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惠十一年,是我離開皖鄉的第一年。
南宋皇帝將大祭司的職位賜予了我,又賞了我府邸和良田。
隻因我後頸那塊拇指大小的刺青,還有一手精湛的琴藝。
1.
盛惠十年,京城一直流傳著一段關於皖鄉的傳言,皖鄉有一味香,名皖羅,能控人心神,讓人對用香者言聽計從。南宋皇帝為了得到它,不惜將皖鄉一族全數屠盡。但祭司一職卻因此空缺,祭司一職一直是由皖鄉派人來接任的。
老皇帝為了堵住天下悠悠眾口,竟不惜找來我這樣一個冒牌貨。
我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大祭司的身份給我帶來的無上殊榮,心裏卻把皇帝從頭到尾的貶低了一遍。
宋啟將我帶到文武百官麵前,親手將大祭司的職位授予我。彎腰行禮時恰好露出了一段潔白的後頸,那拇指大小的刺青便裸露在眾人麵前。
是皖鄉人特有的刺青。
“我南宋世代與皖鄉一族交好,大祭司一職空缺已久,可算是等到接任的人了。”
“皖鄉一族誓死追隨陛下,謝主隆恩。”
我在心底不屑的譏笑一聲,麵上卻恭敬道。
南宋皇族屠盡皖鄉一族的謠言因為我的到來不攻自破。
到底是世人好騙,還是根本就沒人在意真相呢?
2.
我是南宋太子宋時從青樓好不容易找來的替身,自然由他看管著,被軟禁在皇上欽賜的府邸裏,隻有必須要我出麵的事情,他們才會給我暫時的行動自由。
宋時麵上看著一表人才,可私底下卻與我苟且在一處。
燈光昏暗間,我用腿勾上他的腰際,耳鬢廝磨。
他用手輕輕一掐,我便輕哼出生,嗬氣如蘭。
“殿下,月娘何時才能離了這要人命的日子啊?”
他輕眯著眼睛,一副舍不得離開的樣子。
“快了的,月娘再等等,等我登上帝位,這世間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理理發絲,眼角噙淚,將他摟緊,仿佛他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的依靠。
“好,月娘等您。”
我醒時,他往往早已離去。
我明白,畢竟東宮還有位盛氣淩人的太子妃在呢。
宋時是個疑心很重的人,我對他來說隻是一個來曆不明的青樓女,他輕易是不可能相信我的,我也從未奢望過這點。但是沒關係,我有的是耐心,讓他折服於我。
有的是耐心,將他們父子盡數送下地獄。
我心念一轉,連帶著手頭的動作也不由的重了幾分,狠厲的揪下一大片的花瓣。
宋子玉便是在這時出現在我麵前的。
“月娘見過二殿下。”微微愣神之後,我隨即行禮。
“不必多禮。”
我起身,恰好瞥見他眼裏未曾散去的驚豔。
皖鄉一族各個容貌俊美,我更是其中的翹楚,不知多少男子為我所傾倒。思及此,我故意將神色放軟了幾分,更顯媚態。
“原來你就是新任的大祭司啊,我竟不知如此貌美。”
我心下了然,想必是宋時他們未曾向他提及過我的身世,不過倒也不要緊。
宋子玉是宋啟的第二子,也就是宋時的弟弟。
“皇兄喊我來帶你前去星羅閣,大梁來犯,皇兄想親自領兵抗敵,想請您去卜一卜吉凶呢。”
“是,月娘遵命。”我柔柔的行禮。
走時卻不小心跌了一跤,他扶住我。
“地濕路滑,大人可小心著些。”
星羅閣是南宋祈福問天的地方,也是大祭司掌管的處所。
我到時,宋時和大臣早已等候多時了,宋啟也在。
我將帶來的琴取下,擺好。
我雖琴藝絕佳,但皖鄉人以琴問天的本事,我卻隻是略知一二,但糊弄他們也夠用了。
我不緊不慢的撥動琴弦,輕攏慢撚,琴音便似流水般傾瀉而下,像是碎冰碰壁,又似是珠玉撞擊瓷盤。
龜甲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上長出蜿蜒斑駁的紋路。
紋路斑駁,延伸出生機盡失,大凶。
“啟稟陛下,龜甲紋路雖時隱時現,但暗處生機盡藏,殿下此去必能凱旋。”我將琴收進琴袋。
“哈哈月卿可真是我南宋的福星啊!阿時,明日你便點兵三萬,給孤將大梁賊子盡數拿下。”
“是,兒臣領命。”
“父皇!兒臣以為,皇兄此行雖必定凱旋,但以兒臣之見,還是應當命大祭司隨行,以備路上出現什麼差錯。”宋子玉適時打斷,插嘴道。
老皇帝猶豫半晌,還是應承了下來。
“子玉所言不無道理,那大祭司便一同前去。。”
我心下了然,老皇帝必然是不想讓這個小兒子知道自己的卑劣行徑吧。可這個宋子玉......似乎,有點不同尋常啊。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背上我的琴回了府邸。
不多時,宋時便來了。又是一番雲雨,隻是這次他似乎很生氣,用了十足十的力氣,我被他折騰的直嬌聲求饒。
“你的那塊玉為何會在我二弟那兒?嗯?”
他掐著我的腰,惡狠狠的問道。
我便猜到是這件事情,那塊玉是我趁宋子玉不備故意掛在他的腰間的。那是一塊色澤上乘,質地極好的羊脂玉,不過拇指大小,我日日掛在脖間,緊貼胸口,宋時曾向我要過,我卻不曾給。
“怎麼,剛和我情深意重,山盟海誓的,轉頭看到我二弟就移情別戀了?”他手上力道加重,我眼角流下淚來,實在是太疼了。
“月娘隻不過是一介青樓女子,月娘隻是想要活下去,殿下口口聲聲說會給盡月娘世間的一切,可實際上殿下放在心尖尖上的還不是太子妃娘娘。”我掙脫他的懷抱,背過身,低聲的抽泣。
不過一會兒,腰間便多了一雙手,肩頭落下輕輕柔柔的一吻。
淚水淌滿了我的臉頰,我也嘴角輕輕上揚。
魚終於上鉤了。我不確定宋時此刻是否相信我了,我唯一確信的是,他離不開我了。女子的軟弱是對男子有著無上的吸引力,也是我最妙的武器。
3.
大梁人此次領兵十萬,誓要拿下南宋。宋時也是直到了邊關才明白了此次戰役的嚴峻性。
好在他並沒有追究我卜測不力的事情,畢竟我本身就是個冒牌貨嘛,他親自找來的。
大梁領兵的是大梁的大皇子,生的眉清目秀,大梁人皆牛高馬大,他也不例外,身材很健碩。
一連幾日,宋時都吃了敗仗,我們已經不得不退到翼城了,這是最重要的一座城池,若是此城一破,大梁人便會長驅直入,直達都城。
可領兵的人是宋時啊,城破是遲早的事。
我們被困了幾日,糧食早已不足,可宋時卻從未少過我的吃穿。大梁人攻破的那一日,我趁宋時不備,將一柄短匕刺入了他的心口。他難以置信的握住我的手,血一汩一汩的流出來,他的嘴無聲的在問我為什麼。
我握著刀柄的手猛地往前一帶,便將他拉到身前,我輕輕的貼著他的耳朵,聲音像是淬過毒的利器:“為什麼?你和你的父皇一定沒把皖鄉人殺盡吧,居然叫我跑了出來。其實戰前那一卦還真不是我演給你們看的。卦象生機盡失,乃是大凶。”
我擰轉刀柄,獰笑著拔了出來。又似是失神間驚慌失措的將刀丟在地上,倉皇又狼狽的爬向掀開帳簾走進來的人。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奴,奴隻是一介賤命,求大人饒了奴......”我驚慌失措的抓住來者的鞋尖,不停的磕頭。
那人低笑一聲,用力抽出腳。
“倒是有趣。”他彎腰捏住我的前襟,將我提了起來。我被嚇得失聲尖叫起來。
“求您,求求您......”
還未待他回答我,我便兩眼一黑,暈了過去,軟軟倒在了他的懷裏。
至於宋時麼,誰管他的死活呢,我在心裏狡黠的一笑。
4.
醒來時是在大梁的軍帳裏,我翻身下床。
赤足小心行走在柔軟的虎皮毯上,看的出來這間軍帳的所有者身份不凡。
“啊!”
有人闖了進來,嚇了我一大跳。
“你這人倒是有趣,昨天殺人的時候見你麵色不改,如今見到我就驚慌成這樣了。”
我透過指縫看過去,是昨天帶走我的人,大梁的大皇子拓跋洵。
“奴,奴不知大人是何意。”
我神色驚恐,後退了幾步。
“你是皖鄉的人,委身於南宋,還真是委屈了。”
我心下一驚,眼裏的驚恐瞬間褪去,嘴角勾起一抹明豔的笑,垂眸行了一禮。
“奴,還請大人饒奴一命。”
“皖羅可是天下人共逐之的好東西,我怎麼會舍得殺了你了,你說對吧。”
“皖羅?”
我的笑僵在了臉上,他一臉玩味,愜意的看著我出醜,在他麵前原形畢露。
世人隻道皖羅香攝人心魄,控人心神,卻不知這味香與普通香料不同,她實則是一名妙齡少女,天生擁有最好的卜算能力,體香不散,能用香為人築起一個夢境,在夢中將人殺死。並沒有世人傳言的那般厲害。
而我,便是這世間最後的皖羅。
“大人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我曾去過皖鄉,你騙不過我,隻可惜宋啟父子不識珠玉。”
他低低輕笑了一聲。
我自認為最善人心,能看明白這世間的很多人,隻是目光觸及他時,卻有些讀不懂了。
宋時麼,自然是死了的。而我在世人眼中,變成了被大梁皇子俘虜的大祭司,深得大皇子的喜愛,獨留軍帳不說,平時更是照顧有加。
拓跋洵沒有再對南宋發起進攻,卻將我帶到了大梁皇帝麵前。
大梁的皇帝也是個狡猾的狐狸,他見到我時,麵上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
“洵兒這次做的不錯,想要什麼獎賞盡管提。”
“兒臣不要父皇賞賜別的,就將這南宋的祭司賞給兒臣吧。”
“賤奴之輩,洵兒若是想玩玩,便拿去吧!”
言辭間將我貶低的卑劣不堪。
我匍匐在地上,不敢有任何言語,我是被俘者,是沒有資格對我的處置有異議的,這一次我很好的遮掩住了後頸的刺青。
拓跋洵將我領回了他的府邸。
“奴謝過大人的救命之恩。”
“你不用謝我,畢竟救你於我有利。有利可圖的事,沒人會拒絕。”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我一時分辨不清他的喜怒。
我又一次被軟禁了起來。
謀殺宋氏的計劃不得不擱置了起來。
我望著夜空中唯一的明月,有些看不清前路了。明明阿嬤說過,我最是通曉未知之事的。
沉沉浮浮的,我行了許久的路,卻似乎從沒有一次真真正正的完全掌握住我自己的命運。
一日三餐都有人送來,隻是我失去了外界的消息,也沒再見過拓跋洵。
他卻在一個涼風瑟瑟,明月高懸的晚上推開了我的房門。
我從睡夢中醒來,就看到一張情緒洶湧卻又隱忍的臉,眼裏的破碎像是要溢出來。
“阿羅......”
他的手半舉著,見我醒來,尷尬的懸在了半空中。
麵色酡紅,應是喝醉了。
“大人可是將我認錯了。”我索性沒起身,支著半個身子向前探去,聲音像是醉人的美酒,甘甜清冽。
“我是武將,不是那些迂腐難纏的文人......”他臉上閃過一瞬被識破的尷尬,沉默半晌也隻憋出了這麼一句。
“那可還真是個無趣的將軍呢。”
我咯咯笑了兩聲,染了蔻丹的指甲輕輕撫上他的臉頰,挑逗似的點了點。
他的喉結輕微的動了一下,卻又克製似的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順勢將頭探過他的肩頭,發絲輕輕的垂下我的肩頭,恰恰露出那塊拇指大小的刺青。他被我驚了一下,想往後退,卻被我拉住。
“將軍,無論如何,世間都隻有奴這一個皖羅女了。”
所以,不管你看的是誰,那個人都不在了。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南宋。
他身體一僵,我得逞似的鬆開他。
我承認我是壞了一些,和那些良善心軟的族人不同,講話也隻會專挑別人的痛處。可溫軟良善並不會換來任何一丁點的好處,皖鄉的結局就是最好的證明,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