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已有五年婚約的沈小將軍,為了從邊塞帶回來的孤女要與我退婚。
聽說那女子是他多年前走失的心上人,而我,與她有六分相似。
可他不知道,退了婚,我這郡主才好斷了他的路。
*
今天是個大日子。
沈知遠凱旋而歸,半月前班師回朝到達青州,皇上為慶祝此事,在宮內大擺宴席。
作為小沈將軍的未婚妻,我自然是要出席的。
“小姐,聽說小沈將軍帶著蘇妤同乘馬車,已經在去宮內的路上了。”
“嗯,我知道。”我漫不經心係上腰間的衣帶,拿起梳妝台上那枚我日日帶著的步搖,插在了發間。
那支步搖與我今日的風格甚不搭配,但我還是插在了發間。
“小姐......小沈將軍都這樣對您了,您還......”
那隻步揺是我住進沈府第一年生辰時,沈知遠送我的禮物。
幾年過去,它早已不再光彩如舊。
可是不戴上它,怎能表現出我對沈知遠用情至深呢。
“走吧。”我打斷了阿雲的話,轉身走了出去。
將軍府距離皇宮不過幾百丈,幾分鐘的路程我卻聽到不少議論聲,馬蹄和車輪聲都沒能掩蓋住。
“這武小姐還有臉去宴會?我要是她早就閉門不出了。”
“是啊,人家沈將軍都把心愛的女子帶回家了,她還纏著不放。”
“聽說顧小姐與那女子有六分像呢,沈將軍恐怕是因此才......”
“小姐!這些人簡直胡說八道,您也不管管!”阿雲聽見他們的議論聲,氣得在車內喚我好幾聲。
我低頭把玩著手上的玉佩,聽著車外斷斷續續的聲音,嘴角卻勾起一絲笑容。
“讓他們說,我還怕他們說的不夠起勁呢。”
“小姐!”阿雲急得直跺腳。
沒一會的功夫馬車便到了宮門外,宮內宴會的絲竹管弦之聲一直傳到宮門外,聲聲皆是不絕於耳。
我緊了緊手上的玉佩,翻手塞進袖子裏,帶著阿雲走進了宴會的場地。
風亭水榭,流杯曲沼,台上舞女們舞動妖嬈的身姿,台下杯觥交錯,一派祥和氣象。
我帶著阿雲走到宴會中央,規規矩矩向皇上行禮。
“臣女武媚娘,見過皇上。”
“和順郡主,不必多禮,且入座吧。”
我站起身來回頭,卻發現場下的達官貴人一個個都幸災樂禍地看著我。
我扯了扯嘴角,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容。
我知道為什麼。
因為今天沈知遠要與我退婚,他想娶蘇妤入府。
*
我和沈知遠的婚約已有多年。
十歲那年,我爹戰死沙場,我成了沒家的孤兒。
消息傳回來時,我還隻是個深閨小姐,雖說心性隨了我父親,卻仍舊手無縛雞之力,至少憑我一人很難撐起這個昔日輝煌的武家。
一夕之間,我的天塌了。
皇上感念我爹對北朝做出的貢獻,立馬封我為和順郡主,流水一樣的賞賜全都送到了武府。
可我守著這一屋子的金銀財寶又有何用?
人人都來恭賀我被封和順郡主,可哪個人的臉上不是一副落井下石、惺惺作態的表情。
大概都想著,這鎮國大將軍武家,已然是沒落了。
就在我待在家裏為我爹舉辦喪禮的第七日。
沈副將帶著將士們班師回朝了。
那一天沈知遠推開了我家的門,伸出手拉住了我的說道:“走吧,我帶你回家。”
我就那樣怔怔地看著他,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眉宇間還帶著些許未沉澱下去的殺意,身著威風的銀色鎧甲,卻小心翼翼牽起了我的手。
那一刻我從未如此貪戀過家的溫暖,我想,我又有家了。
我的家,是眼前這個人給我的。
他帶著我和他的父親沈副將一起麵見了皇上。
“皇上,大將軍死前將武小姐托付給微臣,微臣請求接和順郡主入沈府一同居住,若身份上有所不妥,臣鬥膽請求皇上為臣的長子沈知遠與和順郡主賜婚。”沈副將進言。
於是,我成了沈家人,以沈知遠未婚妻的身份。
沈副將接替了我爹的職位成為了主將,沈家也成為了皇上眼前的紅人。
替我爹辦完葬禮後,我住進了沈家。
直到我十五歲及笄這年,已經成為主將的沈知遠卻帶回來一個邊塞女子。
那女子與我有六七分相似,我看著沈知遠小心翼翼的把她從馬車上抱下來。
這才回過頭來看著站在門口的我:“和順,這是蘇妤。”
他的眼裏滿滿的都是對那女子的溫柔和愛意。
怪不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看向我的眼裏滿是錯愕與心疼。
原來我從前從他眼裏窺到的那一絲溫情,都源於我這張與她六分像的臉。
*
宴會歌舞升平,我獨自坐在沈知遠旁邊的席位上,而蘇妤卻坐在他旁側,麵前的碟子裏放著他親手剝好的荔枝。
我裝作若無其事一般,自顧自吃著,手裏卻緊張地捏著那枚玉佩,在手指間不斷搓磨。
宴席表麵看起來似乎很平靜,背地裏卻是暗流湧動。
二皇子和三皇子是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人,其他的皇子皆年齡太小。
在沈知遠身邊這幾年,我不止一次看見他和二皇子身邊的護衛密談。
他以為我隻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女子,偶爾碰上,他們也不會刻意避開。
可我不止知道那個護衛的身份,我甚至知道,沈知遠想要扶持二皇子上位。
“沈將軍,朕敬你一杯,這次大敗胡軍,你想要什麼賞賜,盡管告訴朕。”皇上端起酒杯,對著沈知遠遙遙舉杯,聲音裏卻盡是愉悅。
沈知遠緩緩起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卻步入大廳中央,行了一個端正的大禮。
“皇上,臣無所求,臣隻想與自己心愛的女子廝守一生,蘇姑娘正是幾年前與臣走失的心上人,臣懇請皇上收回昔日婚約,為臣與蘇姑娘賜婚。”
我看著跪在大殿中央的沈知遠,跪俯在地上卻依舊掩蓋不住他一身清冷肅殺的氣質。
大殿之中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皇上端著酒杯輕輕抿了一口,卻重重地落在了桌子上。
“沈知遠,你可知你在說什麼?”皇上臉色冷了下來,眼裏滿是冷峻與寒意。
“皇上,臣從未向您求過什麼,唯有這一次,臣想為心愛的女子爭取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沈知遠不卑不亢,聲音語氣裏沒有一絲慌張,仿佛對此事勝券在握。
皇上沒接話,臉上的寒意卻看得讓人心顫。
眼看著皇上沒有立刻下旨為她賜婚,反而還遲遲不發話,坐在我身側的蘇妤立刻慌張起來,手中的帕子被她揉捏得褶皺不堪。
我冷笑一聲,在她有所動作之前,緩緩走了出去,在沈知遠身側跪下說道:“皇上,臣女感激沈老將軍這幾年的教養之恩,更不願破壞他們二人的執手之約,沈將軍與蘇姑娘伉儷情深,請皇上廢了臣女與沈將軍的婚書吧,臣女願意退婚。”
*
我虔誠地俯跪在地上,與身側的沈知遠如出一轍。
我的話音剛落,殿內寂靜了一瞬,馬上就響起了竊竊私語聲。
“和順郡主竟然同意退婚?她是瘋了嗎?”
“和順郡主這是做什麼?退了婚誰還敢要她?”
不斷地有議論聲傳進我的耳朵裏,身側的人身影似乎顫了顫,變得些許僵硬。
坐在高位上的人臉色卻是緩和了許多,皇上見我出麵請求,也算是有了台階:“好,和順郡主也開了口,朕就允了你這次請求。”。
“既如此,朕就將青州北側的陽縣作為封地賞賜給你,另外武家的舊宅也修繕一番作為你的府邸吧。”
“臣女多謝皇上。”說完我便恭恭敬敬磕頭謝恩了。
而我剛抬起頭準備站起身退下時,長公主卻說話了:“和順,本宮欣賞你的性子,待你搬回府邸,且來本宮這裏坐坐吧。”
我與長公主一向沒有什麼交集,這簡直是讓我受寵若驚,更是我意料之外的收獲。
長公主是當今皇上的親姐姐,雖說是一介女流,卻一手扶持皇上登上皇位,使得皇帝在眾多皇子中脫穎而出,最終登上皇位,這其後有多少手段與陰謀,尚且不得而知。
我看著那坐在高位、一臉威嚴,卻獨獨對著我微笑的女人,心裏一陣感激,長公主這是在為我撐腰。
“臣女多謝長公主厚愛,改日臣女定當上門拜訪。”
我話音剛落,耳邊便響起了另外一道清冷的男聲:“既然姑姑也喜歡,那兒子也正好借姑姑的話表達心意。”
“父皇,既然和順郡主已解除婚約,那兒子想求娶和順郡主,望父皇成全。”
*
第二天一早,上京城便已人人皆知昨夜宴會的盛況了。
不僅沈將軍與和順郡主的婚事作罷,三皇子竟還要求娶和順郡主。
據說,當夜宴會,眾人的臉色可謂精彩紛呈。
皇上更是臉色如墨,甚至當著眾人的麵訓斥了三皇子一番。
“你可知這是多大的事情,婚約之事豈可兒戲!”
“婚約原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約,可和順郡主的父母皆已為國效忠而逝去,她的婚約便隻得朕做主,朕封她為和順郡主,也是成全她父母為國之願。”
“如今她卻在婚約之事上吃虧,今後朕必要為她再擇一位良婿,奕謹,你且退下!和順的婚事,要她自己做主。”
這話看似是對三皇子而說,實際上是在訓斥沈知遠今日的行為,為我撐腰。
沈知遠與我跪在一起,聽完皇上說的話,呼吸似乎亂了幾分。
我抬起頭看著眼前一臉笑意的三皇子,他覆手而立,身著暗色錦服上的花紋暗波流轉,臉上卻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見我看著他,甚至伸手朝我揮了揮。
他的手裏,捏著一塊玉環,與我那玉佩似是天作之合。
我連忙低下頭,三皇子確實是能做出來這樣事情的性子,可我沒想到他竟然真的直接在宴會上求娶。
我知道這是一個為我撐腰的方式,可也是最冒險的方式,但他處理得很好,既沒有讓皇上起疑心,更沒有讓我背上狐媚惑主的名頭。
我再次行了大禮:“多謝皇上為臣女體諒,臣女告退。”
一場鬧劇般的慶功宴再無波瀾,隻是青州城裏又多了些津津樂道的飯後談資。
*
許是因為宴會上皇上和長公主都站在我這一邊,回了將軍府後下人對我倒是也並無刁難,甚至略有巴結之意。
我看著下人們一早送來新鮮的牡丹花,想起那時日日盼著沈知遠回城的時候,好像有了盼頭,時間就過得飛快似的。
每次他回來,府裏上下都是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
更重要的是,他會記得我愛吃的點心,親自買了給我送來。
有時也會與我共進晚餐,會誇我衝他笑的樣子真美。
我看得出他看向我的眼神裏盛滿了溫柔和愛意,可我唯獨沒有看出,他是在透過我,看其他女子。
回將軍府住著的這幾天日子過得安靜舒坦,阿雲也是興奮得不行。
她時常在我耳邊碎碎念:“小姐,還好你和沈小將軍退婚了,昨天我還怕你是要去求情呢。”
“你能放下沈將軍可太好了,他都有了新歡了,奴婢還怕你對小將軍念念不忘呢......”
“今日府裏還撥了好幾個新的下人過來,小姐我看今天天氣不錯,不如我們出去轉轉吧,過幾日就要離開這裏了。”
“嗯,換身衣服出門吧。”我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和不遠處綠意盎然的荷塘,心裏也一陣向往。
隻是我帶著阿雲搖著扇子走到荷花池旁邊時,才看到蘇妤站在荷塘邊仔細地瞧著什麼,手裏拿著一盒魚食,沈知遠坐在荷花池旁邊的畫舫裏遠遠地看著她。
一切都看起來歲月靜好,與世無爭。
我不想打破這一刻的平靜,準備給離開時,蘇妤卻突然叫住了我。
“和順郡主,怎的這麼快就走了,不如一同賞花喂魚吧。”
我轉身看著站在不遠處的女子,正一臉溫和地衝著我笑。
我突然回想起和她第一次見麵的情景,不過不是在沈府門口沈知遠把她抱下馬車,而是一年前在青州城外的難民堆裏,我讓人把她從遍地的難民和死人堆裏刨了出來。
因為她長了一張和沈知遠書房畫像裏女子如出一轍的臉。
看見她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她就是我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