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拿到產檢報告的那天，我最好的朋友翩然歸來。

我給男友發送信息：「親愛的，我在醫院呢，你能過來陪陪我嗎？」

他遲遲未回複，過了許久才答複：「抱歉，韻兒回來了，我現在正在趕往機場的路上。」

他是我好友的前任，而我，隻是他們那段郎才女貌童話故事中，那個不起眼的插曲。

我黯然轉身，獨自預約了人流手術。

1.

醫生翻開手中的病曆，透過方框眼鏡投射出一絲冷靜的目光。

「如果你決定做人流手術，那就先預約一下，選個稍晚的時間，現在胎兒尚小，這樣你也有時間調理好身體。」

我點頭應允，手持單據詢問她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事項。

她瞥了我一眼，關切地問道：「你是獨自一人來的？看你年紀不大，你的伴侶呢？」

「他還不知情，我以為隻是普通感冒，就沒告訴他。」

陸瑾？

此刻的陸瑾恐怕正陪在他前女友身邊享用晚餐吧。

我漫不經心地滑動手機屏幕，停留在朋友圈的頁麵。

最新的一條動態，正是我好友韻兒的優雅身影，身處機場VIP候機室，一副歸國名媛的派頭。

配文寫道：「終於回到祖國懷抱啦，美美地等待專車接送哦~」

緊接著，下一條更新同樣是韻兒的動態。

那是一家我和陸瑾常去的私房菜館，甚至是我們的專屬座位。

我的心尖泛起一陣酸楚，仿佛某種原本屬於我的東西正在被一點點剝奪。

那家藏匿於郊外小庭院的私房菜館，曾因我發現而成為我們的秘密基地，每次我都願意驅車兩小時前往。

我和店主阿姨關係很好，因此那裏有個專屬於我的角落。

如今，我的專屬位置已被他人占據，不再是僅屬於我和陸瑾兩人共享的秘密天地。

仿佛一直以來，都是三個人的故事在上演。

配文寫著：「剛還在抱怨回來也不體貼我長途跋涉的辛苦，嘗到美食的瞬間就感覺這一趟太值了，他開了那麼久的車帶我來這裏，一路都在誇讚這裏的美味！以後我們一定常來！」

配圖是一幅幅精美的畫麵，韻兒或持箸品味，或輕舉酒杯。

那雙玉手擺出優雅而不矯揉造作的姿態，拍攝之人自然不言而喻。

我想起了手機裏我和陸瑾的合影，每一張都是由我操持鏡頭，在陸瑾生活中的間隙捕捉而成。

他淡淡一笑，如同恩賜般側首入境。

我愣愣地盯著手機，良久才從回憶中抽離。

「......回去之後一定要和伴侶好好商量，你現在身體狀況不宜懷孕，年輕人不要對此掉以輕心，備孕期間一定要好好調養身體......」

「手術時務必要有人陪同，我建議你最好讓你媽媽或者婆婆過來，她們懂得如何照顧你。」

2.

揣著報告單走出醫院大門時，我一時竟不知所措。

曾經，我是堅定的丁克一族，然而遇見陸瑾後，我竟開始向往起溫馨的三口之家生活。

那時我們剛開始交往，因愛情而變得陽光明媚，偶爾我會在某個清晨撲進陸瑾懷裏撒嬌。

「你知道嗎？其實我並不喜歡小孩，不過我想，如果能有個小陸瑾，好像也不錯。」

陸瑾平靜地移開我的手，淡淡地說：「妧妧，我們現在還沒有到要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

當時，我心中略感不悅，但想到陸瑾正在為我烹飪佳肴，那份小小的失落便瞬間消散無蹤。

我隻是撇撇嘴，然後幫他打起了下手。

現在回想起來，也許他當時的意思並非是我們還年輕，而是我們還未達到那種親密的程度。

他並未期待這個孩子的降臨。

否則，在最濃情蜜意的時刻，他怎會不忘采取避孕措施？

於是，我該向誰求助呢？

我沉思良久，最終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電話接通得很快。

「......」媽——

「喂？哪位？」

那個「媽」字尚未出口就被卡在喉嚨，苦澀難言。

獨自踏入婦產科的時候，我沒有想過哭泣。

陸瑾為了迎接韻兒未能陪我做檢查的時候，我沒有想過哭泣。

得知孩子無法留下，而孩子的父親正在陪伴另一個女人用餐的時候，我也沒有想過哭泣。

卻因這一句詢問，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媽媽沒有為我設置備注。

或者說，媽媽並沒有保存我的電話號碼。

或許我心裏還殘存一絲僥幸。

或許媽媽正忙碌，來不及查看來電顯示也說不定呢？

直到聽到電話那頭，因長時間沉默而逐漸變得不耐煩的聲音。

「......再不說話我就掛了啊！你是誰呀？」

我竭力壓抑住聲音中的哭腔，但仍有一絲哽咽泄露出來。

「媽，是我，妧妧。」

滿腹辛酸無法傾訴，努力忍住哭腔說話時，喉頭處湧上一股又酸又澀的堵塞感。

如鯁在喉，吞咽不下。

我告訴媽媽我生病了，要做手術，問她能否過來照顧我一段時間。

她顯得頗為為難：「妧妧，你也知道，你弟弟馬上就要高考了，媽媽實在離不開......要不然你讓陸瑾請個假陪你，或者請個護工。」

我沉默良久，聽著她列舉出所有可以當作借口的理由，最後再抱怨一番自己的疲憊不堪。

我又能怎樣呢？隻能答應了。

得到了她的表揚：「媽媽一直都知道你是個獨立堅強的孩子。」

在電話掛斷後的十幾秒鐘裏，時間仿佛停滯了。

終於，我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失聲痛哭。

她怎麼會不知道我是誰呢？

她怎麼連自己堅強的女兒都不認識了呢？

我的孩子，和我一樣。

同樣是一個未曾被期待降生的生命。

自從知曉淩雪要歸國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開始泛起漣漪，仿若時空倒流至初識的起點，而我似乎隨時會被遺落。

陸瑾一次又一次地安撫我，承諾他會始終陪伴在我身邊。這個小生命，正是這份執著的證明。然而，他的那份暗藏的欣喜無法完全掩蓋，他一邊訴說著對我的深情，一邊卻為了淩雪的歸來而提前籌劃。

他替她挑選住所，精選座駕，特地選擇了靠近我們家的位置，隻因他希望我能經常見到淩雪，見到我的閨中密友，最貼心的朋友，以此來填補我內心的空缺。

身為上市集團的總裁，他卻事事親力親為，甚至連新房的采光也要反複斟酌。這讓我不禁懷疑，我和他共度的這些歲月，像是偷來的幸福。

恍惚間，我竟不知如何回到家中，坐在沙發上，臉色蒼白得如同幽魂。電視正播放著我前幾天追的《時光回應1999》，多麼諷刺。幾天前，我還借著女主角靜婉的故事自我安慰，以為自己並非那種可悲的角色。而現在，看著靜婉，就如同看到自己的影子，那個從小到大總被遺忘的存在。

直到陸瑾攜著一身酒氣，攙扶著淩雪踏入家門，我才回過神來。淩雪見到我，滿心歡喜地撲過來，在我臉頰上留下一個熱情的吻：「哈哈，我們三人終於又團聚了！」

我強顏歡笑，蒼白的臉色與淩雪那喝了酒後紅潤似櫻桃的臉龐相比，顯得分外淒涼。她忽然皺起眉頭，輕輕拍打陸瑾一下：「都怪你！非要跑那麼遠去吃飯，害我沒能第一時間來看你！」

她嬌滴滴地抱怨著，又捧起我的臉親了幾下，隨後猝不及防地轉向陸瑾，輕吻上了他的下巴，距離他的嘴唇不過咫尺之遙。

「你怎麼好像變高了？我記得以前能親到鼻尖的呢......」淩雪疑惑地說著。

「那是以前。」陸瑾眼神恢複了幾分清醒，平靜地解釋道，「她喝多了。」

我木然地盯著他下巴上留下的口紅印記，心中明白，他已經變了，不再專屬我一人。胃部瞬間湧起一陣酸澀。

待陸瑾安排好淩雪休息，才將注意力轉回我身上。我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他為淩雪鋪好床鋪，放好浴缸熱水，拿出一套我的睡衣，還熬了一碗醒酒湯。

陸瑾走過來，握住了我的手：「今天的事情，你別放在心上，我和淩雪已經是過去式了......」這番解釋更像在為淩雪開脫，聽起來格外刺耳。

我打斷他的話：「陸瑾，我餓了，我還沒吃晚飯。」

陸瑾略帶歉意：「對不起，我以為你已經吃了，淩雪又喝醉了，沒來得及給你打包飯菜。」

我不想吃他們剩下的食物。淩雪朋友圈曬出的美食圖裏，並沒有我喜歡的菜肴。我在想，他是否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麼。

「我想吃你做的雞湯麵。」我說。

陸瑾立刻起身，輕輕吻了我的額頭：「我去給你做。」

他在廚房忙碌了一會兒，最終端給我的是一碗西紅柿雞蛋麵：「抱歉啊，小瑜，冰箱裏沒有高湯了，先隨便吃點，我下次再給你燉雞湯好嗎？」

我微微點頭，讓他得到了滿意的答複後離開。其實，即便冰箱裏有現成的雞塊，煮一碗簡單的雞湯也隻需要將雞塊和調料放入水中，啟動煲湯模式，然後隻需煮一碗麵，待雞湯煮好後將麵加入，稍等片刻便可。

他甚至未曾考慮過製作雞湯麵的過程，便草草地端來一碗最為簡便的西紅柿雞蛋麵。

今晚，他對我說了三次抱歉，卻沒有問過我為何去醫院。那碗麵等到後來已變得溫吞，一點也不燙口，麵條吸飽了湯汁，黏成一團。

我很餓，卻又提不起食欲。如果在過去，或許就這樣餓著也就算了。但現在不同了，我需要調養身體，我腹中還有一個即將消逝的小生命。

我勉強吃了一口麵，不知是不是因為混雜了西紅柿，入口竟是滿滿的酸味。我衝進衛生間，嘔吐得撕心裂肺，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肚子裏大概是個女孩兒，似乎並不喜歡酸味。

此刻，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淩雪發來的信息。

「小瑜，我後悔了，把陸瑾還給我，行嗎？」

仿寫：

我在客廳裏獨坐了許久，縱使我未歸房間，陸瑾年也不會踏出一步來尋我。

我在心中反複琢磨，這份對陸瑾年的喜歡，是否真的是個錯誤。

我遇見林婉清的時間比遇見陸瑾年更早。

然而，我對陸瑾年的喜歡卻比對林婉清來得更早。

至今我還清晰記得，那個曾經沉默寡言、內斂羞澀的自己，首次向林婉清傾訴那份青澀的愛慕之情。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我一定顯得十分稚嫩可笑吧？

陸瑾年不僅有著出眾的外表，性格溫柔體貼，學業上更是佼佼者，校園的榮譽牆上總掛著他的笑容滿溢的照片。

甚至每回更換榮譽牆上的貼紙海報，都有人悄悄剪下他的照片珍藏起來。

喜歡他的人實在太多了。

而我唯一的特別之處，或許就是有幸成為他的同桌。

哦，還有那張在榮譽牆上或遠或近的照片。

然而，我太過平凡普通。

就像是那被替換下來的無人留意的海報照片，連與他多交談幾句都不敢，每日埋頭苦讀。

誰都沒有察覺我喜歡他，甚至有人拜托我替她們傳遞情書給他。

這件事，我隻告訴過林婉清。

「我喜歡陸瑾年。」

在我坦白心跡一個月後，林婉清挽著陸瑾年的手臂，站在我麵前。

「小雅，走呀，我交男朋友了，該請你吃頓飯慶祝一下。」

我沒有赴約，與林婉清發生了第一次爭執。

我本不善爭吵，即使內心憤怒至極也隻能板著臉質問她：「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喜歡陸瑾年。」

林婉清並未與我爭吵，而是請我在學校門口的奶茶店喝了一杯奶茶，理性地給我分析道理。

「可你不能因為自己喜歡，就不允許別人喜歡他，小雅，喜歡陸瑾年的人那麼多，你隻是其中之一，你沒有權力阻止陸瑾年選擇和誰在一起。」

她的話讓我啞口無言。

的確，喜歡陸瑾年的人如此之多，為何我會因為他選擇了林婉清而感到生氣？

當時的我真是懵懂無知，除了學習之外過於直率單純，輕易就被她的邏輯說服了。

然而如今我明白了。

說出口和不說出口，兩者之間存在著天壤之別。

如果我當初能夠領悟這個道理，也許我和林婉清的命運軌跡就會在此刻岔開。

倘若我當時沒有告訴她我喜歡陸瑾年，而他們兩人最終走到一起，我隻會暗自惋惜，然後默默地將這段感情遺忘。

次日清晨醒來，林婉清早已梳洗完畢，身著一件華麗的真絲睡袍，坐在沙發上。

美人無論何時何地都是美人。

即便未經打扮，也流露出一種慵懶之美。

她並未穿上內衣。

我不禁微微蹙眉。

「陸瑾年呢？」

林婉清抬起精致的臉龐，笑容燦爛：「早啊小雅，瑾年出去買早餐了。」

我盯著她的睡袍，感覺似曾相識。

「這件睡衣是誰的？」

林婉清恍然大悟般回答：「這不是你的嗎？瑾年幫我找的......」

我想起來了。

這是陸瑾年創業之初，我精心挑選並贈予他的真絲睡袍，作為我們的戀愛紀念日禮物。

那時，我們的感情正濃烈如火，為了增添戀人之間的浪漫情趣，我特意準備了它。

那晚他難得的熱情如火，仿佛愛情的火焰即將將我吞噬。

那一刻，我幾乎相信他已經深深地愛上了我。

然而，在激情過後，他觸摸到那件絲滑的睡袍，讚美其手感舒適。

我告訴他，這是我特意為我們的紀念日購買的。

當他聽到價格時，沉默了許久，久到我以為他已入睡。

但他並未睡去，反而異常冷靜。

陸瑾年如同當年教我解答人生難題一般，聲音中透著冷漠：「在我們的經濟狀況與消費需求不匹配時，這類物品並不能真正帶來愉悅的感覺。」

自此以後，這件睡袍被我收進了衣櫃深處，再也沒有穿過。

卻不料在昨晚，它被陸瑾年重新翻出，將其送給了林婉清。

我不清楚陸瑾年究竟怎麼想的。

他是在想，這件隻穿過一次的睡袍恰好適合林婉清？

還是認為，這件最貴的睡袍才配得上林婉清？

無論如何，這一切都是為了與林婉清相配。

而我在不合適的時候，購買了一件超出預算的衣物。

我似乎並不配擁有它。

想到這件曾屬於我、承載著與陸瑾年親密記憶的睡袍，如今穿在了林婉清身上。

我隻感到一陣惡心，胃中再次翻騰不已。

就在這時，陸瑾年帶著早餐回到了家。

他看到我，明顯有些驚訝。

「小雅，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我以為你會多睡一會兒，所以隻買了一個人的早餐。」

...

無需照鏡子，我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臉色定是蒼白無比。

自從發現自己懷孕後，隻敢穿寬大的衣物。

與無論何時都光彩奪目的林婉清相比，我的形象該有多麼尷尬啊。

我為自己倒了一杯溫開水。

林婉清正享受著早晨的滋補花膠雞湯，熱情邀請我一同分享。

「小雅，快來一起吃吧，這麼多東西，我一個人哪吃得完，你看瑾年買了這麼多......」

「不了，我不餓。」我輕輕抿了一口溫開水，暖意流入腹部，緩解了胃部不適，「你們這次回來有什麼計劃嗎？」

她咬了一口招牌的歐包，那是附近麵包店需要排隊才能買到的爆款，想必陸瑾年一大早就去排隊等候了。

細想起來，身為事業正處上升期的總裁，大清早跑去排隊買歐包，確實有些讓人啼笑皆非。

「我聽說瑾年的公司最近發展勢頭非常好，瑾年也提到設計部缺人手，我來幫你們怎麼樣？」

我還沒來得及回應，陸瑾年便急切地應允下來：「婉清願意過來幫忙，我們當然是熱烈歡迎！我們三人共同經曆了從高中到現在的時光，現在又能再度相聚，真是太好了！」

我輕輕扶了扶鏡框，柔聲問道：「但是，莫言，妧妧學的是服裝設計，這跟我們產品的關聯何在呢？」

莫言既然已經允諾，自然是替妧妧尋得了合適的理由。

「妧妧的藝術底蘊深厚，我相信她能夠勝任。」

兩人相視間滿是隻有彼此才能解讀的默契，相較之下，他們更像是世間絕配。

然而，既然愛得如此深刻，為何當初會選擇分手？

既然昨晚給我發送信息，希望我將莫言歸還於她，又為何當初狠心將他推開？

他們曾激烈爭執，幾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如今卻告訴我，他們相愛，且始終深情不渝？

我打破他們溫情脈脈的對視，目光轉向妧妧。

「那麼，請你告訴我，你昨晚給我發的信息是什麼意思？」

我亮出手機屏幕，上麵赫然顯示著「我後悔了，把他還給我好嗎」，字字紮心。

妧妧驚訝地輕呼一聲，連忙解釋：「抱歉蘇蘇，昨晚我真的喝多了......我還以為是和莫言剛分手那時候的事情！千萬千萬別誤會，自從你跟他交往以來，我從沒想過要複合！」

莫言麵色沉靜如常，緩聲道：「蘇蘇，妧妧確實喝多了，你們可是最要好的朋友。」

「況且，當初她與我分手後，你不久便與我走到了一起。」

那一刻，我感覺仿佛掉入冰窖，全身冰冷徹骨。