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雁卿已從河神殿匆匆趕來,追上冰夷和蘭若生。
“你自己看!”雁卿一停住腳步便怒氣衝衝地揪住蘭若生的衣領,右手用力一揮,空中的雲霧便逐漸凝聚成了一麵水鏡。
水鏡中的畫麵從朦朧逐漸變得清晰,鏡中的冰夷獨自一人站在密室,割開了自己頸後的肌膚。隨後將手伸進皮肉,深入骨髓,直至觸及那片河神護甲。
須臾,他便使盡全力,狠狠地將那片護甲從骨髓中拽出!
濺出的鮮血模糊了水鏡的畫麵,蘭若生捂住嘴,最終仍是泣不成聲。
從自己的脊髓之中拽出護甲,該有多痛?蘭若生反複想著那一幕,胸口仿佛也被挖走了一塊,痛得無法呼吸。
“冰夷......”蘭若生顫抖著嗓子,呢喃出這個名字,腦中恍惚間想起當日的情景。
那是蘭若生嫁入河神殿初幾日,冰夷來見他,他總是冷冰冰的樣子。冰夷便牽著他的手,問:“娘子,你可知道為夫的名字?”
蘭若生雖不知,但心中也有些好奇,便道:“不就叫河伯嗎?”
冰夷笑了笑:“那不過是凡人給我起的稱謂,我另有名字。”
蘭若生抬起頭看他,冰夷眼中柔情千種,像一潭清泓,被春風輕輕吹皺,無數水波蕩漾。他握起蘭若生的手,輕聲道:“你若喜歡,也可以喚我冰夷。”
此後,蘭若生為了討冰夷歡心,一直都刻意忍著不適,叫他相公。
到此時,才第一次叫出冰夷這個名字。
正當他悲痛欲絕之時,閆永縣的上空忽然陰雲密布,雷聲大作。層層黑雲之中,一位仙君足踏清風,從天而降,朗聲道:“河神大人。”
冰夷勉強睜開眼,回道:“玄機大人。”
雁卿扶著冰夷,簡略地行了一禮:“玄機大人,河神大人傷勢極重......小人需得先帶他回河神殿療傷。”
“無妨。”玄機用靈力封住了冰夷的傷口,又自袖中掏出一枚紫金葫蘆,從瓶口倒出一顆丹藥,喂入冰夷口中,才繼續詢問道,“河神大人,是如何傷成這樣的?”
河神重傷,此事觸動天界,天帝派遣了一位星君下凡徹查此事,便是這位玄機星君。
冰夷緘口不語,雁卿猶豫再三,最終仍未忍住,他憤憤地瞪了蘭若生一眼,如實道:“便是這凡人所為!”
玄機點了點頭,道:“果然如此。”
說罷,他看向蘭若生,意味深長道:“如今你已是凡人之身,卻仍膽敢弑神,膽量著實未曾變過。”
而蘭若生隻是空洞地望著前方,恍若未聞,一言不發,仿佛失了心智一般。
“玄機大人......”冰夷虛弱地道,“想必你早已知道了此事。”
玄機緩緩開口:“來找你之前,我已去了一趟河神殿。”
見冰夷沉默,玄機又道:“此事我已查清並上稟天界,天帝震怒,命令雷公布下天雷,要蘭若生五雷轟頂,萬劫不複。”
聽到此處,冰夷麵色愈加慘白,他艱難地道:“此事並非蘭若生一人之錯,玄機大人......求您向天帝求情一二!”
玄機看了冰夷一眼,歎道:“早就聽聞河神大人對新娶的嬌妻情根深重,如今一見,果真一片癡心。
頓了頓,他又道:“但天帝已知曉此事,天雷也已布下,恐怕無可轉圜。”
冰夷聽聞此言,麵色如同白紙一般,他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劫雲,隻覺心中湧上一股深深的無力感,險些要昏厥過去。
“行刑之前,河神大人若還有什麼話要跟他說的......”玄機看了看蘭若生,道:“便盡快說完吧。”
冰夷低頭看向跪坐的蘭若生,蘭若生仍是癡癡地望著虛空,恍若一具行屍走肉。
雁卿扶著冰夷,不忍地勸道:“河神大人......”
冰夷掙脫開雁卿,走到蘭若生身後,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蘭若生卻仿佛感應到了什麼,忽然回過頭來。兩人靜靜地對視著,卻半個字都不說。
冰夷看著眼前清秀的少年,卸去紅妝的蘭若生,仍舊美得令人心驚。
其實,冰夷早就發覺了蘭若生不是女子,但他仍一直縱著他,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
是因著他的一幅好皮囊?還是他偽作出來的滿腔柔情?
冰夷自從當了河伯這幾百年來,除了雁卿,再也沒有親近之人。若不是蘭若生,他幾乎已經忘記了好光景該是什麼模樣。
冰夷問自己,他恨蘭若生嗎?是該要恨的。
可蘭若生也隻是一個可悲的愚昧之人,他不是真心地想害他,他隻是想替親人報仇。
那我又為何......要承受這些呢?冰夷在心裏問自己,卻得不到答案。
兩人沉默了半晌,直到玄機走過來,也始終不曾開口。玄機看了看蘭若生,對冰夷道:“河神大人,行刑之時已到。”
說罷,玄機便運起靈力,將蘭若生牽引至半空中。
蘭若生的黑發淩亂地披散著,映得他的臉更加悲涼動人。直到這時,他才對冰夷露出了一個淒美的笑容,嘴唇輕輕翕動,仿佛在說......抱歉。
隨後,漫天的陰雲之中忽然裂開一條大口,數道雷光在雲層中蠢蠢欲動,蓄勢待發。
就在這時,冰夷卻理清了自己所有的心緒,他依舊恨蘭若生,卻不願見他就此灰飛煙滅。
一道天雷以驚天破地之勢落下,狠狠擊向空中的蘭若生,冰夷卻掠起最快的速度奔了過去,將蘭若生緊緊護在懷中。
滾滾天雷接連劈下,連續五聲巨響之後,冰夷已經渾身是血。
他用所有的靈力護持在了蘭若生身上,自己生生抗下了這五重天雷!
“咳咳!”冰夷劇烈地咳了兩聲,鮮血從他口中噴出,悉數落到了蘭若生的臉上,將他的臉濺得一片殷紅。
蘭若生難以置信地抬起頭,隻愣了一瞬便瘋狂吼道:“你為什麼要救我......你為什麼要救我!”
冰夷來不及開口,靈力化形便無法持續下去,隻見他的發髻散落,如瀑般的長發傾散,原本棱角分明的麵容?逐漸變得柔和。
蘭若生感受著身旁的柔軟軀體,定睛一看......冰夷分明是個女兒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