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喬言拉下神壇時,他意外得平靜。
眾目睽睽之下,喬言清瘦的身影緩緩跪在我的腳邊,任由我銳利的鞋尖挑起他的下巴。
「喬言,你現在狼狽的樣子好像一條狗。」
他還是那副清風朗月的模樣,一如過去十幾年一般,即便被折在了泥濘裏,依舊是朵高嶺之花。
他噙著淡笑,道:「餘清清,你信不信,早晚有一天,跪在這裏的人會是你。」
我笑得燦爛。
曾經的我是如何在他腳下苦苦掙紮的,他都忘了嗎?
......
我出現在宴會廳裏時,所有賓客都吃了一驚。
堂堂餘家千金,餘氏集團現任CEO,以往隻在財經雜誌以及八卦周邊裏見到過的頂級白富美,居然會出現在這個小小的研討會慶功宴上。
我身著豔麗的紅裙,高定西裝外套鬆鬆地搭在肩上,踩著細高跟一步一步走向為首的那個位置。
「她怎麼來了,難不成餘氏要涉足生物製藥產業了?」
「沒聽說過呀,邀請函上沒看見她的名字。」
我對四周的竊竊私語充耳不聞,徑直朝著不遠處的那道背影走去。
為首的位子上,清瘦的男人正端坐在那裏,不知跟麵前的人談著什麼。
他對麵的男人抬頭看向我,一臉驚愕。
但他沒有回頭。
我走到喬言身後站定,衝著他對麵的男人揚了揚眉,男人很自覺地起身讓出了位置。
我的手輕輕搭上了喬言的肩膀。
裝模作樣。
麵上看著淡定非常,可身子卻繃得緊緊的。
掌心下溫熱身體的輕微顫抖。
他慣會演出這幅神態來,好似真如同傳聞所言的那般清心寡欲,淡泊名利。
可隻有我知道,他這副麵具之下,是怎樣陰暗又可怖的麵容。
「你來這裏做什麼?」他問。
我的手順著喬言的肩頭滑上了他的臉。
周遭傳來了陣陣吸氣聲,還有幾絲隱秘的快門聲。
估計明天財經日報和娛樂周刊的頭版頭條都將會是:
#餘氏千金於宴會現場當眾調戲科研新貴#。
我搖搖頭。
那又如何呢,我根本就不在乎這些不痛不癢的口舌。
可喬言不一樣,他這麼多年來苦心經營的清高形象,若是就這麼被打破,未免也太吃虧了些。
我坐到了空出來的椅子上,饒有興味地打量著他清朗的麵容。
若是能將他這副麵具撕碎,把他完完整整地攤開在眾人麵前就好了。
我端起一旁香檳抿了一口,用杯底輕輕敲了敲桌麵。
「怎麼,看見我高興傻了?連之前對你說過的話都忘記了?」
喬言一愣,輕垂下眼簾,纖長濃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緒,在他眼底投下一片晦暗的陰影。
「你一定要這樣嗎?」
我的笑容緩緩收起。
不知什麼時候,四周的人都悄悄退開了一段距離,許是看出了我於喬言之間有些故事,不願被殃及池魚。
我揚了揚下巴,精致的指甲一下一下敲著膝蓋。
「你知道我的性子,別讓我說第二遍。」
我掃了一眼四周神態各異的人群,見我抬頭,他們立刻裝作無事發生一般各幹各的,耳朵卻立得直直的。
隻見喬言站起身,拂了拂衣服上的褶皺,然後在我的腳邊緩緩跪了下去。
人群中響起驚呼。
「那是……喬教授?」
「喬教授為什麼要向餘總下跪啊,他們之間有什麼過節嗎?」
我對現場觀眾們的反應很滿意。
喬言的脊背依舊挺直,他雙膝跪在地上,垂著眼簾,麵上連一絲一毫的窘迫和羞憤也無,淡然地像是在講公開課。
我挑了挑眉。
心理素質還挺強。
我抬起腿,鋒利的鞋尖點在他觸地的膝蓋上。
喬言渾身一顫。
真皮鞋尖順著他的膝蓋緩緩上移,低調的碎鑽留下一抹暗光,一路從大腿劃上了胸膛,最後停在了他的下巴上,微微一勾,將他的頭抬了起來。
「看著我。」
高開叉的長裙滑落,殷紅的花瓣下露出了我瑩白的腿。
麵前的喬言穿著一絲不苟的灰色西裝,金絲眼鏡下是清冷的眼神。
他一動不動,隻是鏡片後的目光緩緩落在了我的腳背上,然後順著修長的腿,一寸一寸上移,最後落在了我的眼底。
他眼神清明,裏麵半分情欲也無,卻無端叫人覺出了一股性張力。
四周快門聲漸大。
我說:「送給你的首秀大禮,明天你的名字就會衝上各大新聞的頭版頭條,驚不驚喜?」
喬言唇角微勾:「餘大小姐費心了,為了我這麼一個小角色,竟事事親力親為。」
「畢竟你是我十分重要的人,自然要好生‘照顧’你了。」
喬言昂著頭,輕聲道:「餘清清,你信不信,遲早有一天,你也會像現在這樣跪在我的麵前。」
「隨時恭候。」
我嘴角彎起了一個嫵媚的弧度,笑得燦爛,可這份燦爛卻未觸及眼底。
可是喬言,你是不是忘記了呢?
十年前,我就是這麼跪在一片尖銳的石子沙礫裏,求你放過我的呀。
那時我便下定決心,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承受比我痛苦百倍的屈辱。
那晚的鬧劇果然引爆了網絡。
我翻著網頁,裏麵有各個機位的路人視角,將我和喬言之間的對峙拍得宛若大片。
一個性感美豔,一個清冷禁欲,碰撞到一起居然該死得帶感。
喬言小心翼翼地捧著我的腳塗藥。
「你也是,穿那麼高的高跟鞋做什麼,到頭來疼的還是你自己。」
他目光溫柔,像是捧著什麼稀世珍寶一般,眼裏滿是心疼。
不如當年落在我身上的拳頭疼。
我用腳尖踢了踢他的小腿。
「恨我嗎?」
喬言搖搖頭,一言不發。
我蹬了蹬腳,牽動了腳腕上的傷口。
「嘶。」
「別動。」
我看著他精致的眉眼,裏麵半分狠戾也無,竟無法再跟當年的那個人重合了。
我有些恍惚。
「喬言,你究竟是誰?」
「我怎麼覺得,有些不認識你了呢?」
「說什麼呢?」
喬言收起藥箱,緩緩蹲在我麵前,抬起頭的樣子像極了昨日他跪在我麵前的模樣。
「除了你,誰還見過我最狼狽不堪的樣子呢?」
「餘清清,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你了,不是嗎?」
方才的那陣恍惚轉瞬即逝。
我抬起他的下巴。
「這就對了。」
「這才是我熟悉的那個喬言。」
他深深地看著我的眼睛,裏麵湧動著隱隱的火苗。
我的手臂纏繞上了他的脖頸。
摘去了眼鏡,他褪去了往日清冷斯文的模樣,寬鬆的襯衫解開了兩顆扣子,露出了裏麵影影綽綽的肌肉線條。
「真的不打算理會那些傳言嗎?」
「為什麼要理會呢?」我順著他的胸膛,一顆一顆解著扣子,「你我都知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喬言抱著我進了臥室的時候,潔淨的襯衫已經被我揉作一團,垂在了肩上。
他雖看著清瘦,可身上的肌肉結實,線條流暢。
平日裏穿得嚴實,總是副一絲不苟的模樣,皮膚泛著未見過陽光的白。
美中不足的是,他左側鎖骨上有一道傷疤。
一道小拇指長的傷痕,透著隱隱的紅,橫在他漂亮的肉體上,像是個剛出窯的瑕疵品。
我盯著那抹紅痕,眼睛慢慢泛紅。
說不清是因為欲望還是什麼。
喬言身體一頓,感受著鎖骨處傳來的痛感。
低頭一看,我正埋在他胸口,狠狠地咬上了那處痕跡。
他隻是悶哼了一聲,緊接著便加快了腳步。
十四歲那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
自記事起,我便住在外婆家,一年到頭都見不到父母一麵。
外公外婆總是安慰我,說爸爸媽媽在外麵掙錢,等他們買了大房子,換了大車子,就來接我回家享福。
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沒有等來父母,卻等來了一個惡魔。
「囡囡一定要好好學習,成績好了,爸爸媽媽回來時才會開心。」
我靠著這句話支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內心,在同齡人天真的殘忍裏,依舊堅持著每次考試都考第一名。
直到喬言轉來了這個學校。
這個不速之客以一種蠻橫的姿態闖入了我的生活。
初三的第一次考試,我不出意外地又是第一名。
與我而言,這隻是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一件事。
可對於喬言來說不一樣。
當他帶著一群小混混攔住我的去路時,我敏銳地意識到了事情有些脫軌了。
「你就是陳茉?」
他個頭很高,垂眸靜靜地看著我。
那張臉上分明毫無表情,可落在我眼裏卻叫我不寒而栗。
我搖搖頭:「你認錯人了。」
我轉身欲走,卻被一把抓住了頭發,一股大力撕扯住了我的頭皮,將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手心一陣刺痛,鋒利的砂礫劃破了我的掌心,滲出了絲絲鮮血。
喬言一步一步走到我麵前,麵色溫和,垂眸看向地上狼狽的我。
他一字一頓道:
「你就是陳茉?」
我低著頭。
被接回餘家之前,我一直跟著外公姓陳,就叫陳茉。
還未等我回答,他身後的人裏麵忽然竄出一個男生,扯著嗓子道:「她就是陳茉,我在表彰大會上見過她!」
我緩緩抬起腿,看向那個人。
生麵孔,沒見過。
一隻手驀地掐住了我的下巴。
喬言蹲下身子,蠻橫地掰過了我的臉,迫使我與他對視。
他生得白淨溫和,看著彬彬有禮,應當是副書香門第養出的相貌。
可此時此刻,卻蹲在我麵前,垂著眼打量著伏在地上的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惡意。
「市裏的表彰就是你拿的?」
「你家裏有什麼關係,連我的獎項都敢搶?」
那個男生又崩了出來:「喬哥,她家裏沒背景,就是個沒爹沒娘的野孩子!」
我垂下眼簾。
喬言手一僵。
那個男生本以為自己的活躍能夠換來喬言的欣賞,卻沒想到這句話竟觸到了他的黴頭。
喬言鬆開手,緩緩站起身。走到了那個男生麵前。
「你叫什麼名字?」
「喬哥,我——」
話音還未落,他的臉上就挨了狠狠一拳,整個人踉蹌著跌倒在了地上,麵上驚愕。
「多嘴多舌。」
喬言沒有再回頭看地上的我,徑直向後走去。
「交給你們了。」
雨點般的拳頭落在我身上時,我心中想的隻有外婆的那句:「囡囡好好學習,爸媽回來的時候就會高興,一高興,就會把你帶回去了。」
淚從眼角滑落。
自那以後,我的生活便陷入了噩夢。
桌洞裏的書被偷走,櫃子裏的校服被剪破,凳子上被人倒上墨水,課桌上多了些不堪入目的塗鴉……
指不定什麼時候,回家的巷子裏就會有人堵住我的去路。
我的身上沒有一天是完好無損的。
我不敢將自己在學校的遭遇告訴外公外婆,隻能自己默默忍受。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
我從苦苦期盼父母能出現,將我從地獄裏拉出去,到最後慢慢變得失望,絕望……
沒有人能救我。
考出好成績有又什麼用呢?
我的成績直線下降。
喬言終於如願以償地當上了他的第一名。
當他再次站在我麵前時,我已不似最開始那般恐懼。
他的臉上掛著自得的笑意,深邃的眸子裏倒映出了我搖搖欲墜的身影。
「你已經得到你要的了,還想做什麼?」
「餘清清!你知道你都做了什麼嗎!」
辦公室的們被人猛地撞開。
餘彥怒氣衝衝地走了進來,「砰」的一聲拍在桌子上。
「你自己發瘋,別拉上餘氏陪你一起墮落!」
我衝著門口滿臉歉意的助理點了點頭,讓他出去。
「餘彥,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裏代表餘氏?」
我很清楚該怎麼戳這個廢物弟弟的肺管子。
若不是老兩口手把手帶了這個寶貝兒子這麼多年,他依舊是個扶不上牆的,又怎會把讓我進公司,眼睜睜看著我一步步把持住了大權。
但餘彥不這麼覺得。
他自幼就被慣壞了,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無所不能,眼下的窘境隻不過是因為我這個做姐姐的打壓了他。
當真是天真得可笑。
「餘清清,當年要不是我看你可憐,鬆了口,你以為以你那時的模樣,爸媽會把你給接回來?」
「畏畏縮縮的,成績還差,你就合該在那兒待一輩子,老老實實嫁人生孩子!」
我嗤笑出了聲。
「餘彥,這麼多年來,你翻來覆去還是這幾句話,你的詞彙量怎麼比業務能力還差?」
「有這精力不如回去跟著你師傅好好學習學習,省得下次業務考核時丟餘氏的臉。」
餘彥氣得麵色通紅。
「你要是再胡作非為,可就坐不穩這個位子了!」
「我坐不穩還有誰能做,你嗎?」我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腳一蹬,悠然地轉了一圈兒,「我剛跟何氏談下的項目,不如交給你來做,如果你敢得話?」
餘彥麵色一白。
何氏這個項目,老頭原本是打算交給餘彥去做的。
不隻是項目,老兩口甚至還肖想著能夠促成他跟何氏千金的姻緣。
誰料餘彥從小無法無天慣了,紈絝的本性難改,生意還沒開始談呢,先把人何小姐給得罪了,最後不得不讓我出馬,去給他收拾爛攤子。
「你——」餘彥惱羞成怒,我句句話往他的脈門上戳,偏生他還無法反駁。
「我告訴你餘清清,你別囂張,今天可是爸媽派我來警告你的。」
他好像找到了主心骨,腰板兒一下子挺起來了。
「你等著吧,等爸媽來了,看他們怎麼收拾你!」
「嗯,我等著。」
趕走了餘彥,我打開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我幫了你這麼大一個忙,什麼時候還我這個人情啊?」
對麵傳來一聲輕笑,在電流的衝刷下顯得低沉微啞。
「隨時恭候。」
我也不客氣。
「不如就現在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