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不是醫生,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
我侄兒在這裏躺了這麼久,病情不見一點好轉,說你是庸醫都是輕的。
一個個看著人模人樣的,肯定是繡花枕頭,醫術不精就別出來丟人了。
我很想知道,過去的半個多小時,你們到底做了哪些治療工作,有沒有盡力救治?
我娘家可就這麼一個侄兒,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中年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大,每說一句,就會用她握緊的拳頭,狠狠地錘擊幾下病床,語氣中,神色中,充滿了憤怒和不滿,根本無視對麵男醫生的解釋和安撫。
兩個年輕的女護士,似乎被中年女人的樣子給嚇到了,滿臉驚慌之色,手足無措地站在治療室的牆角不敢出聲。
看到錢海超那張略顯憔悴,跟實際年齡很不相符的麵龐,常順利想起倆人第一次見麵時,他如同春天陽光般的笑容。
溫暖而明媚,讓每一個給他對視的人,都會不自覺地放下心中的戒備,願意向他敞開心扉。
可是現在,麵對一個火力全開的中年女人的陣陣聲討,這個身高超過一米八,身穿白大褂,額頭寬闊而飽滿的大男人,卻別兩個護士小姑娘還要不知所措。
以至於他耐心安撫和解釋的聲音,在中年女人近乎咆哮的嗬斥聲中,顯得那麼無力和蒼白。
真姑媽,假舅媽,半真半假是姨媽。
在常順利的老家,這是一句婦孺皆知的鄉諺俚語。
常順利不敢隨意評判它的對錯真偽,但對於這樣一句直白的不能再直白的順口溜,他自然明白能夠流傳下來,自然就有它的道理。
所以,從推門進來,他就下意識地認為,中年女人之所以河東獅吼,大鬧急診科治療室,完全都是因為親情的緣故,憂心娘家侄兒的病情所導致的——畢竟,錢海超的醫術,到底還是差了些火候。
作為同事,又是同一批進入省二院急診科,常順利、曾多智、錢海超三人之間,彼此還是很熟悉的。
之所以不包括王向前,惟一的原因就是,人家是妥妥的醫三代,在他們三個鄉巴佬跟前,有種天然的優越感。
兩個麵對診療室房門的女護士首先看見了推門進來的常順利,原本緊張的神情先是稍稍愣了一下,很快就變得豐富起來。
想都不用想,她們應該是知道常順利因為“微腐敗”出庭的那部分人。
錢海超在看到常順利的一瞬間,臉色就開始漲紅起來。
他早就有心理準備,知道中年女人的咆哮聲肯定會引來同科室,甚至是其他可是同事的注意。
隻是沒有想到,首先進來的,竟然是很快就會被醫院解聘的常順利。
在這一刻,錢海超並沒有因為少了一個直接競爭對手而幸災樂禍。
反而心底湧出一些複雜的情緒。
眉毛倒豎的中年女人,才要再次重重地砸響病床,猛地看見走進來一個年輕人,她停下動作,惡狠狠地瞪了錢海超一眼,上下打量常順利。
“錢醫生,怎麼了?”
常順利首先打破突然出現的沉寂,在跟中年女人微皺的眸光稍稍對視後,迎向臉色逐漸正常的錢海超,用很平靜的口吻問了一句。
至於那兩個向他投來奇怪眼神的女護士,他暫時選擇了無視。
誰讓她們不漏痕跡地側身,留給自己一個背影呢。
“老常......”錢海超話一出口,似乎有覺得有些不妥,換上熟悉的稱謂又說了一遍,“常醫生,這位女士的侄兒病情有點複雜,我正在跟她了解情況......”
雖然常順利因為私自治療的事弄得人盡皆知,但在醫院沒有正式下達解聘通知之前,錢海超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絕。
更何況,就目前接手的這個小病人的狀況,他也急需要常順利施以援手。
作為“三無”人員,錢海超其實更加擔心,如果任由脾氣火爆的中年女人再繼續這樣大吵大鬧下去,自己這碗飯到底還能不能端得牢。
“哦?我過去看看。”
常順利其實已經注意到了躺在靠近窗戶的另外一張病床上的一個稍顯瘦弱的男孩子。
就在他話音剛剛落下的時候。
原本站在錢海超正對麵的中年女人,就像是突然暴起的母獅,瞬間就出現在了常順利的麵前。
或許,用“擋”字更為貼切一些。
“你是他同事?也是醫生?那正好,你必須給我一個合理的說法。”
常順利的“你好”二字還沒有說出口,中年女人就不帶換氣地說道。
錢海超隨即搓著手,急忙也說道:“請您不要著急,我們已經在做排查了......常醫生,孩子的情況是這樣的......”
為了不再次惹怒中年女人,他這次很聰明地沒有用“病人”這個字眼。
“你快閉嘴吧!”
中年女人似乎已經認定,錢海超就是個庸醫,隻要聽到他的聲音,就忍不住會發火。
“我們是半個多小時前來的醫院,我侄兒可是蹦蹦跳跳走進這間房子的,經過他的一番檢查,現在連呼吸都困難了。”
說著話,她還做出了一個抹眼淚的動作。
“還真是一個心疼侄兒的好姑媽啊。”
常順利心頭湧出這個念頭,習慣性地說道:“請放心,孩子不會有事的,我先給他做個檢......”
“怎麼又要做檢查?之前不是已經檢查過了嗎?
這就是堂堂省二院,依我看就是徒有虛名,來一個醫生就要做一大堆的檢查,我們老百姓掙錢不容易啊,這麼弄下去,害人又謀財的名聲你們是逃不了了。”
一聽又要做檢查,中年女人腦海裏立刻浮現出侄兒剛才痛苦的表情,頓時就炸了,不等常順利把話說完,就火力全開,一頓輸出。
這一次,她沒有握拳錘砸病床。
而是順手抄起手邊的病曆本,也不看,隨手就丟了出去。
“哎吆!”
從牆角處傳來一陣嬌呼。
病曆本好巧不巧,砸在了兩個裝透明人的其中一個女護士的腦袋上。
護士帽被打飛了,那個遭受無妄之災的女護士揉著後腦勺轉過身,一臉的委屈,卻又不敢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