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我是今年被獻給河伯的貢品。

傳聞河伯獸麵人身，青麵獠牙，還會吃人，十分恐怖。

正在我等死時。

一個溫柔帥氣白衣飄飄自稱河伯的大哥哥出現在我麵前。

「你不是來吃我的嗎？」我瑟縮。

「不，我是來救你的。」

1

我叫何花，今年13歲，家住大槐樹村。

我原名叫何招娣。

村子裏有很多相似的名字：招娣盼娣來娣念娣想娣......

我們都很喜歡這個名字。

因為娘說，這種名字寓意好，可以給家裏帶來弟弟。

弟弟是家裏未來的頂梁柱。沒有弟弟的家庭，是會被人笑話的。

我很喜歡我的弟弟。

弟弟出生前，爹對我和娘非打即罵，每天讓我做很多活，還不給我飯吃。

弟弟出生後，爹對娘和顏悅色，也不常打我了。還會在我幹完活後，給我一個窩窩頭和一小碗野菜。

娘說，弟弟是我們的福星。我也這樣認為。

哦，忘記說我為什麼改名字了。

去年我在地裏幹活時，偶遇了縣老爺。

他一看見我的臉，眼神就變了。那種眼神讓我很不舒服。

他問我叫什麼名字，幾歲啦，父母是誰......

我不想理他，但是不敢。他萬一不高興殺了我怎麼辦？

我在縣城趕集時，看到過一具發臭的屍體。被縣老爺活活打死的，沒人敢管。

旁邊的人說「誰讓他命不好，得罪了縣老爺。」

「他犯什麼事了？」

「縣老爺看上了他家婆娘，他竟然不願意，嘖嘖嘖......」

「他傻呀。縣老爺給五兩銀子呢，在娶一個不就行了。」

就算聽了他們的話，我也不明白男人有什麼錯。可能是我比較笨吧。

......

我很惜命，所以認真地回答了每一個問題。

縣老爺掐了掐我的臉，笑眯眯地走了。

我回到家，爹娘都喜氣洋洋的。

不僅讓我上桌吃飯，還夾給我一塊肉。

我驚得筷子掉到地上。

肉隻有爹和弟弟可以吃，連娘都沒吃過，我有什麼資格吃？

娘笑著說「我們招娣真有福氣，竟然入了縣老爺的眼，咱們一家在村裏可以揚眉吐氣了......」

「可是老爺說招娣的名字不好聽，得改改。」爹打斷了娘的話，微皺著眉頭。

「哎呀，他爹。咱們都有兒子了，還在意這丫頭這個名字做什麼。」

娘又轉向我：「你想叫什麼名字？」

我想起以前和小夥伴一起摘荷花的日子。

於是說「何花。我要叫何花。」

2

我本以為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直到我入縣老爺府上為止。

可是第二年大旱，蝗災頻發，莊稼顆粒無收。

村裏有聲望的老人說，這是河伯的懲罰。

我們村一直供奉河伯。春季播種時，要先給河伯獻上一名女子作為河伯的食物，河伯就會保佑村子風調雨順。

但是這幾年收成極好，人們漸漸忘記了這個傳統。

所以河伯震怒，降禍於整個村子。

村長發話，要選一個女孩，以平息河伯的怒火。

村裏人說「一個賠錢貨，換糧食大豐收，值！」

有些人家甚至主動找村長，獻出自家的女兒。

可村長偏偏選中了我。

「不行，絕對不行！我家丫頭是要做縣老爺夫人的！怎麼能給河伯？」爹在村口撒潑打滾。

「是啊，有那麼多丫頭，為什麼是我家花兒呢？我們收了縣老爺十兩銀子啊......」娘號啕大哭。

「如果我姐姐走了，家裏就沒人幹活了。」我那年幼的弟弟說。

「行了！」村長訓斥道，「一個個像什麼樣子！」

又放緩語氣道：「花兒是咱們村最水靈的丫頭，河伯一定喜歡，咱們的莊稼就有救了。」

「這樣吧，如果你們同意，縣老爺那邊我去解決，再給你們十五兩銀子。」

「真的？」爹娘立刻兩眼放光。

我站在旁邊，一句話也沒說。

因為大人說話，女孩是沒有資格插嘴的。

3

很快就到了我被獻給河伯的日子。

我穿著漂亮的紅衣裳，村民們敲鑼打鼓，歡天喜地。

我想哭，因為我要死了。可看見村民們的笑臉，忽然就哭不出來了。

快到河邊時，村民就離開了，隻留我一個人往前走。

我獨自坐在河邊的石頭上，等待死亡的降臨。

過了好久，太陽快落山了，一個帶著妖怪麵具的人來到我麵前。

他摘下麵具，露出一張劍眉星目的神仙麵龐。

「小姑娘，嚇到你了嗎？我是人們口中的河伯。」他笑得溫柔。

「你不吃我？」我戰戰兢兢。

「我為何要吃你？」他反問。

接著把一個很沉的袋子遞給我：「這是食物和盤纏，往南三十裏，是你該去的地方。」

「快走吧，不要回村子裏了。」他對我揮揮手，轉身離開。

我拉住他的衣角。

他回頭看我：「小姑娘，你怎麼不走？」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搖搖頭。

「既如此，那你跟我走吧。」

他對我伸出手。

我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我看著交疊在一起的兩隻手，開心地笑了。

4

他帶我到一家客棧。

他問：「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何花。14歲。」

「何花......」他重複了一遍，又問，「想改名字嗎？」

我很堅決地搖搖頭。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也算是個好名字。」

我聽不懂他說的，隻能胡亂點頭。

「你啊。」他摸了摸我的頭，「你想上學嗎？」

我不明白他為何要問這個問題。

但還是認真回答：「娘說，女子無才便是德，讀書是男孩子要做的事，女孩子嫁個好婆家就行了。」

然後很嚴肅地給她講了同村王盼娣姐姐的事情。

她不好好幹活，偷她哥哥的書讀，甚至想攢錢上學堂。

後來被人發現，她父母嫌她丟臉，把她活活打死了。

他聽完，久久的沉默。

「我再問你一次，你想讀書嗎？」

我想說不想，但看他不太高興，就什麼也沒說。

「你走吧，不要跟我了。」他忽然對我說。

我一怔：「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明天就走吧。」他閉上眼睛不再看我。

我幾乎要哭了。

「大人，我會做飯，洗衣，砍柴......我會做很多很多活，就算不會我也可以學。」

「大人，別趕我走......」

我語無倫次的哀求。

他忽然睜開了眼，眼中似憤怒，似悲哀，又好像透露出一種憐憫。

我看不懂。

他沒有說話。

「大人，我願意上學，我願意上學！」

「我一定好好讀書，絕不偷懶......」

我真哭了出來。

他的神情緩和了些，幫我擦幹臉上的淚水。

「別哭了。」

「隻要願意念書，才能改變你的命運。」

「以後不要叫我大人，叫我哥哥就好。」

「我會親自教你讀書......」

他和我說了好多話。

可我都聽不懂。

他為什麼說讀書有用？

我的村子裏沒女孩讀書。隔壁的村子也沒有。我娘和奶奶那一輩也沒有。

女孩讀書本來就是一件很恥辱的事情。

男孩讀書才有機會光宗耀祖。

爹娘這麼說，所有的人都這麼說。

可是，他為什麼一定要我一個女孩讀？

5

第二天我們就離開了客棧。

哥他沒有固定的屋子，我就跟他一起浪跡天涯，四海為家。

這樣的生活倒也不錯。

他今天教我寫我的名字。

「寫字要注意橫平豎直，左伸右縮，弧度自然......」

雖然我不懂寫字，但就是覺得他寫的很好看。

比弟弟學堂裏教書先生寫得還要好看。

「過來。」

他把我拉到書桌前，俯下身子，握住我的手，一筆一劃地教我寫。

「自己試試。」末了，他對我說。

我第一次寫字，心裏有點緊張，握筆的手都在抖。

他笑著安慰我：「沒事的，沉下心，慢慢來。」

我終於歪歪扭扭寫下我的名字——何花。

我知道自己寫的不好。

他看我的字時，我紅著臉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做好了挨罵的準備。

我沒想到，他仍是微笑。

「第一次寫就寫對了，我們花兒真有天賦。」

「不過，如果這裏起筆重一點，那裏往內收一點，就更好了。」

「要不要再試試？」

我點點頭。

直到晌午，我才寫出還算板正的字。

我左看右看，總算滿意了，興高采烈地拿給他看。

他同樣高興：「我就知道花兒是最棒的！走，哥哥帶你去酒館吃頓好的！」

酒館裏，店小二端出一盤盤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菜，我眼睛都直了。

但還是說：「哥哥先吃。」

他夾了一筷子。

「哥哥吃過了，花兒吃。」

我第一次來這樣豪華的酒館，還是有些拘謹的。

於是——他夾紅燒獅子頭一筷子，我也夾紅燒獅子頭一筷子；他夾油燜竹筍一筷子，我也加油燜竹筍一筷子。

主打一個粘貼複製。

這樣就不會丟人了吧，我真是個小聰明。

我美滋滋地想。

他皺眉，似是忍無可忍：「何花！」

「在！」我立刻大聲回應。

他似是哭笑不得：「我吃飽了，剩下的你吃吧。」

「真的？」我不敢相信，一桌子菜還有很多。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我風卷殘雲般吃完了所有的菜。

他吃驚的看著我。

我嘿嘿傻笑了兩聲：「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飯。」

他看我的目光又轉向了同情。

6

「花兒，你喜歡荷花嗎？」吃完飯返回的路上，他這樣問我。

「喜歡啊。荷花有粉的，紅的，白的......特別好看。哥哥呢？」

「我也喜歡。不僅僅是因為它的外形，還因為它的內涵。」

「自古以來，無數文人騷客爭相讚美荷花，說它品行高潔，不與世俗同流合汙，頗有君子之風。」

「我長大了，也要像荷花一樣。」我向往道。

「好，哥哥相信你。」

我們又到了一家茶樓。

「花兒，哥哥給你講個故事。」

「宋代有一個著名的女詞人——李清照。」

「宋代是哪個朝代？為什麼會有女詞人？」我好奇地問。

他思考了一下，然後告訴我：「故事而已，別太當真。」

「李清照出生於書香門第，從小家境優渥。受家庭影響，她非常熱愛文學。」

「出嫁後夫妻恩愛，與丈夫一起從事書畫金石的搜集整理。」

「如果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那她會是一個非常幸福的女人。」

「可是後來她父親被貶，丈夫早逝。天下戰爭四起，她被迫逃亡。」

「她雖是女子，卻心係天下，批判不思報國、貪生怕死之輩，極盡大丈夫之風。」

「她不懼先賢典範，敢於批評不足，直言嘲諷極具聲望的學際大家。」

「她以一介女子之身，創造了大宋文壇的神話 。」

我的內心受到極大的震撼。

「李清照......和別的女子不一樣。」

「確實。」他點點頭，認同我的觀點。

我思考了一會兒，又說道：「哥哥給我講這個故事，是想告訴我。」

「女子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也能創造屬於自己的天地，對嗎？」

他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卻流下眼淚。

我有些慌。

他卻拍拍我的肩：「花兒，你說的很好。以後你也會像李清照一樣的。」

我鬆了一口氣。但還是不明白，既然我說的好，他為什麼要哭呢？

我又說：「這隻是一個故事，我不覺得世界上真的有女子這樣。」

「不。」他看我的目光很亮，「就算現在沒有，以後也會的。」

「以後，女人也會像男人一樣，在各行各業散發屬於自己的光芒。」

「一定會的。」

他像是在告訴我，又像是在告訴他自己。

我想我應該反駁他的，但是我沒有。

我心中有一道聲音告訴我，李清照的故事是真的，他口中的未來，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