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嫁給小侯爺這日,我被一頂花轎抬進了破廟。
她天生體弱,媒婆說,血親同嫁可以衝喜,隻是夫家身份必須卑賤。
所以嫡姐讓我嫁的,是十裏八鄉有名的乞丐。
人人都說,林家大小姐求了個好姻緣,三小姐隻有當下九流賣身段的命。
可重來一世,嫡姐卻瘋魔一般鑽進我的花轎,目光裏滿是算計。
“玉姝,快和我換!”
我故作為難的點點頭。
養尊處優的嫡姐不懂,下九流的戲子,再怎麼風光無量,也跨不過身份那座大山呀。
1、
戲剛開場,台下便湧進來一群官差。
“奉侯爺之命,將罪奴林玉姝帶回去給夫人陪葬。”
我被他們扯到了台下,頭上的銀釵也被胡亂奪去,求救的目光落在趙濱身上,他隻是對著官差點頭哈腰,不曾看過我一眼。
這便是我的夫君。
他是班主,他在意的,是今天的票錢絕不能退。
在他向看官彎腰道歉時,冰涼的刀刃貼上我的脖頸。
我忽然想起前日唱的那出《梅妃》。
侯爺府裏開堂會,我和趙濱帶著戲班子應邀前往,在後台默戲時卻被侯爺扯住了水袖。
他打量著我的眉眼,目光輕佻:“溫柔小意,當初嫁來的怎麼不是你?”
我惶恐的跪下請安,餘光看見了門後藏著的嫡姐。
她是侯府夫人,也是這京中最惹人羨豔的貴女。
她看不慣的,通通都會被毀掉。
有一次爹爹心情大好,賞了我一個不值錢的紙鳶,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生辰賀禮。
被林雪陌看到後,她把我帶去柴房,用剪刀一點點剪碎那隻紙鳶,命我跪著,不到五個時辰不準出去。
“一個通房丫頭生的,也敢出風頭?”
我哭到聲音嘶啞,也明白了一個道理。
惹到林雪陌,我隻有死。
就像現在。
侯爺風流成性,在花樓染上臟病,全身生瘡,還連累了懷著孕的夫人。
她本就有體寒之症,數病積累,已是強弩之末。
京中一時都同情起了嫡姐,紅顏薄命。
可就算死,她也要拉上我做個墊背的。
那日侯爺走後,嫡姐走到我麵前,尖銳的護甲劃過我的臉。
“聽說你紅遍了京城,好妹妹,連侯爺也經常去捧你呢。”
“一個奴才,根本配不上這麼高的名氣,誰知道是怎麼睡來的。”
血珠暈開了妝,我緊咬著牙,不敢多說一句。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竟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絲羨慕。
紅遍京城又如何呢?
下九流永遠是下九流,上麵的人稍微動動嘴,便定了生死。
刀刃割開血肉時,我絕望的想,如果有來生,我拚死也要掙一份尊貴。
2、
不知是不是老天爺聽到了我的臨終遺言。
我睜開眼,不是阿鼻地獄,而是神色嫌棄的媒婆,她正胡亂的朝我身上套著喜服。
“算你命好,小姐今日選你做她的衝喜丫頭,以後有了夫婿,你也算有了靠山。”
想起破廟裏一身跳蚤的趙濱,我有些失笑。
嫁給一個乞丐,還不如投江,可我是這府裏無人在意的野草,隻能靠老天爺的賞賜活著。
上一世,我認命了,也拚命想撐起我們的小家。
好在趙濱有唱戲的本事,不去賣藝,是因為好吃懶做。
於是我拜他為師,苦學唱腔身段,冬日裏在冰麵踩高蹺,夏日裏汗水濕透了衣衫,終於在京中熬出了頭。
可趙濱是個無情無義的蠹蟲。
他當上班主,收走了我所有的賞銀,把我當做賺錢的工具,除了吃飽飯,連行頭上的珠釵都要挑揀最便宜的料子做。
冬天在外練功太久,患了體寒不能生育,趙濱便罵我不如嫡姐命好,斷了他家的香火,是最沒用的罪人。
說起來,嫁給趙濱還是嫡姐欽點的鴛鴦譜。
媒婆最先讓我嫁的,是街上的屠戶。
是嫡姐說屠戶粗鄙不堪,我身子弱,要找個身量差不多的。
所以她選中了滿街混飯的乞丐趙濱。
臨死前,我看見趙濱了然的神情,以及官差脫口而出的話。
“取一壺血,夫人臨終前交代了,有大用。”
想到這裏,我冒出了一個細思極恐的想法。
原本在房中待嫁的嫡姐瘋瘋癲癲從屋子裏跑出來,她鞋子都來不及穿,跑到了原本屬於我的那頂轎子前。
“娘,女兒不嫁侯爺,女兒要嫁趙濱!”
看著眼神堅定的嫡姐,我一瞬便明白,她也重生了。
老夫人氣的不輕,把嫡姐拽了回來:“胡鬧!”
嫡姐的貼身丫鬟也帶著哭腔:“夫人,咱們小姐怎麼會放著侯爺不嫁,去嫁個乞丐,怕是有心人暗中挑撥。”
於是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林玉姝,和你那個狐媚子的丫頭娘親一樣,肖想自己不該想的事,該打!”
老夫人對著我指指點點,曾經一同灑掃的丫鬟也對著我吐口水。
我不說話,隻看著掙紮的嫡姐,她的所作所為完全印證了我的想法。
一起重生這件事,是她做的手腳。
推開要來掌嘴的喜婆,我湊到嫡姐眼前,眼裏含著淚花:“姐姐,你真的要和我換嗎?”
“嗬,這一次,我可不會讓你出盡風頭!”
林雪陌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林玉姝,快和我換!”
和侯爺的親事,是聖上欽點,不能抗旨。若是嫡姐拚死不嫁,家中三個女兒便隻剩下我。
二姐早夭,哪怕我是個通房丫頭生的,也是林家的三小姐。
原本還在想著如何從破廟裏逃出去,這份富貴倒是自己送上門。
我含淚點點頭,叩謝她的恩賜。
嫡姐,既然你這麼想要風光,我便遂了你的願。
3、
十裏紅妝嫁給侯爺,是京中的多少女子驚羨的命。
我坐在轎子裏,眉頭緊蹙,一路上都在想如何避開那身臟病。
好不容易換來的富貴,我可不想和嫡姐落得同一個下場。
所以洞房花燭的第一夜,我便使盡渾身解數,讓他舒服。
好在趙濱平時玩的花,很多姿勢我都熟稔,伺候侯爺這類人還是有幾分本事。
折騰了一夜,第二日陸璟依然意猶未盡,一雙手在我身上遊走不停。
我軟哼一聲:“侯爺不會生妾的氣吧。”
“你是在說你那姐姐?”他笑了一聲:“她不如你。”
和印象裏的侯爺一樣,他不會在意嫁過來的究竟是誰,是個新鮮的女人便好。
“辰時已過,妾還要給老夫人請安。”
我規規矩矩的跪坐在他身邊,陸璟掃了我一眼,失了興致,被我伺候著穿好衣服。
人都會膩,他若是跟我待的久了,早晚厭棄,就像對嫡姐一樣。
所以在懷孕之前,我要欲擒故縱一些。
這侯府雖大,老夫人卻生了重病無法管賬,陸璟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怕名下有許多鋪子,也都讓下人暗自吃了利潤。
可這利潤,誰掙不是掙呢?
我隻需要在陸璟身下撒個嬌,京中北麵的首飾鋪子便歸到了我名下。
上一世,趙濱連一枚金戒指都不舍得送給我。
滿座喝彩時,他在後台盤算著要不要送我去某位老爺的床上,出價是一箱白銀。
如今再見到趙濱,他穿的人模狗樣,跟在嫡姐身邊做小廝。
聽說嫡姐死纏爛打之下還是和趙濱訂了親,身為尚書的父親不可能讓嫡姐嫁給乞丐,但又拗不過嫡姐,隻好收了趙濱在身邊培養。
我接管的珠寶閣剛剛開張不久,因為首飾花樣又新又多,很受京中女子喜愛。林雪陌作為京中貴女,自然少不了來湊熱鬧,
她看到櫃台裏的我,並不驚訝,反而有一絲嘲弄。
“堂堂侯府夫人,居然在這裏算賬,成何體統。”
她故意掉了一支玉釵,拉開低頭去撿的趙濱,對著我使了眼色:“撿起來。”
又是當眾羞辱那套。
侯爺夫人給尚書小姐彎腰撿釵子,那便是對侯府的羞辱。
林雪陌被嬌慣的太久,在我麵前,她永遠是高高在上的,如今也忘了我身份不同以往。
她身邊的趙濱倒是一副狗腿子的模樣:“小姐,別生氣,小的來撿。”
“你湊什麼熱鬧?我說了,讓她給我撿,那是爹爹送我的成年禮,在她鋪子裏摔壞了,她要負責。”
地上的玉釵完好無損。
我正要吩咐丫鬟去撿,卻看見一個青色身影低下身去。
是陸璟。
他摩挲著那枚玉釵,對上林雪陌略顯驚詫的目光,笑的頑劣:“姐姐何必為難我家夫人?”
陸璟是我專門請來喝茶的,也是為了打林雪陌的臉。
玉釵被我接過,鬧劇演夠了,我讓小廝引著陸璟去新開的花樓,雲水澗。
他肯替我出頭,我總要給些好處。
遞到林雪陌手中時,我故意湊到她耳邊,語氣不善。
“姐姐,這些日子,怎麼還沒見你出名?沒那個本事,就別誇下海口,惹人恥笑。”
一旁的趙濱滿眼吃驚的看著我。
林雪陌更是氣的快要捏碎那支玉釵,她想扇我巴掌,被我一下捏住手腕。
“林大小姐名聲在外,動起手來多難看啊。”
四周的目光齊齊看過來,都帶著嘲弄,嫡姐哪裏受過這份屈辱?
她猛的甩掉我的手,目光怨毒的隨著趙濱離開了。
“你給我等著!”
自然是要等的,等著看嫡姐你出醜呀。
4、
果然,林雪陌不再悠閑的混日子。
我一邊打理著工匠新做的碧璽擺件,一邊聽姑娘堆的八卦。
說那尚書嫡女竟然私相授受,和趙濱在戲班子裏成了親。
嫡姐果然沉不住氣,終於開始為出名做打算。
上一世登台賣藝時,滿京城都是我的花名,連勾欄裏的小倌都要到我這裏偷師。
一向風流的侯爺自然沒少在府中提起我的名字。
事事壓我一頭的嫡姐怎能忍受這份氣?
她加入隆喜班的第一件事,是在我這珍寶閣訂做了鳳冠,唱貴妃的行頭。
據說圖樣是嫡姐親自設計的。
我接過那張紙,搖了搖頭。
林雪陌在這方麵實在沒有天賦,她隻知花樣多就是美,好好的鳳冠設計成了花圈。
工匠有些為難:“夫人,這…”
“做,客人怎麼要求,咱們就怎麼來。”
這花團錦簇的,一登台用不上我去喝倒彩,守舊的看客就會教訓她。
戲迷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上一世我帶病上台,滿場跑時腳底發軟,不小心摔了一下。
剛站穩,劈頭蓋臉的菜葉子便砸上來了。
他們不會體諒戲子的難處,隻會在意自己的票錢夠不夠值當。
林雪陌,其中的道理,你遲早會明白。
這邊等著看嫡姐的好戲,夜裏我也沒閑著。
侯爺的精力全被我的軟聲細語耗盡了,一夜過去,腰身實在酸脹。
趁此機會,我又討要了他的茶樓。
茶館酒肆之地,閑話多,掙得也多。
曾經撂地賣藝時沒錢,隻能租借茶樓臨時演出。
我想,嫡姐若是想唱出名氣,必定要給茶樓交一份租金。
這錢,誰掙不是掙呢?
陸璟這人實在好騙,女人肚皮上睡著長大的少爺,所有心眼都長在色字上麵。
被我親的摸不著東南西北,便按了手印,從此我更多一間茶樓傍身。
實在痛快。
不知趙濱哄著林雪陌說了多少糊塗話。
尚書長女下海的事傳的紛紛揚揚,他租了我這間茶樓,發了不少戲單子,說林雪陌今晚要唱《紅娘》。
滿場跑的花旦戲,沒幾年腳底功夫和唱腔根本過不了關,也虧她敢丟人現眼。
我留了個最好的位置,等著看林雪陌的首演。
不出意料,陸璟也來了,他這人一向喜歡湊熱鬧,趁此機會一夜風流。
我很體貼的把主位讓給了陸璟。
來看林雪陌首演的男人很多,各行各業都擠滿了,這場麵我曾見過許多次。
沒有激動,隻有屈辱。
和撂地時耍雜技的猴兒一樣,被人看個新奇,看個精彩。
可嫡姐最享受這種“萬眾矚目”。
上一世還在府邸時,她最喜歡宴請各家貴女,效仿古人曲水流觴。
隻是她沒什麼文墨,不能現場作詩,隻能作弊。
所以她將我的衣服扒去,將我的後背寫滿詩詞,讓我躲在隻有她能看見的假山後。
有一次,天太熱了,汗水模糊了墨跡,她沒看清,鬧出了笑話。
她便想用刀在我背上刻下那些字。
“這樣就永遠不會掉了,而且你這麼低賤,給我當宣紙,也是便宜了你。”
刻下半個字時,被路過的老嬤嬤攔下。
我的後背上還有一小塊疤,刀尖紮進肉裏,徹骨的疼。
林雪陌,這番被羞辱的滋味兒,也應該報應在你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