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心上人高中探花後。
一場大火,他將我燒的屍骨無存。
重生為郡主的第一件事,
就是在他與心愛之人的婚宴上搶親。
我百般折辱刁難他,
恨不得將他飲血啖肉、千刀萬剮時,
卻如何也沒想到,
後來我會抱著他骨灰泣不成聲。
*
我重生在陸澄成親的前一天。
一樣的大紅燈籠,一樣的漫天喜色。
鑼鼓喧天,杯盞清脆。
而這新娘子原本該是我。
前世如夢,驟然驚醒。
一閉眼,我就能聞到潑灑燃燒的油混著燒焦的木頭味。
和縈繞耳畔的慘叫聲。
同樣是成親,同樣是洞房夜。
我滿心歡喜等陸澄來給我揭蓋頭,變成我困在烈火熊熊的臥房中等死。
我試圖逃脫,卻發現門窗俱鎖,我竭力呼救,卻聽到陸澄在門外平靜說,“阿音,對不起。我已是相國貴婿,你——必須得死。”
緊接著,就是一聲一聲的哭喊、慘叫聲。
“陸澄,你、不得好、死!你——”
是我爹在罵,一向中氣十足的他,此刻竟都沒說完一整句話。
我清楚聽到刀刃刺進他血肉中的聲音。
蘇氏上下八十口,無一人生還。
連我自小養的貓兒也沒能逃過。
我的綿綿,它甚至都沒能叫出聲來,就一命嗚呼。
我舉起手邊木凳,企圖砸碎門窗
再三使力氣,木凳都在地上巋然不動。
一陣眩暈襲來,我驟然摔倒在地,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消失殆盡。
我腦中倏然閃過婚宴上陸澄遞給我的半杯酒。
他向來不勝酒力,自是滴酒未沾。
原來,竟是如此。
陸澄從來周全,做事滴水不漏。
自然不會給我半分求生可能。
我滿心怨恨,在炙熱火場中漸漸失去意識。
徹底墮入黑暗前,我聽到門外雀躍的腳步聲,一路小跑而來。
“陸哥哥——”
一道頗為耳熟的女聲響起,明媚張揚。
*
“多謝郡主賞光前來。”
陸澄攜著他的新娘子向我敬酒,眉目柔順。
儼然是位不可多得的好郎君。
中探花、破格升任四品侍郎;
娶嬌娘,一躍成為相國貴婿。
實乃狀元都豔羨的人生贏家。
這等揚眉吐氣的時刻,陸澄怕是做夢都想不到,會有我這個早就在大火中化為齏粉的人,現場親眼見證。
甚至還須向我敬一杯酒。
再次睜眼,我成為當朝長公主最疼愛的小女兒,懷安郡主。
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尊貴無雙。
“郡主?”
見我久久未答話,陸澄疑惑道。
我回過神來,目光落到含羞帶笑的新娘子身上。
膚若凝脂,眉目如畫。
竟也是個日日相見的熟人。
是陸澄撿來的便宜表妹,
整日跟在我身邊,開口閉口俱是離經叛道言論的阿雪。
什麼人人平等,什麼自由戀愛……
嘀嘀咕咕,整日掛在嘴邊一句“封建陋習”。
流失在外、剛被尋回的相國千金沈舒雪,竟然是她!
我倏然笑了起來。
“書中常言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陸探花今占其三,是否得飲上三杯?”
陸澄麵上疑惑更濃,酒杯舉在手中逐漸微顫。
“郡主明示,第三喜是?”
“他鄉遇故知。”
我左手撐頭,身子往前一傾,眨了眨眼睛。
“我對陸探花一見如故,如何不算一喜?”
陸澄猛然抬眼,噗通跪下。
“還望郡主莫要開此等玩笑。”
我沒做聲,目光轉向死死盯著我的沈舒雪。
她從始至終都站在我麵前,驕傲的脊背連彎都不曾彎。
同往日一模一樣。
唯獨看陸澄的眼神有些許變化,更肆意大膽,愛意張揚。
“郡主這是何意?仗著自己的身份公然搶人姻緣?”
她目光泠泠,對“郡主”這個身份並未有半分畏懼。
寥寥數語,就給我戴上一頂仗勢欺人的帽子。
“是啊,陸探花才貌俱佳,誰人不傾心呢?”
我以食指挑起陸澄下巴,莞爾一笑。
原本熱鬧的婚宴刹那寂靜。
在場賓客噤若寒蟬,耳觀鼻,鼻觀心。
長公主乃當今聖上親姐,比皇後還尊貴三分,膝下二子一女,亦是天潢貴胄。
因第二子不幸夭折,遂對小女兒百般嬌寵,摘星奪月都嫌不夠。
即便婚宴搶親,又能如何?
“世間萬物皆講究一個先來後到,如今我與陸哥哥兩情相悅在先,郡主一廂情願在後,而郡主執意要以權壓人,壞人姻緣,就不怕史書工筆,百姓眾口麼?”
沈舒雪冷哼一聲,對右側席位上幾個史官微微躬身,字裏行間都是威脅。
“先來後到?”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論先來後到,恐怕陸探花那位死在青州的新婚夫人,才稱得一句先來吧?沈娘子,你又算個什麼東西呢?”
我晃了晃杯中喜酒,抬眼看著沈舒雪,手指一鬆,酒液濺上她的喜裙,氤氳著,像一叢火。
“據我所知,這位夫人殞命還不到月餘。陸探花,背著新喪成親,是不是不太吉利啊?”
*
沈舒雪身子一僵。
剛才的勢在必得,轉眼蒙上一層惱羞成怒。
陸澄從始至終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就如同從未看清過這個人一樣。
隻是,他捏著酒杯的手指,出賣了他。
一石激起千層浪。
當朝炙手可熱的新貴原來是個負心郎,在場文武百官瞬間嘩然。
沈舒雪說得對,誰能不怕史書工筆、百姓眾口呢?
陸澄自然也是怕的。
慘遭匪徒滅門的發妻新喪,還未足月便轉頭另娶,如何不算薄涼?
當今聖上沉迷修道問仙,素來對神佛之事深信不疑。
一個“不吉利”,就能擱置其二人的婚儀。
親事未成,陸澄唾手可得的四品侍郎也擱置下來。
聽說氣的沈舒雪在家中砸了不少東西,若非侍女攔著,連禦賜的花瓶都要淪為碎瓷。
輿論逼人,陸澄即便再愛,也須得等上一年才能與沈舒雪喜結連理。
陸澄就此賦閑在家,閉門不出。
倒是沈舒雪依舊堅持著她的特立獨行,半點流言都不畏懼。
陸澄困在四方院裏,若長久抑鬱,哪天想不開自裁,那多可惜。
我十分體貼,在陛下壽宴上求得一項賞賜:要陸澄為我講經史。
聖旨在前,陸澄沒有說“不”得機會。
他依約上門,比起婚宴的春風得意,現下麵色灰敗許多。
“不知郡主何處有惑?微臣當盡畢生所學,為郡主釋疑。”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不知這句話,當作何釋意?”
貓兒在我懷中眯了眯眼,複又進入夢鄉。
陸澄則一直維持著作揖行禮的姿勢,彎折脊梁,默不作聲。
“陸探花?”
我撫摸著貓兒,開口催促道。
“郡主究竟想做什麼?微臣不知何處得罪過郡主?”
他直身抬頭,與我對視。
銳利的眼神讓我一瞬恍惚。
陸澄從未有過這樣冷漠、精明的神色。
陌生到,仿佛另外一個人。
“我以為,陸探花該知道的。”
“是吧,綿綿?”
這隻與從前的綿綿幾乎無異的雪白小貓,蹭了蹭腦袋,又睡了過去。
聽到“綿綿”二字時,陸澄瞳孔驟縮,不可置信地望向我。
“你——”
“說來,我與陸探花好像真有些緣分,”我起身,慢慢踱步向前。
“禦街誇官,驚鴻一眼,我就對陸探花一見傾心,一想起你,我就寢食難安。”
“殿下慎言,微臣已有未婚妻。”
陸澄字字鏗鏘,一派正人君子模樣。
“是麼?那你又為何遣人送來這幅畫?”
*
巴掌大的小像,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妙齡女子。
頸間一點朱砂痣。
沈舒雪頸項幹幹淨淨,有這點朱砂痣的人,是我。
陸澄額間冒出細密的汗,亟待找一個理由彰顯自己清純無辜。
“是微臣僭越,郡主恕罪。”
我驚歎於陸澄強大的心理,和拙劣的演技。
畫小像題上一句“人麵桃花相映紅”的是他,
守在我每日必經之路上強裝偶遇的是他,
著人假意遺失小像,就差直接送我手上的還是他。
現下還能以退為進答一句僭越。
為獲權勢,當真能做到無恥的地步。
沈舒雪得知陸澄當真上門為我講經史,又將房中物件摔個稀碎。
這次還帶上了陸澄的房間。
二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沈舒雪的生辰接踵而來,我意外收到一張請帖。
為彌補我搶親一事,皇後親來參加沈舒雪的生辰宴。
她一改往日孤傲,對我態度緩和不少,身上的水紅衣裙襯的人容光煥發。
“從前是舒雪對郡主多有不敬,望郡主別同我一般見識,別生我的氣才好。”
沈舒雪眸光閃爍,一手拎曲頸酒壺,一手舉杯,誠懇道。
她要給我斟酒。
我撇下酒杯,拈起盞茶抿入一口,算是給她回應。
“郡主,可否移步一敘?”
沈舒雪目光灼灼,似乎是真心想與我交好。
我隨她一路行經後院長廊,穿過掩映樹木,到達一處四方亭。
沈舒雪借口忘帶東西離開,臨走前再三叮囑我莫要離開。
她前腳剛走,後腳就傳來一陣窸窣。
我忽覺眩暈,踉蹌一步,無力靠在柱子上借力。
一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出現在我麵前,身上還沾染著濃重的豬騷味。
“美人兒,好好陪爺爺玩玩,爺不會虧待你的……”
長廊拐角,飄出一道水紅衣角。
與此同時,本該在外院酒酣正盛的賓客,一路喧嘩,漸行漸近。
“深秋蕭瑟,後院到底有何奇景這般神秘,陸兄可知?”
一些醺然賓客揚聲問道。
我沒聽到陸澄的回答,耳邊隻剩壯漢粗魯的喘氣聲,他搓搓手,淫笑著,一步一步向我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