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年,臘月初一,我終於停了避子湯。
賀雲朝莫名來的勤了些,賞了好些東西。
不明所以的人以為是我複寵,說了好些恭喜的話,我卻惴惴不安。
賀雲朝坐在我對麵,麵色冷峻,卻親自給我剝了個橘子遞給我。
這橘子並不好吃,入口酸澀,難以下咽,連嗓子都發緊。
“陛下,若是有事,不妨直說。”
我看著他拿著帕子拭去指尖的汁水,皺著眉斟酌著開口:
“阿寧,皇後有心疾,太醫說她懷這胎實在凶險......”
“與臣妾又有什麼關係?”
我打斷他的話,看著他冷下的臉,輕笑出聲:
“整個後宮為她讓步,喝了一整年的避子湯,如今她得償所願,還想要什麼?”
“夭夭隻是想為我誕下一個皇子,如今她心疾又犯,我怎忍心她為我危及性命。”
“那陛下來找臣妾是為什麼?”
我看著賀雲朝,他也同樣望著我,我居然看見他臉上流露一抹愧色:
“阿寧,我要你的心。”
要我的心?聽來像是情話,卻立刻讓寒意遍布我的四肢。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賀雲朝:
“你要用我的心救她?可我若沒了這心又怎能活下去,你想過沒有?”
他起身抱著我,輕輕拍著我的後背,像從前一樣,低聲細語安撫我:
“阿寧,你是神鹿,天生有再生的能力,你幫幫夭夭,就當是為了我,好嗎?”
我隻感覺這個擁抱可怖,像是圈住我的地獄,心口傳來一陣陣難抑的劇痛,擊碎我最後一點希望。
“阿寧,你該大度些......性命攸關,你莫要再耍小脾氣。”
我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聲音顫抖:
“你不是他了......”
我緊閉雙眼,可是淚水還是控製不住的奪眶而出,我哽咽著搖頭:
“我不會給你的,你走吧,你繼續做你的皇帝,我要回棲霞山去了,從今往後,永不相見。”
我將他推出門去,隨後癱坐在地上,腦袋一片空白,門外賀雲朝說了些什麼我都聽不進去。
不知過了過久,我聽見宮門關閉的聲音,有宮女告訴我,賀雲朝下旨封了永寧宮,將我禁足在此。
“娘娘,陛下說,讓你好好想想,過幾日再問你。”
我看著緊閉的宮門,想明白了我如今的身份。
不是棲霞山的神鹿,不是當朝的貴妃,隻是一隻任人宰割的困獸。
景和三年,臘月二十一,大寒。
距離大殿上賀雲朝持劍逼我剖心那日已經過去了三天。
原本賀雲朝停了我的飲食,在我昏厥過一次後,太醫將我有孕的消息稟告了賀雲朝。
我試過逃走,可是不知道永寧宮被下了什麼禁製,我根本逃出不去。
我摸著我的心口,突然後悔當初救賀雲朝,倘若他直當我是尋常妖怪,怕是生不出這許多是非。
賀雲朝二十歲以前,是個跛子。
人人都說他是廢人,有失皇家顏麵。
我與他並肩躺在棲霞山的大榕樹下,聽他講他從前的遭遇,替他憤憤不平。
“他們怎麼這樣說你!”
他苦澀一笑,摸著右腿,神情落寞。
“阿寧,明明阿兄比不過我的,可是就因為我這條腿,皇位便是他的,連我喜歡的人也成了他的太子妃。”
那時,他當我是知己,我當他是最要好的朋友,我處處希望他好。
我思索著,忐忑不安的問他:
“倘若有一日,我遭遇不測,也不能陪著你了怎麼辦?”
他替我拂去肩頭的落葉,語氣溫柔又堅定:
“我必舍身護你,不叫你落入險境,願君能常伴吾身。”
我便信了,我砍下自己的右腿,煉化成藥給了他,給了他一副健全身。
但他也知道了我肢體可再生的秘密,但他答應我,他會替我保守秘密。
可是如今曲夭夭卻知道了這個秘密,或許曾今我們的知己情誼加上那兩年的愛意,都比不過他心上的那抹白月光。
我迷迷糊糊的睡去,恍惚間感受到身上靈力在波動,片刻後被一聲尖叫驚醒。
我睜開眼,有血濺在我床前。
賀雲朝持劍,斬殺了剛才尖叫的宮女,冷眼看著我:
“我送你出宮。”
我摸了摸頭頂,鹿角不知何時顯現,想來是嚇到了別人。
我麻木的點頭,看著別人收拾屍體,越看越覺得像我自己。
臘月二十二,我被賀雲朝送出了宮。
我裹緊了身上的衣服,並不是怕冷,而是怕頭上的鹿角被別人發現。
從有孕的第三個月開始,我便時常控製不住體內靈氣,鹿角便時不時浮現。
我摸了摸小腹,那裏還是一片平坦,除了這些天莫名的無力昏睡,好像沒有什麼跡象。
宮外的莊子裏,沒留什麼人,隻留了兩個盲女伺候。
院子外又被下了禁製,我試了試,還是出不去。
臘月二十八,又是小雪。
賀雲朝迎雪而來,帶著一身寒意擁抱我。
他的手指撫摸著我顯露的鹿角,眼神晦暗:
“鹿角收不回去?”
“嗯。”
我淡淡的應了一聲,他身上的寒意讓我打了個冷戰,於是起身逃離了他冰涼懷抱,裹緊了被子。
“這個......孩子,生下來會是什麼?是人......還是鹿?”
“不知道,或許是人,或許是鹿,或許是半人半鹿。”
我仰頭譏誚的看他,反問道:
“賀雲朝,你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