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王已經一年未與我交尾了。
族群發情期將至,長老逼迫我二人必須傳承子嗣。
可那人類女子在外頭一哭,他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扔下我。
一石之隔,他低聲勸哄:
“乖,我怎麼會喜歡鮫後呢,她發情時身上的魚腥味熏得我想吐。”
“隻有你身上純潔幹淨的香氣,才會讓我情動。”
“等我們的寶寶一出生,我就讓他繼位,我二人天涯海角私奔去。”
我冷笑。
鮫王似乎忘了,當年是我父兄的以死相搏,才助他成為鮫族之王。
如今他竟敢拿異類血統玷汙我族。
那這個王位,我來坐!
*
蘇瀾說,那個人類女子救了他的命。
全族必須以最高禮數相待,見她如見鮫王。
女子害怕怪物,他日日化作人形。
女子厭惡海腥,他渾身撲滿香熏。
並勒令全族上下皆要如此。
結果,化作人形滿身異香的我們,被獵物輕易閃避,度過了最饑寒的一個冬天。
他是鮫族之王,他的命令,無人敢不從。
但私下裏,族人議論抗議不斷。
這些,都是作為王後的我,一一奔波勸解。
可蘇瀾非但不聽我的勸解,反而日漸變本加厲。
鮫族伴生千年的海藻和珊瑚被他一夜燒毀。
隻為給女子造一座幹淨幽靜的水晶宮。
女子人類之軀,無法長久呼吸於水底。
他殺了頂撞女子的鮫人侍衛,剝下他的皮。
隻為給女子織一件避水鮫裙。
*
鮮血在整個水晶宮彌漫開來。
那名侍衛的家人討要說法無果,憤恨地帶著一幹親朋脫離鮫族,自立門戶。
我鮫族剛撐過冬天,又喪失一支作戰精銳。
族裏對宋淺淺的不滿聲越來越大。
宋淺淺不堪其擾,留下一封書信離開。
可從海底到陸地,一路危機重重,更有不少與我們敵對的族群。
宋淺淺畢竟是蘇瀾的恩人。
我正要點兵前去護衛,蘇瀾看到信,紅了眼,化作原身就這樣衝了出去。
等我帶兵趕到時。
隻見蘇瀾滿身是血,將奄奄一息的宋淺淺緊緊護在懷中。
我領兵擊退了那群黑蛟,正要去查看蘇瀾的傷。
“別管我!先救淺淺!”
他如此著急。
畢竟宋淺淺是他的恩人。
我再次這樣告訴自己。
生死攸關,身為王後,不該在此時拈酸吃醋。
宋淺淺傷得不輕。
我鮫族固然有不少珍稀靈藥,可到底見效緩慢。
不過,鮫人還有一味神藥。
——人魚膏。
即便將死之人,食用之,也能重回生機。
見我拿起刀,看出我要做什麼的部下勸阻道:
“王後!怎可為了一個人類女子傷了自己?!我們又不是沒有其他藥!”
親信青淵更是欲搶過我的刀。
“就算要以血肉製膏,王後割我們的血肉便是,何須傷您自己的身體!”
看著這群忠心耿耿的部下,我感激又感動。
可到底,我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蘇瀾一直說他欠宋淺淺一命,那我身為他的妻子,便以自己血肉相還。
至此兩不相欠。
蘇瀾總該放心讓她走了。
當我拿著人魚膏來到水晶宮時。
蘇瀾欣喜若狂,撲通一聲跪倒在我麵前。
“璿珠,謝謝你、謝謝你……”
我卻有些不舒服。
我身為王後,為他分憂解難乃是分內之事。
他何必如此?
夜裏休憩時,幾個親信部下進了我的營帳。
語氣憤憤:
“鮫王現在為了那個人類女子,讓族群數次蒙難,我是真的受不了了!”
“當初要不是老將軍的以死相護,蘇瀾早就被蛟龍族和蛇族聯手弄死了,他這樣的平庸之輩就不配當我們的王!”
“而且,他對您一點都不好,他沒做到對老將軍的承諾!”
我歎了口氣。
這些親信,都是曾經跟著我父兄出生入死的戰士,是整個部落對我最忠心耿耿的人。
也隻有他們,敢掏心掏肺地對我說出這些。
可是……
“我們鮫人,一生隻會愛一個人的,不是嗎?”
除非伴侶身死。
這是連人類都知道的佳話。
我所見過的鮫人,也皆是如此。
“鮫王他現在……隻是欠了那個人類女子的恩情……”
“等她身子恢複得差不多了,我派人送她離開,到時候再帶著鮫王,讓他為這段時間做的荒唐事向族人道歉。”
我笑道。
其他部下撅起嘴,不說話了。
青淵卻忽然跪了下來,握住我的腿。
我一驚,正要避開。
他抬頭看向我。
“表妹,你腿上也有傷。”
我無奈,每當他關切過頭時,就會忘了對我的尊稱。
這腿傷,約莫是當時去救蘇瀾和宋淺淺,被那群黑蛟傷到的。
連我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青淵從懷中摸出藥罐,正要替我上藥,我卻避開了。
他皺眉,不解。
我卻不好意思告訴他,我在想什麼。
這傷,我也想讓蘇瀾看到。
男子都是會憐香惜玉的,鮫人也不例外。
或許,我一貫在他麵前太要強了。
或許,我可以試著學一點人類女子的柔弱。
緩和我二人這一年多冰冷的關係。
等我再進水晶宮時。
蘇瀾正專心致誌地喂著宋淺淺喝藥。
我把他叫了出去。
“現在宋小姐的傷已無大礙,我們也算還了恩情。”
“我聽說她本是人族聖女,奉命尋找人魚淚,如今我已為她備了數箱,並著寶石鮫綃……”
“屆時我再命令一支精銳護送,待她回去時,必定能滿意交差的。”
蘇瀾卻臉色一沉。
“等淺淺身子好些再說吧,你這麼急著趕她走做什麼。”
說罷便扭頭回了水晶宮。
他從頭到尾都沒注意到,我正流著血的右腿一眼。
*
深夜,我獨自躺在軟榻上,忽然一陣燥熱來襲。
掐指一算,鮫族的發情期差不多又要到了。
發情期是女鮫人最容易受孕的時候。
其他族人尚可隨心,但鮫王鮫後卻必須為族群承擔繁衍子嗣的任務。
可是,連續三個發情期,蘇瀾都推脫自己公事繁忙,將我冷在寢宮內。
女鮫人這段時期總是更為多愁善感的。
被蘇瀾冷落的每個夜晚,我都在失意的淚水中,委屈地抱著自己,獨自熬過。
哪怕不與我交尾……就是親一親抱一抱我也好呀。
本以為這個發情期也會如此。
出乎意料,青淵竟然向長老們報告了此事。
斥責蘇瀾身為鮫族之王卻不履行繁衍的根本義務。
長老發了令,縱然蘇瀾是鮫王,也必須遵從。
我二人被送入鮫族的海底聖地。
一年未與他交配,我難免生了幾絲新婚的羞澀。
小心翼翼化出魚尾,將要纏上他的時候。
碎珠般動人的哭聲在外頭響起。
蘇瀾的身體瞬間僵住。
下一秒,他毫不猶豫披上外衣,從我身上離開。
我拉住他,姿態幾乎可以說是卑微了。
“蘇瀾!傳宗接代是我們身為王和王後的使命!”
蘇瀾神情出現片刻猶豫。
外頭的哭聲更大了,嬌滴滴的抽噎聲傳來:“這是哪裏呀,好黑,我好害怕……”
蘇瀾頓時急了,甩開我。
“淺淺肯定是在聖地裏迷路了!她怕黑,我不能留她一個人在外麵!會出事的!”
我怔怔地看著他離去。
良久,卻回過神來。
鮫族聖地在深海之底,漆黑不見五指,隻能靠特殊的寶石照出亮光。
宋淺淺一個人類,迷路還能迷到這裏來嗎?
我皺起眉,也跟著穿衣走了出去。
尋了半天,終於,在一塊礁石後看到了依偎在一起的那兩人。
宋淺淺一副楚楚可人的姿態被蘇瀾擁在懷中,還在掙紮亂動著。
蘇瀾卻用健壯的魚尾,緊緊纏著她纖長白玉的雙腿。
一副霸道之姿不讓她離開。
“淺淺,你聽我說!”
“蘇瀾!我宋淺淺也是世家的清白小姐!要不是愛上了你,要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心裏頭也隻有你一個人。”
“可你還要和她做那種事!我受不了!我宋淺淺牙刷和男人絕不接受和人共用!”
“那都是長老的命令!她脫光了站在我麵前我都沒感覺!嘖,你不知道她發情期一到,身上那股討厭的魚腥味能把我熏吐。”
噗嗤一聲,宋淺淺被逗笑了。
“淺淺,隻有你身上這樣幹淨的香味才會讓我情動……”
兩人對視片刻,忽地忘情吻在一處,水聲嘖嘖作響。
我僵住,渾身血液冰冷至極。
蘇瀾發情期不肯碰我。
原來……是嫌我情動時海腥味太重啊。
良久,宋淺淺被吻到滿臉通紅,捶了捶他的胸口。
蘇瀾這才笑著放開她,摸著她的肚子,目光溫柔下來。
宋淺淺這段時間都臥於床上,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她的全身了。
所以,直到此刻我才發覺。
她小腹已然隆起。
“淺淺,你現在已經顯懷,我怕有些族人會對你和孩子不利,你聽我的,先去岸上,安心將孩子生下來。”
“鮫族子嗣艱難,等我們的孩子出世後,長老就不會再有異議,到時候我就光明正大迎你入族,和鮫後平起平坐。”
宋淺淺撅起嘴。
“誰稀罕和那條魚平起平坐,蘇瀾,我隻要你的心!等兒子繼位後,你就跟我私奔去!”
“好、好,都依你……”
接吻聲再次響起。
我麵無表情地拾起地上的海螺。
繼位?
嗬。
異類雜交的血統也配?
長老殿內,響起我用海螺收進來的談話聲。
眾長老麵麵相覷。
幾個年輕侍衛聽到那熱切的接吻聲,更是紅了臉。
唯有青淵,一言不發地拔出佩刀,就要往殿外走去。
我趕緊攔住他,“你要做什麼?”
“替你殺了那兩人。”
“若是殺人便能解決我心中不快,我何不當時便自己動手。”我勾起唇。
“璿珠啊……”一長老尷尬道,“現在,你是作何打算?”
“那人類女子,畢竟也有了鮫王的孩子……蘇瀾有句話說得沒錯,近些年我族著實子嗣艱難了些……”
長老說著,不敢看我。
竟真的和蘇瀾所想相差無幾。
長老們以鮫族子嗣傳承為重。
可惜,同我父兄一般,實在迂腐。
我環顧長老殿一圈,輕輕拍了拍桌子。
“諸位。”
“蘇瀾德不配位,有負我族上下期望。”
“既如此,我來做鮫族的新王。”
*
我字字鏗鏘,表明了自己的野心。
可眾長老卻對視一眼,猶豫了。
“璿珠啊,我們都知道你很能幹,可是……鮫族從未有過雌性出任鮫王的先例……”
“要不,我們去教訓一下蘇瀾,把那個人類女趕走,隻把她的孩子留下來,給你照顧……”
我冷笑,卻並未動怒,而是以回憶的口吻提起了往事。
“你們都知道,蘇瀾的父親,也就是老鮫王臨死前,並不看好年幼無能的蘇瀾,他曾托付我父親在族中另擇優秀鮫人來引領鮫族。”
“隻可惜我父兄都是愚忠之輩,不僅扶持蘇瀾繼位,為了鞏固他這個草包的王位,更是四處征討周邊其他大小部落,如今,我鮫族才能成為海底一方霸主。”
提到我父兄,長老們的神情既尊敬又愧疚。
“你父親和兄長為了鮫族而戰死,是我族大英雄,璿珠,你放心,無論蘇瀾如何想,我們一定會保住你鮫後的位置!”
我搖搖頭,“其實,有一件事我父兄當年未曾袒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