讓那個毫無作用的女人，共享你的功勳嗎？你在外征戰，好不容易拚死拚活才打下來的軍功，就這麼便宜她了？”

“而我，為了社稷和親七年，最後隻能做個將軍平妻，連個誥命夫人都不是！唯有那正妻才能成為誥命夫人，這對我公平嗎？！”

杜和光沉默了一瞬，隨後的發言更是讓我的心沉到了穀底！

“那就降她為平妻，以你為正妻，如何？”

聽到這話，顏聽雨總算是滿意了。

“那可就說定了！屆時我們一起在陛下麵前好好求個情，陛下興許就答應了。”

我直接推門而入，聲音冷得不似我自己：“其實不必那麼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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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嚇了一跳！

原因無他，他們此時的姿勢十分曖昧。

顏聽雨幾乎整個人都貼到了杜和光懷裏去，任誰看了這一幕，都沒法說出這兩人是清清白白的這種話來！

顏聽雨尖叫：“謝昭寧！你進來怎麼不敲門？！”

我淡淡道：“不巧聽見了你們的對話，情難自禁便進來了！”

顏聽雨麵有厭惡：“聽到又怎樣？沒禮數的家夥，進門也不知道敲門？”

杜和光也皺眉看著我，麵上十分不滿。

好笑！

難道我才是那個外人不成？

“安和公主，這裏是將軍府，而我，是將軍正妻！換言之，這裏是我家！”

“你什麼意思？！你在提醒我不要越界嗎？你以為你是誰？！”

杜和光顏麵不悅：“昭寧，你什麼時候能懂事點？”

我定定地看著他，對方半點不心虛，就這麼跟我對視。

“嗬，我現在就可以懂事點！明天我就進宮麵聖，自請和離！好給二位騰位置！”

杜和光歎了口氣：“昭寧，莫要胡鬧！現如今謝家已再無旁枝分係，你離了我，還能去哪？”

原來如此，這就是他的仰仗嗎？

無處可去，所以我就隻能順從他嗎？

我輕笑一聲：“謝家雖無旁係，卻還有不少產業，即便離開了將軍，我也能活下來。”

杜和光麵色不虞：“你不必鬧這些脾氣！哪怕你被改為平妻，我也不會苛責你！”

這話說得，仿佛他在施舍我。

可笑！

我謝家的人，什麼時候需要仰人鼻息了？

我冷笑一聲，目光放在了顏聽雨身上：“安和公主以為呢？”

對方麵容警惕。

“你要和離便離！何必在這假惺惺的，拿喬給誰看呢？還要進宮麵聖？聖上才不會管你！”

杜和光聽到這話，仿佛反應過來了什麼。

他上下打量著我，眉宇之間滿是不耐。

“昭寧你放心，即便我迎取了聽雨，也不會虧待了你！你畢竟打理了將軍府五年，在這節骨眼上休了你，豈不是要置我於不義之地？”

我心中悲涼，又覺得好笑：“原來你還知道你是不義？可我不想跟你共白首了，怎麼辦？”

“別胡鬧！你快去收拾好你的東西，把房間騰出來，馬上就要天黑了，再不弄好，安和公主睡哪？”

我心底冰涼一片，他現在張口閉口便是公主，絲毫不管不顧我的感受。

她還沒進門，我便快是下人了，更遑論以後？

我還沒來得及發泄情緒，門外就傳來一聲喚。

“昭寧，我的人參養氣湯怎麼還沒好？”

是婆婆來了！

我心裏一驚，下意識慌亂，眼前發生的事若是讓婆婆看見了，又該如何解釋？！

可已經晚了！

婆婆拄著鳳頭拐，蹣跚著邁入書房。

當她看到杜和光和顏聽雨親密的模樣時，絲毫不覺得訝異，反而麵色自然地斥責我。

“早半個時辰就讓你去熬湯藥，到現在都沒好！你是誠心想拖死我是不是？現在我兒子回來了，你可別想著再欺負我！”

欺負？

我什麼時候欺負過她？

我愣住了，婆婆怎麼跟白日裏不一樣了？

那股軟綿綿的勁沒有了，反而變得十分尖銳！

而且，她為何對兩人的親密舉止沒有半分意外？

難道早在很久之前，婆婆就知道這兩人有私情了麼？

還沒等我開口，婆婆就已經三步並做兩步，站在了書桌前，迫不及待地告起了狀。

“兒啊！你說說你出去這一趟，那麼久不回來，把老婆子扔在家裏，差點讓這女人要了老婆子的命！”

杜和光聞言麵容嚴肅，怒視著我：“你是不是苛待我娘了？！我就知道你這小心眼的女人沒安好心！”

“我的兒呀！你在家的時候，老婆子什麼事都沒有！你一走，老婆子就中了風，險些下不了床！肯定是這死丫頭克的！”

“她還不讓我吃葷腥，日日飲食清淡，還要喝各種藥湯，說不定還下了毒，老婆子一天天餓得沒力氣，走路都站不穩，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此時的婆婆聲如洪鐘，哪像是個病人？

而且是她貪吃葷腥，屢勸不聽才中了風。

現在不讓她吃葷腥是為了她好，大夫也再三囑咐過此事。

婆婆對此事應該心知肚明才對，這會兒怎麼又開始指責起我了？！

一個不可能的想法湧上我的心頭。

難道，這些年的婆媳和睦，都是她裝出來的？！

我從頭涼到了腳底板，婆婆卻說出了更傷人的話來！

“當初我就跟你說了不要娶她！她全家死絕，能是個什麼好東西？！說不準她家裏人也是她克死的！她天生就是天煞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