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們結婚的第六年，顧沉的白月光死了。

第二天，顧沉領回來一個五歲的女孩求我收養。

“一個剛剛喪母沒人養的孩子你都容不下嗎？薑安，你不要無理取鬧。”

我再確定不過，顧沉這些年和葉書瑤沒有聯係。

可他把人接進家裏那刻。

我忽然覺得，挺沒意思的。

…………

“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手機第三遍傳來機械的提示音，我心裏沒來由慌了一下。

結婚五年，顧沉從沒失聯過。就算在開會，不方便接電話，也會立刻給我回個信息。

今天沐沐的幼兒園開運動會，至少需要一位家長陪同參與。

我媽媽這兩天身體不舒服，我在醫院陪床。顧沉說過，他會請假去。

剛才我陪媽媽去樓下透氣，手機留在病房充電，回來看到幼兒園有數個未接來電。

老師說，全班小朋友都有家長陪著比賽，沐沐沒等到爸爸，抱著足球哭個不停。

或許是因為我和顧沉給的愛和關注足夠多，沐沐平時很懂事。今天哭這麼厲害，是因為顧沉答應過幫他拿足球比賽第一名，卻失約了。

坐上去幼兒園的出租車，我還在嘗試聯係顧沉，電話始終打不通。

就在我胡思亂想起來時，他公司同事回複了消息。

【嫂子，顧哥請了年假，這幾天都沒有來公司，家裏沒啥事吧？】

我反複編輯又刪除掉輸入框的內容，這一句簡單的問候，我卻不知如何回答。

今年初，顧沉說過要留著年假，等我們年底結婚六周年紀念日，一家三口去國外玩的。

他怎麼突然請了年假，還沒告訴我？

聯係公婆，得知他們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時，我緊握手機，捏出一層薄汗。

顧沉會不會……出什麼事了？

出租車上的交通廣播，本地新聞的實時推送，都讓我揪起的心，懸而又懸。

運動會還沒有結束，孩子們和家長笑鬧鼓勁的聲音響徹校園。

幼兒園門口，沐沐抱著足球低頭跟在老師身後。聽到我的聲音撲過來時，雙眼還泛著淚花。

“沐沐媽媽，沒出什麼事吧？”老師麵露擔憂，揉了揉沐沐的腦袋。

我搖頭道謝，帶沐沐坐上出租車。

“媽媽，你告訴爸爸，我不拿第一也可以。”沐沐沒見到爸爸，還以為是自己提了無理的要求。

我將他摟在懷裏輕聲安慰，不覺間聲音多了絲顫抖。

到家後的兩個小時，我沒有換鞋，沒有喝水，就坐在玄關凳上，看著陽光一點點從我腳邊爬走。

滴！是門鎖感應的聲音。

“爸爸！”

沐沐抱著玩具衝過來，我起身猛了，頭陣陣犯暈，但還是向著大門的方向邁出一步。

我想第一時間確定，顧沉沒事。

等視線從模糊到清晰，我終於看清顧沉討好的笑臉，不是對擔驚受怕一下午的我和兒子。

而是對他懷裏抱著的小女孩。

“然然，以後這裏就是你的新家。”

我拉著兒子，直等到屋內光線又暗了兩分，顧沉的目光才輪轉過來，是柔和，也是歉意的。

“安安，這是然然……葉書瑤的女兒。”

黑夜早於窗外的夕陽，先一步將我吞沒。

我看著那女孩，擠不出任何友好的笑容。

葉書瑤，是我在宜大的學姐，和顧沉的合照就印在宣傳校刊上。

她是顧沉的白月光，是他熱戀多年的前女友。

…………

我在宜大讀書的四年，幾乎是聽著顧沉和葉書瑤的愛情故事過來的。

有無數女生，都把他倆代入為言情小說的男女主。

兩人是同鄉，家庭條件不好，卻互相鼓勵考上名校宜大。

其中顧沉成績更優秀，為了葉書瑤甘願放棄更好的誌願。

葉書瑤也在大學期間，多次拒絕富二代追求，一心愛著顧沉。

這對神仙豔羨的情侶，卻沒有躲過畢業分手季。

葉書瑤申請到國外獎學金，顧沉則留在宜大讀研，兩人是和平分手，但在顧沉麵前，卻再也沒人敢提葉書瑤的名字。

在宜大時，我接替顧沉成為辯論社社長。對內，他是我最強的對手，對外，我也能成為他最有力的援手。

不知從何時起，我會避免和顧沉獨處，有事情溝通也一定會拉個小群。就連上場辯論，也讓出他身邊二辯的位子，坐去末尾。

友情的邊界明確到讓我在心間築成一道冰牆，寒不來暑無往，穿過校園後，大抵就會成為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

直至畢業第二年的校友會上，社員起哄，非要我們組cp。

那天人很多、很亂，我被推進顧沉懷中時，酒氣碰撞間，心牆消融成一道薄薄的冰片，隨即被兩道快到難以自抑的心跳聲，轟然敲碎。

葉書瑤好像是顧沉世界中最晦澀難懂的一頁書，他為此煩惱、困惑過很久，直到翻過頁去，停滯的人生才轉為二倍速向前追趕。

顧沉的兄弟打賭，究竟遇到什麼樣的女人能讓他走出情傷。

他們認為，起碼得是朵比葉書瑤還熱烈的玫瑰。

結果顧沉要追的人是我。

隻需在心間播下一顆月季的種子，它就能生長得熱烈而幸福。

顧沉會天不亮去排隊，帶來阿婆出爐的第一張灌餅；會在我來例假困在洗手間時，翹班買來各種類型的衛生巾托阿姨送進來；還會在寺廟祈願牌上，寫滿以我名字開頭的願望。

他會在任何感覺到幸福的時候吻我，為了那一杯給他放多了糖的咖啡，或是我裙擺卷動起的秋風。

顧沉特意在滿城月季盛開時向我求婚。

就像在表明，他不會再為失去一支玫瑰而遺憾。

可離開不是真正的失去，死亡才是。

葉書瑤離婚帶女兒回國，她心氣高愛鑽牛角尖，受不住老家的流言蜚語，醉酒開車，出了事故。

太陽已經完全沉入地平線，我和顧沉在昏暗的臥室各占一角，無人想起開燈。

“安安，葉書瑤老公不管孩子，她母親身體又不好，隻能拜托我。

“就讓孩子跟著我們，行嗎？我保證你和沐沐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

我試圖看清顧沉的臉，想知道他在跟我提這種請求時，到底是單純心疼這個喪母的孩子，還是愛屋及烏。

可我什麼都看不到，黑暗中隻有一雙手臂試圖擁我入懷。

“顧沉。”我倒退一步，輕念這個名字，忽然感覺陌生得難受：“沐沐今天抱著足球在校門口等了很久，直到冠軍的獎杯被別人捧起，你都沒出現。

“我現在隻想問你一句，這個孩子，跟你到底有沒有關係？”

…………

然然年齡要大一點，應該就在顧沉追求我前後的那段時間。

想起那場校友會，我和滿身酒氣的顧沉被推到一處時，在嘈雜笑鬧的人群中，隱約看到過葉書瑤的身影。

而那時，距離她在國外的婚禮，隻剩下不到一個星期。

顧沉借著酒醉當眾吻向我，不是在跟過去告別，他知道葉書瑤在看，想讓她安心。

可笑的是我，誤把表演當心動，一潰千裏。

屋內亮起的瞬間，我看到顧沉臉上來不及藏起的狼狽。

“安安，真的是葉阿姨拜托我。當年我能來宜市上大學，阿姨和鄰居們都湊了錢。”

我閉了閉眼，什麼都明白了。

顧沉是最好的辯手，在賽場上可以舉一反三，讓對手繳械投降。

他剛才卻避開了我的問題，猶如怯場的選手。

“顧沉，我不要模棱兩可的回答。你帶她去醫院做鑒定，至於我們——”我拉開門，衝站在門口的兩個孩子提了提嘴角，隨後拉著沐沐出門：“等鑒定報告出來，到時再談吧。”

顧沉本要追過來的腳步，被然然的哭聲絆住。

我站在電梯裏，在門第三次要關合時，拉住沐沐再次去按開門鍵的手。

兒子踮著腳尖從門縫看著家的方向。

可他的等待注定落空，顧沉正忙著安撫另外的孩子。

我一想到然然跟顧沉的關係，就好像有條看不到的繩索，將我勒得遍體生疼。

我小心呼著氣，直到緊繃顫抖的身體平緩下來。

“沐沐，爸爸這幾天忙，咱們回去陪陪姥爺。”

爸看到我帶沐沐回家什麼都沒問，晚上親自下廚做了我們最愛吃的擔擔麵。

有他帶著沐沐睡覺，我很放心，晚上去醫院陪媽媽到天快亮，才回家小睡一會兒。

鬧鐘響起時，我驚坐起身，爸的聲音傳進來，“沐沐他爸一早就來接孩子上學了，安安你多睡會兒吧。”

顧沉有心補償，讓我初聽見他名字時冷硬起來的表情，稍稍緩和。

隻要他的心和行為仍忠於我和家庭，我可以給他機會。

…………

我睡了個回籠覺起床，爸正好從醫院回來。

他才想起來告訴我，顧沉早上送完沐沐就回來了，提著水果、牛奶，一直在門外站著等我開門。

爸媽住在單位家屬院，步梯二樓，鄰裏鄰居上下都能看到顧沉和他領著的小女孩，議論不斷。

我爸說起那女孩，臉色都青了。“那女孩，是不是他在外頭生的？”

我搖頭，在鑒定結果出來前，我不想讓爸媽再多擔這份心。

爸舒口氣，靠進椅背，問起前因後果。

善良的老人，第一時間總是同情孩子喪母的遭遇，但爸爸也知道，我拒絕領養並非就是生性刻薄。

“是不是小顧這些年，心裏有別人？”

這句話在我腦海外盤旋了一晚，不敢觸碰，終於還是被爸爸點透了。

我應該再確定不過，顧沉這些年和葉書瑤沒有聯係。就連同學聚會上，有人談起她的近況，顧沉都會拉著我走到另一端拚酒。

我們的手機完全對對方敞開，他確實沒有留葉書瑤任何聯係方式。

而大學時期，葉書瑤在辯論社加上我的微信後，朋友圈就一直是屏蔽狀態。

但沒聯係，不代表不想念。

如果葉書瑤還愛著顧沉呢？如果顧沉早就知道然然的存在呢？

我腦海中閃過顧沉這五年每一幀的溫柔和幸福，它們忽然叫囂著、崩碎著，露出背後的冷漠。

我環住雙臂尖叫了一聲，等回過神來，已經滿頭大汗。

爸爸緊張地要去趕走門外的人，怕他們刺激到我。顧沉聽見了我的聲音，拍著門詢問，異常焦急。

而從未有過的情緒失控，讓我陷入片刻茫然。

許久，我才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

我讓爸爸叫顧沉和孩子進來，該我麵對的問題，不能逃避。

能明確的一點是，如果我還想保留和顧沉的婚姻，就絕不可能接納然然。

她的存在時刻都在提醒著我，顧沉在我之前，曾多麼愛另一個女人。

以後再麵對顧沉的每分每秒，我都會在懷疑猜忌中變得麵目全非。

門口響起顧沉帶著討好和爸爸寒暄的聲音，還有女孩子甜甜地叫“爺爺”。

伸手不打笑臉人，爸也不好再板著臉。

我收回視線，打著腹稿，準備像在辯論社一樣，用冷靜贏下這場和顧沉的較量。

“顧沉，你幹什麼去！安安等著你呐！”

我猛然回頭，就看到爸獨自站在門口，腳邊水果滾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