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不喜歡百合後,漸漸地愛上了薔薇。
五年前在牆根栽下的花苗如今已經爬滿了整麵牆。
沈遲重提著剪子在我的花牆下已經修了一下午。
他似乎想不知疲倦地永遠剪下去。
我倚在花叢裏,才見他布滿血絲的眼睛。
花苗剛買回來的時候足有一人高,我費力又滑稽地把它從車上搬下來,沈遲重經過時卻沒有任何的停頓。
如今繁花似錦,種花人成了花下泥,他倒是想起來替我修剪花枝了。
沈遲重,如果曾經,你也能這樣用心地經營我們的感情,這些花枝又怎麼會肆意斜出呢?
我恍惚間,一個小小的身影奔至眼前。
“爸爸?”沈煜川撲進沈遲重懷裏,他舉起張照片,“爸爸,這個漂亮姐姐是誰啊?”
他手裏拿的正是我的照片。
沈遲重不知道的是,婚後我根本沒有什麼巡演,我收拾了簡單的行李,約了地陪,獨自飛去了冰島。
我很幸運,那場燦爛盛大的極光和我一起,永遠地被留在了這張照片裏。
種花,旅行,不是非得要兩個人才行。
沈遲重撫摸著照片,再也抑製不住,失聲痛哭。
沈煜川窩在他懷裏不明所以地跟著哭。
良久後,沈遲重坐在一地花枝裏,澀然開口,“小川,這是媽媽。”
沈煜川睡下後,沈遲重喝了一夜的酒,窗外的暴風雨也呼嘯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沈遲重便開車出了門。
我大驚,他酒還沒醒。
車子停在花圃門口,後備箱裏塞滿了含苞待放的薔薇。
我聽見他對店員說,家裏的花被風吹壞了,我妻子會心疼,要多買些。
我目光灼灼,開始看不懂這個男人。
沈遲重載著花沒有回家,而是去了斷魂崖。
我想起他上次開車過來找江月的時候也是如此驚人的速度。
隻是這一次他沒有減速,也沒有停車。
黑色的賓利直衝下去,隻留下一地薔薇花瓣。
我苦笑起來,曾經想要的陪伴,死後沈遲重才給了我,但我馬上就要去另一個新世界了。
這次我就不等他了。
身體飄忽消散的時候,我忽然想起喜歡上薔薇的原因。
因為它的花語是:縱使世界偶爾薄涼,內心仍要繁花似錦。
沈煜川番外:
今天是我媽的生日。
早上在家裏剪了一大把帶露水的薔薇紮成花束,放在她的碑前。
我高高地舉起金燦燦的獎杯,“媽,你看!你二十五歲才拿到的獎杯我二十二就拿到了!”
“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強!”
“最近話劇圈競爭得很激烈,長得周正演得好的比比皆是。”
“您給我的這張帥臉已經不吃香了,我還得加倍努力,掙一個拚命三郎的名號才行。”
墓園裏很安靜,偶爾有幾隻麻雀落在樹梢,嘰嘰喳喳。
我頓了頓,吸了一下鼻子,“但是......他們都沒有您當年演得好。”
“您過得好嗎?
“請一定......要幸福。”
“小叔在山下等我,他說沒臉見您就不上來了。”
我掏出手帕,把石碑上的灰塵擦幹淨,照片上藍綠色的極光又重新鮮亮起來。
“生日快樂,沐小姐。”
按照我小叔的說法,我媽肯定幾輩子都不想看見我爸,所以當時他給我爸選了一個離我媽最遠的墓園,如果可以的話,小叔甚至想把我爸撒到國外去。
我問他,那你呢?
他說,我死了也埋到你爸那去。
爸媽走以後,我就歸了小叔管,他是個刑偵警,每天早出晚歸。
其實有他沒他都一樣。
別的小朋友都喜歡看動畫片,我卻是看著我媽的話劇長大的。
因為我幾乎沒見過我媽,對她印象寥寥。
在小叔似有非有的照顧下,我順利地長大了。
大學選專業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選了話劇表演。
我想走一走她的路,體驗一回她的滿腔熱愛。
大學畢業的彙報表演,我請同學幫忙,在台下留了一個位置,放了一束薔薇花。
表演結束時,封閉的劇場裏忽然飛進來一隻蝴蝶。
它先是落在薔薇花上又翩然至我的肩頭。
那一刻,我潸然淚下。
做母親的,哪有不原諒自己孩子的。
但是,我不能原諒我自己。
她的生命定格在那樣燦爛的年紀,是我們每一個人的遺憾與失責。
我對著鏡子,準確地摸到下顎處的一道細疤。
那一夜,我爸突然加速的車子,女人尖銳的指甲劃破了我的皮膚。
我沒有哭鬧,而是用一朵花討好她。
彼時的我,偏執地想要一份完整的愛。
但我對她許的下輩子並不誠心。
午夜夢回時,我曾清晰地聽見那種隱忍的哀求聲,漸漸地弱下去,直到虛無。
那一刻我才後知後覺,我曾親身經曆了她的死亡。
聽著她一點一點咽下最後一口氣。
魂斷青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