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飛升前夕,殺我證道,我用命生下來的兒子在一旁笑著說死得好。
在他們眼裏,我是拖累他們修行的妖物,早就該死了。
現在我的死可以驗證賀璟之的道心,助他成仙。
我沒想到,我拋棄神格,墮入妖道,換來的竟是這樣慘烈的結果。
父子倆都以為我死了,直到他們看見我坐在高高的神位上,睥睨眾生。
“大神,我們是您的夫君和孩子啊,您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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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璟之將我一劍穿心,劇烈的疼痛迫使我的頭腦都一陣恍惚。
他的這隻手,曾為我描眉畫眼,提筆寫詩。
可是現在,這隻手執起劍刺破我的心臟。
“為什麼?”
賀璟之低下頭,不敢看我絕望破碎的眼神。
“對不起,人妖殊途,我是修道之人,怎麼能與妖攪和在一處?”
我放肆大笑,震得胸口的疼痛越發劇烈。
人妖殊途......
他對著漫天星河發誓要娶我為妻之時,他怎麼不說人妖殊途?
他為我叛出師門,隱居深山之時,他怎麼不說人妖殊途?
他哄著我生下阿璋,對我許下百年之約時,他怎麼不說人妖殊途?
現在他即將飛升成仙,想要殺妻證道的時候,他倒是想起人妖殊途這四個字了。
提到阿璋,我慌忙看向自己的兒子。
他爹當著他的麵殺他娘,對於他幼小的心靈來講,會是多麼大的創傷啊?
隻是這一望之下,我卻是怔愣住了。
他滿目憎惡地看著我,哪裏有一絲一毫為我傷心的樣子?
“都怪你!就因為你是隻妖,害得我自從生下來就是半人半妖!”
“我在人的麵前抬不起頭來,妖怪也要吃我!”
“你早該死了,你怎麼還不去死!”
說完這些,他大力地推著賀璟之的手臂往前,讓賀璟之的長劍更深入地將我貫穿。
阿璋......
我拚命生下的兒子,他居然也是恨我的,還恨不得讓我即刻去死!
好好好,你們這對父子,我今日也算是看清了。
我掙紮著想跑,卻被賀璟之從師門借來的法器給鎮住,動彈不得。
師門,他腆著臉回師門,原來是為了對付我。
我含淚質問道,“賀璟之,今日你做下的這一切,你良心可安?”
他大義凜然,“人妖結合,天地不容,如今我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撥亂反正!”
他從我的胸口處拔出劍,緊接著又在我身上劃出了八十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那是他們師門從不外傳的秘技,九九歸一,向來是用來對付修為強勁的大妖。
此秘技一旦使出,妖物身死之後便會不得往生。
他強製性斷了我的輪回路,是為了以後的生生世世都不再與我相遇。
那正好了,其實我也不願再與他相見。
隻是他不知道,我不是妖,而是一位神。
2.
“華章,你可是想清楚了,放棄你的神格,隻願與那凡間修士廝守終生?”
在我的上空,數朵白雲積聚在一處,幻化出一道人形的虛影。
那是天道,是我在神界唯一的朋友。
我與他在混沌之初相識,和他相攜走過萬萬年的時光。
而現在,我卻要因為一個凡人背棄他。
我的心裏要說不愧疚,那絕對是假的。
隻是我望著他,仍舊是毫不猶豫地點頭了。
“我想體驗人間情愛,想知道那銘心刻骨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更何況,要想出世,必先入世,若是沒有得到過,又談何放下呢?”
天道聞言,沒有再說什麼。
頃刻之間,虛影散開,一道霞光朝我籠罩而來。
霎時,我隻感覺到體內有一種東西被強製剝離了出去。
我知道,那是我的神格。
沒有神格,我便不再是神。
我的形態是半人半蛇,在世人眼裏就是妖物。
所幸我選定的夫君並沒有因為這個而嫌棄我,依舊滿懷深情。
他說,“華章,不管你是人是妖,我都要定你了。”
“我現在就對著山川湖海發誓,對著天地發誓,我要娶華章姑娘為妻!”
賀璟之的情話動人,也就是在那一日,我們對月結為夫妻。
我是喪失了神格不假,可是我卻擁有了他的愛,並且深深地沉浸在他的柔情裏。
賀璟之是修道之人,他的師門知道了他與妖相戀,大為震怒。
他為了我,拋棄所有同門於不顧,執意要與我隱居深山,再不複出。
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琴瑟和鳴,恩愛數年。
隨後,我為他生下了阿璋。
阿璋全名叫做賀向璋,他說,無論世事變幻,滄海桑田,他都會永遠向著我。
賀向璋,便是他賀璟之永遠向著華章。
隻是再怎麼動人的情話,也終究會有失真的那一天。
賀璟之的畢生心願是除魔衛道,他娶了我,便是與他的滿腔抱負背道而馳。
他昔日執劍的手,如今隻能用來舉起柴刀。
他叛出師門,就再也沒有資格使用師門傳授給他的術法。
以往宗門裏不世出的天才,淪為了最不起眼的山野村夫。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早出晚歸,寧願在山上枯坐一整天,也不願回來麵對我。
有一日,我去山上尋他,苦笑著問。
“璟之,你可是後悔了,後悔與我結為夫妻?”
他遲疑了一瞬,緩緩搖頭。
我的心頓時沉了下去,璟之,你猶豫了。
倘若是放在以前,你絕對會堅定地告訴我。
你不會後悔,永遠都不會。
我歎息一聲,獨自下了山。
其實,永遠究竟有多遠呢?
於他而言,不過僅僅隻是短短的數年光景。
枕上鴛鴦色豔,卻已是相看兩厭。
賀璟之,我想,我是時候該放開你了。
3.
隻是我沒有想到,他卻先我一步做出了這個決定。
自那日後不久,他便麵色凝重地跟我道別。
“華章,宗門大比在即,師父他......他傳信過來,說是想要讓我參加。”
“你不知道,自從我離開師門,該死的青雲宗就屢屢前來挑釁。”
“他欺我師門無人,連傷我數名師兄弟,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我深深地望進他的眼底,他頗有些不自在,別開臉躲過了我的目光。
我知道他在說謊,他早就成為了宗門叛徒。
他的師門就算是有事情,也絕對不會找上他。
他是為了防止我多心,所以才找了個理由騙我。
或許,根本就沒有傳信,也沒有青雲宗。
我正要點頭,卻見阿璋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裏。
“爹爹,我也要跟你一塊回宗門,你帶我一起走吧。”
“我不要待在這深山裏,這個女人太可怕了。”
他仰著小臉,麵帶渴望地看著賀璟之。
阿璋口中的這個女人,指的就是我。
我微微一怔,刹那間心痛如絞。
阿璋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他和他爹一樣,是以人的形態存在的。
相比之下,我這個樣子就成為了他眼中的異類。
他厭惡我的觸碰,討厭和我共處一室。
他說我是怪物,他和我待在一起,肯定也會變成和我一樣的怪物。
我有心想要跟他解釋,卻又無法開口。
喪失了神格的我,已經不再是神了,我又能夠如何解釋呢?
阿璋是我的兒子,我想要傳授給他我的法術,他卻寧死都不肯學。
“你使出的都是妖術,我才不要學妖術!”
相比起我,他更喜歡黏著他爹,寧願和他爹一起上山砍柴,也不願意陪我安靜地待著。
我思前想後,決定將我的萬年神丹取出來,用線穿好,掛在他的脖子上。
他現在還這麼小,又無修為在身,若是強製讓他吞服神丹,隻會令他爆體而亡。
神丹能以這種方式保護他,我也能放心許多。
直到有一天,我聽到他撕心裂肺地嚎叫聲。
我著急忙慌地順著聲音趕過去,隻見他被一頭巨大的棕熊撲倒在地。
棕熊張開大嘴正要咬他,我想也不想地把胳膊伸過去,皮肉被撕扯下的疼痛令我臉色發白,冷汗直流。
好在賀璟之及時趕了回來,一劍擊殺了棕熊。
但我的右臂已是鮮血淋漓,看上去好不淒慘。
阿璋見狀,想也不想地踹了我一腳。
“連熊都打不過,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沒用的妖!”
我張了張嘴,剛想說我失了神丹,需要時間療養。
可是目光一轉,我看到了他空蕩蕩的脖頸。
“我給你的神丹呢?”
他眼含輕蔑,“我才不要你這妖物的東西!”
後來我才知道,他嫌棄我的神丹,卻也不想將它還給我。
他把神丹扔下了萬丈懸崖,害我修為大損。
4.
賀璟之用九九歸一將我傷的氣息全無,隨後又夥同阿璋把我扔到了懸崖之下。
嗬!這是他們怕我不死,傷完我之後,還要把我的屍體摔得粉碎。
可是他們不知道,神是不會死的。
剛才發生的那一切,有我刻意放任的成分在,就是想要看看這對父子究竟能有多狠心。
現在看清楚了,我已是大徹大悟。
恍惚之間,我感覺到有一隻手將我的腦袋托了起來,給我喂水。
我的嘴唇艱難地動了動,努力做出吞咽的樣子。
“太好了,你的身體是溫熱的,我就知道還有救。”
一道稚嫩的聲音在我的耳旁響起,散發著清幽香氣的液體入喉,我漸漸有了些力氣。
睜開眼睛,我看到的是一個拖著蛇尾巴的小男孩。
他告訴我,他是自小長在這山裏的蛇妖。
見到我從天而降,他便設法將我卷了下來。
我看向我和他如出一轍的尾巴,他這是把我當成他的同類了吧?
我苦笑了一下,就我現在這個樣子,要說我和他不是同類,又有誰會相信呢?
忽然,我不經意間瞥到了他手腕上纏繞著的神丹。
“那是......”
“哦,你說這個啊,這個是我在山穀裏撿到的。”
“我沒找到它的原主人,就先收起來了。”
那是我的萬年神丹。
我離它如此之近,它也許是感應到了我的氣息,與我融為一體。
小男孩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原來,它竟是你的東西。”
我沉默不語,用神丹修複著破損的身體。
在我養傷期間,是小男孩一直陪在我身邊,供我吃喝。
他看上去比阿璋還要小一點,卻已經十分會照顧我。
我見他身上時常帶著傷,問他他也不說。
我留了個心眼,便在他離開後偷偷跟著。
我見到他被同族的妖欺負,稚嫩的身體上覆上了密密麻麻的咬痕。
我將那些妖盡數驅逐,居高臨下地問他。
“你的同族如此對你,你卻還要救身為你同族的我嗎?”
他將自己懷裏護著的野果遞給我,衝我露出一抹純善的笑意。
“他們欺負我,你又沒有欺負過我,我為何不救你?”
我不再說話,這孩子還這麼小,受盡苦楚,卻仍舊心懷善念,倒是難得。
我接過野果咬了一口,真甜。
想來,我的兒子如此對我,竟是還不如一個陌生的小妖,總歸是與我沒有母子緣分的。
經此一遭,我也算是曆了人間的七情六欲之劫,並且從裏麵超脫了出來。
天道將我剝離出來的神格還給了我,我帶著這小妖一道回了神界。
“恭迎大神回歸!”
我是上古大神,孕育世間萬物。
除了天道以外,皆是我的子民。
至於賀璟之,他就算是飛升,也隻能在仙界待著,沒資格入我神界。
5.
隻是在我挑選親傳弟子之時,六界通道打開。
神,仙,魔,妖,人,鬼,盡皆按次序匍匐在我麵前。
我素來奉行有教無類,但凡是我看得上眼的,我也不拘對方是個什麼品種。
正當我將這些人一一看過之時,一道驚喜的聲音傳了過來。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