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總說。
女生最好的發型就是光頭。
清爽利落,好打理。
又不會沒事閑的勾引男人。
從小到大。
我一直頂著一顆光溜溜的腦袋。
和所有人異樣的目光。
高三畢業後的暑假。
我以死相逼。
才終於換來了蓄發的機會。
去大學報道的前一天晚上。
我媽卻再一次趁我熟睡剃光了我的頭發。
.
清晨的洗手間裏。
傳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我崩潰的抓著自己又一次被剃成青灰色的頭皮。
像個瘋子似的歇斯底裏。
我媽聞聲提著鍋鏟從廚房出來。
一腳踢在我的後腰上。
「喊什麼喊!這大清早起的你想把鄰居都吵起來麼?」
我被她踢得一個踉蹌,小腹直接撞到了洗手池的邊緣上。
我仿佛感覺不到疼痛,轉頭朝著我媽語無倫次的大喊。
「難道我就不配長著頭發麼?!難道我長著頭發就是犯罪麼!難道一定要我死在你麵前你才覺得高興麼?」
我媽不以為然的朝我冷哼一聲。
「那你去死啊,我真沒見過誰家的孩子成天把死掛在嘴邊上威脅自己親媽的。」
她不鹹不淡的語氣。
讓我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想著不久前的那次抗爭。
我手中的刀片已經劃破了我手腕上的表皮。
距離動脈隻有一步之遙。
我媽這才勉強點了點頭,答應我的頭發今後由我自己做主。
我慶幸終於在自己成人的那天給自己打了一場勝仗。
這個暑假。
我每天都看著頭頂不斷冒出的發碴。
忍著最初發尖冒頭時鑽心的癢意。
想著我即將開始的大學生活。
我過得充實又快樂。
我以為,我的父母終究是愛我的。
也許他們一開始隻是不知道我會對頭發這件事這麼在乎。
麵對我的情緒爆發,他們還是會為我妥協的。
現在想想。
我其實媽根本不在乎我的生死。
她隻是想先給我希望,然後再親手把這份希望掐滅。
以此來鞏固她在我這裏的權威,讓我清醒的記住我一輩子也擺脫不了她的掌控。
我和我媽爭執的動靜引來了我爸。
看見鏡台前我的腦袋,他先是一愣。
緊接著,砸吧著牙床皺眉質問我媽:「之前不是說好讓她把頭發留起來麼?你怎麼眨眼功夫又給她剃了?」
「剃了怎麼了?我這也是為她好啊!」
我媽理直氣壯的反駁道。
「她一進了大學就要軍訓!頂著一腦袋亂糟糟的頭發又悶又熱的!別忘了!她從小就不愛幹淨!到時候頭發餿了臭了,不惡心嗎?」
我爸搓了下眼角處堆積的眼屎,和以往無數次一樣和起了稀泥。
「行了行了,別鬧了,你媽也是為你好。」
「趕緊收拾收拾,一會兒還要去趕高鐵,別忘了你今天還要去大學報道呢!」
「為我好?什麼叫為我好?」
我爸模棱兩可的態度仿佛瞬間給我頭頂澆了一盆冰水。
我忍不住指著我媽那一頭常年精心保養,烏黑靚麗的秀發。
「我是一個十八歲的成年人!我難道連自己的頭發也不配擁有嗎!既然光頭這麼好她自己為什麼不把頭發剃光!」
“啪”的一聲。
我媽扔下鍋鏟的手甩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
「王餘,我真是給你臉了!我辛辛苦苦生你養你這麼多年!供你吃!供你喝!就換來你用手這麼指著我?」
「我從小就教育你!每個優秀的成功女性都是靠自己的實力和能力,有誰是靠頭發的?」
「怎麼你一考上大學就偏偏想著折騰你這兩根頭發?我看你也不是想去讀書的,就是想去勾引男人!傍大款不勞而獲的吧!」
我媽越說越激動,拿起我的錄取通知書當著我的麵就要撕碎。
「既然這樣!不如把票退了!你別去讀大學了!老老實實在家裏呆著!省的我還要操心你什麼時候當了小三被人打死!」
2.
當年,我爸原本是我媽閨蜜的男朋友。
我媽看上了我爸家裏優渥的條件。
所以不惜借肚上位。
因為自己當年的經曆。
所以在我媽眼裏。
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不正經。
包括她自己的親生女兒。
從小到大。
我媽總是這樣。
隻要我有一點她認為忤逆了她權威的地方。
她就會精準的找到我最在乎的一點狠狠拿捏我。
六歲那年。
我隻是不願意吃會導致我呼吸困難的炒雞蛋。
她便撕爛了我辛苦做了一個晚上的數學作業。
還打電話給數學老師說是我故意撒謊。
氣得本就嚴肅的老教師恨鐵不成鋼。
小學六年的數學課,我都是頂著光頭站在講台旁邊上的。
初二那年。
我第一次揮開了她要給我剃光頭的手。
她便剪爛了家裏所有的衛生巾。
哪怕我哭著跪下和她認錯,她也打著讓我長記性的名義。
逼著我穿著透血的臟褲子一路走去了學校。
高三那年。
我因為不肯用她買回來的二手習題集。
她便在我人生最關鍵的一年直接斷掉了我的生活費。
如果不是有食堂的免費菜湯還有老師和同學的接濟。
我隻怕會餓死在我十八歲的那年冬天。
時至今日,又是這樣。
她明知道現在的大學和現在的專業。
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理想。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興奮的整夜都沒有睡覺。
為了能去理想的大學讀書。
我隻能再一次妥協,雙膝跪地朝我媽道歉求饒。
「媽,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剛才都是我一時衝動!」
「媽我求求你別撕我的通知書!是我不好!我不該和你頂嘴!我真的知道錯了!」
3.
我也不記得我給我媽磕了幾個頭。
她才慢悠悠的把手裏的錄取通知書扔到了我的麵前。
像個赦免罪犯的仁慈女王般開口:「行了,趕快去收拾東西吧。」
在瓷磚地上跪了半天的我強撐著胳膊想站起來。
下意識的想要人來拉我一把。
卻發現我爸早已遠離了矛盾的中心。
像個沒事人似的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的喝著電飯鍋裏剛熬好的熱粥。
為了懲罰我這次的頂撞
我媽沒收了我暑假做家教兼職存下的積蓄,
還把我為數不多的生活費砍成了原先的三分之一。
最重要的是。
她把我行李裏所有的帽子和圍巾都掏了出來。
要求我頂著這個被剃的斑斑駁駁的腦袋步入大學校門。
最好能在開學第一天,就讓我淪為整座大學今後四年的笑柄。
大學裏的新生報道處人山人海。
每個人看到我的光頭。
都不由自主的議論紛紛。
有人說我是生了重病才導致脫發。
有人說我的頭上一定長了膿瘡,興許還會傳染。
還有人說,我就是為了標新立異特立獨行。
但是無一例外。
他們所有人都對我敬而遠之。
這樣的目光,無論過了多少年我都始終不能習慣。
我低著頭,任由我媽拉著穿過人群。
一會兒幫我填表格,一會兒幫我領被褥。
一會兒又幫我充飯卡,事無巨細的幫我安排的妥妥當當。
我爸則無聲的提著我沉重的行李,一路跟在我們後麵。
而我,卻頂著個怪異的光頭兩手空空的由著他們忙碌。
在外人眼中。
我就是他們嬌生慣養的掌上明珠。
殊不知,他們一貫如此。
在外人麵前表現的含辛茹苦。
隻是為了今後我一但和他們有了矛盾。
所有人都會第一時間站在他們那邊。
辦理好入學手續。
我們在高年級學長的帶領下來到了新生宿舍。
見幾個室友已經在整理
我媽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就是。
「同學們,你們好,這是我女兒王餘,今後她就是你們的同班同學了。她腦子不太好使,希望你們以後多多照顧她。」
還不太熟悉的室友們麵麵相覷。
看了看我腦袋上的光頭,又看了看我媽。
隻能尷尬又不失禮貌的點了點頭。
自以為得了回應的我媽高興起來。
一邊替我鋪床,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起了我從小到大所有的糗事。
我緊抿雙唇,不知道該怎樣為自己開口辯解,
隻能安慰自己。
她快走了。
隻要熬過今天她就走了。
接下來的四年,隻要我好好努力。
我就再也不需要回到那個家了。
隻要熬過今天我就自由了。
可直等到日近黃昏,所有的室友都外出吃飯去了。
我和我媽依舊大眼瞪小眼的坐著。
最後,還是我鼓起勇氣詢問道:「媽,您是幾點的高鐵票?爸是不是還在高鐵站等您呢?」
「什麼幾點的票?我今天就在這裏不走了。」
我媽洋洋得意的語氣,仿佛在和自己的親生女兒炫耀。
「你不知道麼?我前些天已經通過了公司的升職報告,隻要過了總公司的麵試,你學校剛好離我的麵試地點很近,等下周我去麵試之後再走。正好也看看你在大學裏表現得怎麼樣。」
我心裏咯噔一聲,隻能低聲辯解道。
「媽,學校規定宿舍裏是不能有家長陪讀的,要不我幫您預訂個酒店吧!」
我的聲音很小。
生怕一句話不對。
她又會像在家一樣突然發瘋斷了我的生活費。
「酒店?住酒店難道不花錢麼?你的宿舍有什麼不能睡的!」
「你不用管了!我自己去找你的校方溝通!」
4.
我不知道她究竟跟我的導員說了什麼。
我隻知道她成功留了下來。
而且從那以後。
我的導員看我的眼神徹底變成了鄙視。
新生報道第二天就說軍訓。
淩晨四點。
我就被我媽強逼著換上軍訓服站到了樓下的大操場上。
她說,開學第一天一定要給教官和老師留一個勤奮認真的形象。
軍訓上午八點才正式開始。
嚴重睡眠不足的我被太陽曬得頭暈目眩,幾次險些摔倒。
忽然間,一瓶帶著冰碴的冷水從頭淋到我的腳下。
我媽打著洋傘,手裏舉著帶冰的礦泉水瓶。
一臉正氣凜然的說:「誰讓你偷懶的!所有人都在堅持,怎麼就你這麼公主病呢!」
我尷尬的打起精神。
眼睛裏沁滿了混合著冰水汗水和淚水,讓我模糊了視線。
所有人都對我的懶惰嗤之以鼻。
誰又在乎在我媽莫名的逼迫下,我比他們所有人都多站了四個小時。
休息時間。
為了調節氣氛,教官要求有才藝的同學自願上台表演。
我媽也圍坐在我們一群新生中間,一個勁兒的用胳膊戳著我的肩膀。
從我有記憶以來,我一直因為光頭而自卑。
無論什麼場合,我都習慣性的降低存在感。
麵對我媽的慫恿,我始終縮著腦袋不敢上前。
幾次三番,我媽耐心耗盡。
在一個同學精彩的熱舞表演完畢後。
她連推帶搡的把我推到了人群中間,我緊張的攥著衣角。
死死護著頭頂軍訓發的帽子。
剛剛熱烈的氣氛,霎那間就因為我的出現而冷了下來。
我媽翻了個白眼,大步邁到了人群中間,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說。
「真是個廢物!不就是表演節目麼?就你這樣將來還想出社會?真是笑死人了!」
我媽荒腔走板的聲音,奔放且不協調的舞步。
成功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嘲笑。
指點。
嫌惡。
輕蔑......
台下人所有的神情都讓我想逃。
然而,無論我怎樣掙紮。
我媽的手始終死死的把我牽製在了原地。
強迫我接受這些目光的洗禮。
陷入絕望的我隻能就地一蹲,無助的大哭了起來
5.
那天,我在軍訓操場上一哭成名。
大一金融管理係新生王餘。
是個媽寶公主病的消息不脛而走。
校園論壇裏。
由我蹲地大哭的小視頻而衍生出的表情鋪天蓋地。
我媽拉著我的室友一張又一張的收集起來。
轉頭就發在了自己的家族群裏,同學群裏,連社區團購群都沒有放過。
甚至在自己的朋友圈裏搞起了轉發抽獎。
好像不把我這些丟人的醜照傳遍世界就誓不罷休。
我苦苦哀求著我媽,讓她不要再繼續讓這些照片傳播擴散。
我媽抱著肩膀好整以暇的看著我。
「你有本事就繼續用死威脅我啊,我要是說你死了我就不發了,你會去死嗎?我要是說你從樓上跳下去我就不發了,你會跳樓麼?」
我愣住了。
原來她對我那天的懲罰遠遠沒有結束。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
我媽依舊不遺餘力的彰顯著她的權威。
軍訓時。
教官扶著我的胳膊指導我做動作。
她會衝上來推我一把,指責我是故意學不會想勾引教官。
還會趁著我在操場上渾汗如雨時洗掉我所有夢能換洗的內衣褲。
逼著我真空穿著軍訓的迷彩服參加訓練。
強烈的不安感,讓我跑起步來含胸駝背。
怪異的姿勢讓年紀不大的年輕教官無法理解。
當場罰我挺胸繞著學校一千米的大操場連跑三圈。
從此,我在校園論壇上被傳播的表情包又多了一條。
一周後。
到了我媽參加麵試的前一晚。
我媽給我所有的室友都買了一份禮物。
表麵上說是拜托她們照顧我。
實際上卻是......
「你們將來可一定要注意她,不要跟她同用一個洗衣機,她可臟了,怎麼教也教不會。到了高中還會尿床,我在家裏每次給她洗內褲,那上麵不是掛著屎,就是掛著尿。」
「從小到大都不愛洗頭,有幾次頭發裏都長虱子了也不肯洗,寧可留光頭也不願意收拾自己。」
「還有啊,你們一定要小心她,她從小就愛搶別人的東西,又愛裝可憐,你們要是有了男朋友千萬要離她遠一點,否則怎麼分手的都不知道......」
蜷縮在窄小的單人床上。
初秋燥熱的空氣卻讓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我真想問問我媽。
我高中時為什麼尿床她難道不知道麼?
我從小到大又搶過誰的東西?
原來我媽真的不愛我。
她隻是想用我的惡劣來襯托她的偉大。
打著對我好的名義,肆無忌憚的羞辱我,綁架我。
那一刻,我對母愛徹底失望。
既然她說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
那麼我就把你對我所做的一切統統還給你。
深夜。
我媽占據著整張雙人床睡得格外香甜。
我從行李箱裏翻出了鋒利的剪刀,朝著她精心保養的秀發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