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窮苦人家女兒，因著一雙巧手，被賣給鎮上唯一的秀才為妻。

我為他添衣加餐、處處照顧，卻從不吃醋不言愛。

他不懂，我的心早在上輩子就被傷透了。

如他所言，他這榜眼之才，隻該與尊貴千金相配。

終於攢夠銀子準備離去時，他卻紅了眼抱住我：

「芙兒，你還想讓我再等一世嗎？」

1

我叫蘇芙，是江南鄉下人家女兒。

十五歲這年我嫁人了，嫁的是鎮上唯一的秀才。

宋秀才樣貌好，會讀書，關鍵還無父無母。

是我們浣溪鎮上多少小女兒中意的夫婿人選。

我家窮，早早想把我打發了嫁出去，盼著多得些銀子。

我因著勤勞能幹和出色的繡工被挑中，成為他的新娘。

此時我正坐在花轎裏，聽著外麵響亮的嗩呐聲，滿心平靜。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嫁給他了。

已知的道路和結局，似乎無多少歡喜可言。

滿目喜慶，恭賀聲聲，一如當年。仿佛隻有自己在強壓心底的悲涼。

眾人散去，他小心挑起我的蓋頭，滿眼驚喜的看著我。

他溫柔牽起我的手，貼耳低聲喚我「芙兒」。

一切跟前世一模一樣，不同的是，我沒有滿麵嬌羞，淺淺叫出那句「夫君」。

我隻是低頭不言。

就這樣行完了禮，成為他的妻子。

他的眼睛明亮清澈，倒映著我的桃花麵。我總是恍惚，卻無法忘記前世的一幕幕。

那時，對於嫁他，我本來很忐忑。

等他揭了蓋頭，笑盈盈地望著我。

我的心忽然安定了下來，眼前這個人，我要好好陪他至白首。

我們一直恩愛相守。

白天他讀書，我就在園子忙活種菜或者刺繡。

夜晚他寫字，我在書桌旁支個腦袋打盹。

我們一起上山采藥，一起泛舟遊湖。

月光如銀，我在船頭輕聲曼歌，他在船尾笛聲相和。

等我采滿蓮蓬向他奔去，被他抱個滿懷，芳香四溢。

這樣的安穩時光，被斬斷於我陪他進京赴考之時。

2

我們盤纏不多，租下小院後我整日忙著刺繡。

他開始頻繁出入於詩會茶館，同文人學子相交。

後來他漸漸有了名氣，結識了不少貴族。

傳言有位成王府的小郡主對他頗為傾心。

我心裏不安極了。

他一遍遍承諾：「芙兒，我心裏隻有你，此心此情日月可鑒，絕不背棄。」

「你是和她們不同，但無關身份尊貴，隻因你是這世間唯一值得我掛懷的人。」

「況且，她們生於錦繡堆，怎麼會看上我這個窮書生。不要擔心了。」

又待殿試過後，他一舉中榜，位列榜眼。

他回來的日子更少了，總是要忙著應酬，參加各種酒局。

外麵都傳，新晉榜眼出身寒微，卻滿腹經綸、談吐不俗。

進京數月就得了不少權貴賞識，前途不可限量。

唯一的缺陷是，早早娶了個目不識丁的粗鄙農家妻。

鄉野村婦，毫無助益不說，還總是纏著榜眼，誤了他的錦繡前程。

聽到流言後，我偷偷哭了好幾場。

他卻隻剩沉默。

後來，他親口告訴我：

「我雖生於寒門，卻有鯉躍龍門之幸，得貴人賞識。」

「我們終歸要分道揚鑣。蘇芙，是我負了你。你抓緊離開吧。」

京城最新傳言，榜眼被成王相中，即將與王府小郡主定親。

他嫌我礙了他的青雲路，要將我趕回鄉下去。

我滿心悲淒，收拾包裹，隨他雇的兩個人一起離開。

馬車行至山間半途，三個蒙麵人出現，輕鬆殺了隨從。

我的胸口被插入匕首，身體被一腳踢下懸崖。

甚至來不及為自己痛哭。

原來他竟這般容不下我麼？連自由都不肯還我。

許我白頭，卻將我狠心拋棄，殘忍殺害，拋屍荒野。

世間再沒有蘇芙了。

意識消逝前，姑姑曾經的話響在耳邊：

「男兒多薄幸，小芙，不要輕易將真心許人。」

3

重來一世，我仍舊無法擺脫嫁給他的命運。

我依舊做好一個妻子的分內之事。

三餐飲食，文房四寶，盡心照應。

他待我也像前世最初那般溫柔體貼，處處殷勤。

但，成親數日，我都不曾笑過。

他嘰嘰喳喳講笑話逗我，我不為所動。

為我描眉，將我入畫。我隻是被動的接受著。

他要我為他唱歌，我隻推說嗓子不舒服，並未應答。

他捧著我的手喃喃自語：「芙兒，你是在乎我的對嗎？」

我平靜不語。

他找來表妹，特意到我跟前詢問能否獨自帶她去劃船。

我欣然應允：「夫君請便，這是你的自由。」

他怒氣衝衝的離開了，等傍晚他回家時，我早已吹燈歇下。

他一拳砸在院外的牆壁上，「為什麼？為什麼都錯了？」

我的淚沾濕枕角，若嫁你是我的宿命，我隻能好好守著我的心。

我恨自己無法殺了他，我有機會的，可仍舊做不到。

隻能這樣互相折磨。

甚至說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報複，拿前世他的錯，報複今生的他。

他似乎極力想證明我是愛他的，開始作天作地，不惜糟蹋身子。

他同人打架，被揍了個鼻青臉腫。

我機械地為他敷帕子、處理傷口。

他滿懷期待的看向我，我依舊未說隻字片語關懷的話。

他在外喝的酩酊大醉，又摔進泥裏，被我費力扶回去。

他看起來狼狽極了，走路踉蹌，口裏卻一直絮叨著過往。

「芙兒，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什麼時候嗎？」

4

「那年我十歲，母親也走了。我到湖邊想輕生，卻被你拉住。」

想起來了，那時我剛滿七歲，被娘趕著去湖邊洗全家人的衣服。

我餓的肚子咕嚕叫，臉上掛著淚。

隱約間看到一個小哥哥要跳下去，死死攔著他不放。

我講了自己的艱辛，為他唱了首童謠，鼓勵他勇敢活下去。

他繼續說，「再看到你是在我十五歲那天。你瞧，我總在生辰當天遇到你，總覺得你是上天的賞賜。」

他輕笑出聲，眼神迷離。

「你拿著一支荷花，在船頭唱歌。你笑著看過來，雙目如星，似遠山芙蓉、亭亭玉立。」

「我終於如願娶你了，我......」，他還沒說完就倒下了。

我早已淚流滿麵。

這還是我兩輩子第一次聽他講被我遺落的年少初遇。

那些相知相許、相伴相守，我怎可能忘記？

我坐在旁邊，看著他滿臉汙泥，眉頭因不安而皺起。

前世訣別那天，也是這樣一場大雨。

我內心痛苦又不舍，追著他跑出去。

拽著他衣角，哀求他念著我們的過去，千萬不要放手。

那時他的眉頭也是這樣緊緊皺起。

我絕望著，卻又不肯放棄一絲希望。

我緊緊盯著他的臉，想要找到曾經相愛的蛛絲馬跡。

可是他很快轉身了，隻留下一個遠去的背影。

大雨滂沱裏，混著我不盡的淚水。

有時真希望前世隻是一場夢，一個虛無縹緲的幻境。

那樣我就能騙自己，繼續在心底種一個美滿的希望。

可午夜夢回，我總還會心痛窒息。

那些美好的誓言和刻骨的背叛，輪番上演。

姑姑早說過的，不該信的。

5

姑姑年少時跟著女師傅學刺繡，多年勤奮苦練，自創了多重繡樣。

後來她情竇初開，嫁給姑父，卻被婆家人磋磨。

她心裏憋著一口氣，想要為姑父拚一個出路來。

念著隻要分了家，他們的日子就能好過了。

她日夜辛勞，拿命熬著。

終於用繡品換來的錢幫姑父支了個營生，分家出去。

那生意越做越大，眼看日子漸漸順暢，姑父卻有了二心。

和同村的寡婦糾纏不清，還留戀煙火之地。

姑姑傷心怒罵，卻遭到拳打腳踢。

後來生了重病後又被休棄，趕回了娘家。

油盡燈枯之時，她拉著我的手。

「姑姑指點你刺繡是為了讓你有技藝傍身，將來不至於餓死。」

「要記住姑姑的話，多為自己打算。」

「男兒多薄幸，小芙，不要輕易將真心許人。」

隻是那時，我以為我們的結局會有例外。

6

我在窗前坐了一夜，待他醒來，我將姑姑的故事講給他聽。

他靜靜地聽完，忽的又有了生機和笑意。

「芙兒，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你是不是還偷看別的話本了？都學會杞人憂天了。」

「你信我，此事絕不會再發生。」

「我宋延清以性命起誓，生生世世，永遠隻以蘇芙為先。」

他告訴我自己會努力韜光養晦。

因著寒門無勢，待上了考場，他會保存實力，隻取中下層。

「我就小心行事，不去惹人注意，遠離那些富貴權勢，哪怕就當個小官，隻要咱們好好在一處就行。」

他認真看著我，又補充道：「假如不中的話我就帶著你經商去。」

他竟如此在乎我的感受。

前世我鼓勵他進取，他就努力考取功名。

今生我萌生退意，他也願帶著我藏身。

不禁會想，若是這輩子，他不去淌那名利池，也不遇見成王府小郡主。

我們的結局，是否會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